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一醒!」
迷迷糊糊中,上杉越聽到有人正在叫自己。他的意志甦醒了,眼皮卻沉重的睜不開。
「腎上腺素!腎上腺素!」
瘋狂的咆哮聲不絕如縷,聲音蒼老又雄渾有力,只能是昂熱。
如果上杉越能控制自己的臉部肌肉,絕對會慘然一笑。活了這麼多年還真是失敗啊……最關心自己的竟然是六十多年前的敵人?
「他的身體怎麼樣?」這個聲音沉穩有力,帶著從容不迫的鎮定,以及幾乎可惜忽略不計的顫抖。
「病人的身體狀況很糟糕。」醫生說,「從體檢報告來看,他早就應該死了。」
昂熱沉默不語。
上杉越的情況的確很糟糕,如果不是皇血在他的血管內流淌,這個百歲老人恐怕早就死於器官衰竭或者癌症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樣,活到一百三十歲還能生龍活虎。
「等他醒來之後,讓他走吧。」源稚生說,「我們就算缺少頂尖戰力,也不能讓這樣的人上戰場。」
「兒子你果然是關心我的!」
上杉越忽然覺得身體充滿了幹勁,一句話脫口而出。
所有人都被這個突然甦醒的傢伙嚇到了,不由自主地用驚疑的眼神看著醫生——剛才你就差給他下達病危通知書了?怎麼這會又中氣十足了?
醫生被嚇得倒退一步。
他哪裡經受過這種陣仗?被源稚生、昂熱兩位混血種高層盯著,著實恐懼得很。
「病人……我並沒有謊報病人的情況!體檢報告上就是如此,可能是我的醫術不精,請少主見諒!」他惶恐地低下頭,大聲道歉。
「好了,你出去吧。」昂熱揮手示意醫生離開。
日本人的性格果然沒有變,六十多年過去了,還是一犯錯就吵著要剖腹自殺的混帳樣。
「這是哪?」甦醒過來的上杉越,終於看清了所在的位置。
一間防守森嚴堪比銀行金庫的病房,就連觀察窗都是厚達5厘米的高強大有機玻璃,四周是純白的牆壁,與其說病房,不如說是監獄。
「繪梨衣曾經住過的屋子。」
上杉小姐在人群後,探頭探腦,明媚的大眼睛中閃過好奇的神色,在打量這個老人。
源氏重工內醫療設備與救治措施最好的房間,這是上杉小姐曾經居住了十幾年的病房。源稚生嘴上說著不在乎,可上杉越暈倒之後,還是第一時間把他轉移到了這裡。
「唉!」上杉越看著自己的女兒,手臂無力地垂下。
他又能說什麼呢?一切都是皇血的詛咒,不過好在她已經脫離可悲的命運了。
「我沒有想到你的身體糟糕到這個樣子。」昂熱看著體態與自己相仿的上杉越,「你還是回去當個拉麵師傅吧,這樣下次我來日本的時候,還能去你那裡吃拉麵。」
「少來,我才沒有那麼孱弱!」
上杉越有些急了,連忙掀開衣服,露出精壯的肱二頭肌,「在正面戰場上,有什麼言靈的殺傷力能比得上『黑日』?」
「言靈審判。」源稚生無情地給上杉越潑了一盆冷水。
說起來他也有些自愧不如,在四位超級混血種中,他的言靈威力竟然是最低的。
「審判?誰擁有審判?」
上杉越有些急了,強大的戰力是他參與白王之戰最有力的底牌,序列號110的黑日是純粹的『燃燒』規則,凡是觸碰到領域的東西全部會化為灰燼。
但是……審判的序列號排在111,與滅世言靈萊茵只差了1位!
「我!」上杉小姐驕傲地挺起胸膛。
言靈能力被女兒超越的上杉越羞愧地低下頭。
片刻後他猛然抬起,仍在掙扎:「我可以給你們提供知識援助!身為前代影皇,我掌握著許多不曾流傳下來的資料!」
當然,這些資料也是因為他而失傳的。
「我還給你們帶來了禮物!旅行袋,我那個旅行袋呢?」上杉越掀開白色的被褥,急切的尋找自己帶來的東西。
「在門外,我正考慮是不是讓烏鴉把它丟掉。」源稚生說。
「那個東西可不能丟掉!」上杉越大吼一聲,赤著腳從病房跑了出去,一點也看不出剛才還是一個垂危的老人。
他的來去堪稱神速,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從病房外回來,只有這個時候,源稚生才能確定他體內真的流淌著皇血。
「看,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想要哪一把隨便拿。」那是掩飾不住的炫耀語氣。
昂熱看著上杉越眉飛色舞洋洋自得,好奇地往旅行袋內看了一眼,它的束繩已經被上杉越打開,從碰撞的清脆聲音來判斷,應該是武器。
「你從哪裡搞來這麼多鍊金武器的?」昂熱大吃一驚。
旅行袋被打開,一股肅殺之氣掙脫了束縛,隱約能聽到巨龍咆哮的聲音。十幾把銘刻古樸花紋的刀劍,全部都是不遜色童子切安鋼、鬼丸國綱的鍊金武器。
「離家出走時從博物館帶走的,怕家族後人拿著它們胡作非為。」上杉越撓撓頭。
他學聰明了,把『叛逃』換成了『離家出走』,把『洗劫』換成了『帶走』,相比於前者那些貶義詞,還是後者更能給人好感。
源稚生的眼中也流露出轉瞬即逝的熾熱。
就在源氏重工內,仍有一間武器庫,收藏著珍惜的武器與刀劍,都是混血種夢寐以求的。但跟上杉越手中的貨色相比,就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
沒有混血種能拒絕這樣一份大禮,放在拍賣會上,足以賣出幾十億的高價。
「我說老朋友,以咱們的關係……」昂熱像個奸詐的商人那樣,貼心地拍了拍上杉越的肩膀。
「少來!誰是你的老朋友!」上杉越太了解昂熱了,他的語氣雖然是關切,但目光一直看著自己手中的旅行袋,連忙紮好了束口。
「這是留給我兒子的禮物!你趕緊上一邊涼快去!」
兩人喋喋不休的吵了起來。
源稚生有些無奈,目光流轉,忽然看到了陸離。
這位老師從進入病房後就沉默寡言,到後來甚至閉上了雙眼,他妹妹繪梨衣正用手在他的臉上晃啊晃,似乎正在確認teacher是不是睡著了。
「陸老師?陸老師?」他輕聲說。
陸離睜開雙眼,看到了那雙素玉白淨的手,眼神犀利,嚇得作怪的上杉小姐連忙把手收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抬頭望天。
他差點被氣笑了,「什麼事?」
「你剛才睡著了?」源稚生試探著問。
「沒有,我正在考慮怎麼解決夜之食原的問題。一旦它的大門被打開,整個東京就會百鬼夜行的戰場,混血種隱藏上千年的秘密就再也守不住了。」
夜之食原的問題在上杉越暈倒後,三人曾簡單的商議過,源稚生也知道了這個問題的嚴峻。
「有什麼辦法嗎?」
「我正在考慮如何毀滅掉這個尼伯龍根。」
源稚生露出佩服的神色,他在腦海中的預案不過是如何將損失降到最低,而對方竟然是思考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有沒有可行的方案?」他迫切地追問。
「暫時沒有。」陸離淡淡的回答。
源稚生深深感受到了無力,他早就應該知道的——路明非、愷撒、楚子航這三個二百五都是他的學生,能教出這樣三個學生,不也得是一個絕世的二百五?
他就不應該把希望寄托在這個二百五身上。
「要是沒什麼事別煩我,我要繼續想了。」陸離說著又要閉上眼。
「等等,陸老師!」源稚生臉上閃過猶豫和掙扎,「還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什麼事?」
源稚生低下頭,彎腰,臉上的表情十分謙卑:
「是王將的梆子聲,我一直無法喚回稚女,那個名為『風間琉璃』的人格非常抗拒,如果可以的話,還請您幫忙!萬分感謝!」
「都一個星期了,你還沒學會王將的梆子聲?」陸離驚訝地看著源稚生,他記得源稚生在校時期的成績非常優秀啊!
「是的,沒有完全掌握。」
陸離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著:「幸好你畢業的早,不然在我手裡可就沒有這麼容易畢業了。」
源稚生低著頭,不然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滾燙的臉頰與羞愧的神色:「非常抱歉!辜負了陸老師的期望!」
「走吧,讓我來會一會風間琉璃。」
「我也去,我還沒看見第二個兒子呢!」
看見三人離開病房,上杉越抱著自己的旅行袋緊跟過去。他的背後,是一直對鍊金刀劍垂涎三尺的昂熱。
關押室。
所謂的關押室,不過是被層層加固的倉庫,門外有數不清的警衛以及陷阱,包括但不限於神經毒氣、電磁感應區域……如果沒有手持身份卡,哪怕是次代種來了都要掉一層龍鱗。
上杉越看著陷阱被一層層解除,不免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至於把他關到這種地方嗎?」他對不曾見面的兒子生出了同情。
「至於,如果你了解他犯下的過錯。」源稚生頭也不回。
上杉越嘟囔著:「有什麼事情你們兄弟可以好好的商量嘛……」
他沒有多說,以他的立場也不好多說。
上杉越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像是拋家棄子的父親,見到兒子們發達了用腆著臉皮回家求養老。雖然從動機的角度出發這個比喻是不準確的,但行為上可是百分百貼切。
【鋥——】
最後一層加壓的防爆大門打開了。
屋裡沒有開燈,只有風間琉璃那雙璀璨的黃金瞳,眼中是旋轉的金色曼陀羅花紋。他正被鍊金繩索五花大綁,動彈不得。
「哥哥,你又來了?」風間琉璃冷笑著,明明是兄弟之間的稱謂,從他口中卻聽不出一絲溫情。
「還帶著一群人?怎麼,是想用武力讓我就範嗎?」
源稚生沒有回答,而是打開了燈。
橘色的光芒照亮了這間不大的關押室,光線並不微弱,缺沒有風間琉璃的黃金瞳耀眼。
「告訴你,梆子聲對我是沒用的!源稚女已經死了!」
風間琉璃大聲說著誅心之語,可當他看到展顏一笑的陸離時,不可一世的神氣消失了。
「是你!是你!你怎麼來了?!」
那張妖艷且無懈可擊的面孔出現了破綻,本就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血色,他渾身顫抖著把自己縮成一團,就像剛出生的小老鼠。
「快走開!快走開!我不要見到你!」
風間琉璃再也不想看到他這輩子最大的夢魘。
「我很好奇,你那天究竟對他做了什麼。」源稚生神色複雜地說。
上杉越也是審視的目光,他的二兒子這麼漂亮,漂亮得像個女孩,我見猶憐。他又這麼害怕陸離,該不會……
「天地良心,我可什麼都沒幹。」陸離也不明白風間琉璃為什麼這麼大的反應。
不就是在他的身上做了幾個沒有任何副作用的實驗麼,至於這個樣子?
風間琉璃根本不應該害怕他,而是感激他,如果不是完美的鍊金抑制藥劑,恐怕他就要真的墮落成危險混血種了。
「把梆子給我。」陸離伸出手。
源稚生從兜里摸出兩根小木棍,恭敬地遞上陸離的掌心。
「源稚女,你的哥哥來了,還有你真正的父親,不醒來看看他們嗎?」
陸離的聲音帶著令人心安的魔力,一個無形的領域綻放,『撲撲』的古怪音樂在關押室內迴蕩。
風間琉璃被束縛之後,根本無法掙扎,他的瞳孔中金色的曼陀羅花紋開始旋轉,逐漸出現了血色。
當血色與金色合二為一的時候,他的瞳孔變成了正常人的黑色。
屬於風間琉璃的桀驁與力量全被奪走了,只有默然的神色。他看起來就是十五六歲的高中生,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他的名字是源稚女。
「哥哥。」他的笑容有些悽慘。
「稚女。」源稚生很想過去擁抱弟弟。
但是他強行控制住了身體的本能反應,他們之間,已經隔著一層可悲的、厚厚的壁障了。誰都不是那個高中生。
「解開他的繩索吧,他的力量全被壓制了,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
陸離不忍心看了,兄弟之間的悲劇全部來源與赫爾佐格。用不了幾天,這個傢伙就會死,就連白王都救不了他。
源稚生機械似地挪動步伐,走了十幾步來到弟弟的身邊。他的每一步都十分困難,仿佛步伐之間是兄弟離散的歲月。
「我們出去吧。」昂熱的聲音十分輕盈。
他被這不可能相逢的一幕觸動了,如果梅涅克·卡塞爾或者路山彥活過來,自己會不會也像源稚生這樣?
他不知道。
「你也走吧。」昂熱臨走前拉了拉腳下生根的上杉越,他是血緣上的父親,對於兩兄弟來說就是陌生人,不適合出現在這裡。
大門緩緩地關上,關押室內只剩下重逢的兄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