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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王高聲說道,「回陛下,東海王勾連反逆,造亂於宮禁之中、輦轂之下,圖謀大寶,顛覆社稷,其罪……不容赦也!彼畏懼天誅,變裝南逃,正正好被臣截住了——」
頓一頓,「臣未請旨,即手刃之,是為擅權,雖為社稷、宗室除害,但亦不得免罪,就請陛下降罰!」
說罷,右拳擊左胸,「砰」一聲響,聲音迴蕩在大殿之內,許多人都不由哆嗦了一下。
皇帝聲音顫抖,「罷了!你……有功無罪!無罪!起來……起來!」
略一頓,「唉!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皇帝連續兩次對長沙王說「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就好」,不是虛安慰。
趙王倒賈郭以來,掌握中樞的,先後又有齊王、長沙王、成都王,四王之中,唯一對皇帝不廢臣子禮並供奉無缺的,只有一個長沙王,因此,皇帝對這個弟弟,確實很有好感,長沙王得脫大難,皇帝確實是很欣慰的。
長沙王站起身來,轉向兀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那位,手指一指腳邊的頭顱,朗聲說道,「你說過,東海王雖罪惡通天,但畢竟是個宗王,如何加罪,咱們做臣子的,總要仰承上意——我實在是沒忍住,草率了!」
頓一頓,「我沒聽你的勸告,沙門,下去後,我私下底給你賠不是!」
「沙門」二字一出,殿內「轟」一聲,再一次開鍋了!
王敦的臉,「刷」一下變白了。
長沙王舉手,做一個「低聲」的示意,殿內的鼎沸,略略下去了些,「方才,我在殿門之外,其實已傾耳凝聽好一陣子了!」
轉向王敦,冷笑,「王處仲,你還真是奇怪啊!衛將軍是不是故太子,徐登這個十數年一直在故太子左右的近侍說了不算數,甚至,陛下這位生父說了,也不算數!不曉得,我這個親叔叔說了,算不算數?」
王敦面色,忽紅忽白,剛要張嘴,長沙王已轉向皇帝,一揖,「陛下!上一次,『何天』火燒一泉塢,臣赴伊闕,向彼致謝——彼時,臣便認了出來,所謂『何天』,其實乃故太子所冒也!」
頓一頓,「但故太子反覆懇切陳說:目下,統嗣已定,他若示天下以故太子之真面目,人心必亂!同時,也對不起故去的何雲鶴啊!若臣一定要曝露其真實身份,他就只好遠走海外以避之,同時,也必不能再支持朝廷以米糧了!」
再一頓,「臣不能奪故太子之志,同時,也存了私心——洛陽乏糧,伊闕等地的米糧,對於朝廷平叛,實在是很緊要的,思來想去,回到洛陽之後,終於沒向陛下稟知實情——這就是罪了!」
說罷,再次單膝跪下,「請陛下降罰!」
皇帝連連擺手,「唉!無罪、無罪!你看,現在……咱們父子叔侄不是重逢了嘛!起來、起來!」
長沙王站起身來,再次轉向階前伏地之人:「沙門!我以為,事到如今,你若還不肯示天下以真面目,才是真正對不住何雲鶴!」
頓一頓,「何雲鶴不肯同賈、郭同流,隱居山野,絕席於天下士,這樣一個人,在意名?在意位?你欲『以其名姓、力圖恢復、再造乾坤、留「何天」二字於青史、補報其救命之恩』,何雲鶴九泉之下,卻未必以為然呢!」
再一頓,「你別忘了,何雲鶴對江應元、文次騫等的遺囑是——『保扶太子,力圖恢復,再造乾坤,不然,九泉之下,吾亦不得安!』雖同為『力圖恢復』,但『再造乾坤』者,是『何天』而非『太子』,你說,九泉之下,何雲鶴能安否?」
階前伏地之人的背脊,又劇烈的抽動了幾下,但依舊沒抬起頭來。
長沙王瞪視片刻,點點頭,「我曉得了——」
轉向王敦,「生父說了不算,近侍說了不算,胞叔說了不算——難道,天底下,只有你王處仲說了才算數?」
略一頓,大喝,聲震殿瓦,「爾意欲何為?!」
王敦一顫,但依舊倔強的高昂著頭,依舊吐語朗朗,「吾……欲為故太子分天下謗也!」
氣勢雖還在,但大伙兒都聽出來了,「故太子」三字既出了口,便說明:彼已不能不往後退一大步了!
長沙王冷笑,「如此說來,故太子還得感謝你嘍?」
王敦不說話。
「近侍為證,生父——天子為證,嫡親的叔叔亦為證,我很好奇,王處仲,你還能怎樣為故太子『分天下謗』呢?」
群臣皆心說:是啊!也找不到比這三位更熟悉故太子的人了呀?
最熟悉故太子者,自然是貼身的宦者、宮女,這樣的人,大約也還沒都死絕,要找,總還能再找幾個出來的,可是,不論再找出來多少個,其權威性,也比不上徐登啊!
保傅賓友的話,已做不得數了——江統、王敦,都屬於「保傅賓友」一類。
親人呢?生父、胞叔,都已出面了,還能怎樣?
除非把生母找過來,但不可能——謝淑媛早就被故皇后給弄死啦。
只聽王敦一字一頓,「枕、邊、人!」
群臣皆一怔。
嘿,還真有比徐登、皇帝、長沙王「更熟悉」故太子的人呢!
可是,故太子的「枕邊人」——
故太子尚未婚娶——這不必說了;他年紀不大,其正經的「枕邊人」,似乎……只有個姓蔣的保林罷?
此女隨侍故太子於許昌宮,目下——
人在何方?甚至,是生是死?
怕是都沒有人曉得罷?
只見王敦向皇帝一揖,朗聲說道,「陛下,『癸未夜變』,故太子保林蔣氏趁亂逃出許昌宮,輾轉回到洛陽,機緣巧合,臣同她,有過一面之緣,也大致曉得她目下居於何處——」
略一頓,「臣請旨,傳蔣氏入宮,為故太子『分謗』!」
啊哈?
殿內一片交頭接耳。
皇帝又手足無措了,長沙王似乎也有點遲疑,王敦卻不管他倆,轉向江統,微微冷笑,「應元,你我二人,就同做一回使者,一起去走一遭如何?」
群臣都明白王敦的用意:不將蔣氏的地址宣之於眾,寧肯親自去傳伊入宮,是擔心有人做手腳,對蔣氏威脅利誘,甚至,殺人滅口。
江統面無表情,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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