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層中大約十五米左右的深度,一節被冰封的枝幹靜靜地陳列在其中。閱讀灰色的半透明冰層像是它的保險柜,阻隔了陌生人覬覦的目光。
陸離緩緩抬頭看去,巨大的冰川足有幾十米的高度,上面雕刻了複雜繁瑣的鍊金花紋,它崎嶇的紋路就像山嶽的凸起,摸在上面冰冰涼涼的。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猩紅的血液在冰層上暈開,連帶模糊了自己的指紋。
自上至下,血液在鍊金花紋中流淌,好像挖掘的河道被水流灌溉,最終湧入一點,迸發了耀眼的光芒。
帕西用餘光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同時檢查十一位科考隊員的身體狀況。除了貝斯被巴力踢了一腳胸部骨折以外,其餘人只是體溫較低,正在安穩地睡著,可能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在他的不遠處是無頭的屍體,被鱗片覆蓋的龍首正不甘地仰望天空,璀璨的黃金瞳已經熄滅,風雪正在迅速帶走殘餘的溫度。
那雙眼睛在最後也是怨毒與驚訝的,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言靈、血統優勢都來不及發揮,就屈辱地死在一個看似人類的手下。
「真是可悲的命運。」帕西心想。
龍類藐視人類與混血種,將其視為卑賤的種族,他們自詡為天地的主宰,位於食物鏈的頂端。然而在他們最得意的瞬間,也有人藐視,不,根本沒有正眼看過他們,讓宿命出現了可笑的輪迴。
【嗤——】
無塵之地解放後,帕西與風雪中聽到了鏡子被打碎的聲音。
他抬頭眺望,山嶽似的冰川之上,那些令人敬畏的鍊金紋路正在緩緩融化,冰霜與碎屑亂飛,紋路趨於平整,上面的鍊金陣法被解除了。
陸離將天叢雲骨劍插入冰川,碎屑亂飛,堅硬如混凝土的冰層像豆腐被筷子沒入一樣,被輕鬆洞穿。
這柄來源於伊邪那岐尾骨打造的武器,只有一米五左右的長度,哪怕劍刃盡數沒入冰層,仍然距離封存中心甚遠。
下一瞬烏金色的光澤暴漲,光束平行射入冰層的深處,隨著手腕的抖動,一個巨大的圓正在緩緩畫出,深度足足十五米。
一個巨大的圓柱憑空出現,陸離走劍的時候手特別平穩,靈巧著畫出了一個仿佛藉助儀器才能出現的圓,刃口切割冰層的地方光滑平整,有庖丁解牛的美感。
帕西原本以為陸離會使用雷射切割機這種高精密的儀器來切割冰層,沒想到採用了最原始的辦法。
只見他用雙手代替冰鉗咬住冰面,仔細看掌心與冰層還有三厘米左右的距離,他不斷地後退,就像磁石吸引鐵器那般,將條被切割出的十五米長圓柱形冰柱吸了出來。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阻礙擋住陸離拿到那節枝幹了,他緩步穿行在被自己開闢的通道中,任由冰屑落在自己的衣衫,最終站在了那節樹枝前。
尤克特拉希爾的枝幹好像鏡子中的圖像,它的表面只有一層淡淡的薄冰,確保它不會從半空中掉落。
在陸離接近後,枯枝似的表面閃過刺眼的流光,它在震動,在歡呼雀躍!
表面的冰層開始融化,陸離將那節樹枝緩緩握在手中,仿佛加冕過後的國王握住了象徵身份的權杖。
無與倫比的力量與氣勢在他的身體上蔓延,猶如颶風一般席捲了長達十五米的通道。冰川上空已經沒有雪了,它們紛紛隨著風改變了方向,不敢僭越這位至尊的威嚴。
帕西目睹了這神奇的一幕,但是說不出一個字表示自己的驚訝。因為烏金色的流光帶來了強橫的威壓,仿佛珠穆朗瑪峰壓在自己的胸口,無塵之地也沒有排斥這種意志,他的言靈被擊潰了,不能呼吸。
「收。」陸離只說了一個字。
肉眼不可見的命令瞬間將一切收回,漫天的風雪,被禁止的無塵之地……一切恢復原狀!
帕西怔怔地看著那個緩步走出來的人影,一時間不敢確認是否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陸離,他的身上滄桑、古老、威嚴到極致,像是從太古年間就紮根在這個世界上,目睹世間的悲與歡,歷經了無數的歲月。
「我臉上有東西?」這是陸離走出通道後的第一句話。
枯枝已經化作光點在手中消失不見,這句讓人如沐春風的言語令冰雪消融,先前那一個字所帶來的刀劍轟鳴之聲徹底消失,這次甚至還有點俏皮。
「沒有。」帕西垂下眼瞼,微微低頭表示尊重,右眼已經無聲地變成了金色。
血統抑制藥劑的時效已經過去,體內的龍血再次沸騰,令他隱約處於失控的前兆。
「記得吃藥。」陸離說。
他來到次代種洛唐的身軀前,從被貫穿的胸口中拔出岡格尼爾,並把這具身軀與巴力的屍首放到了尼伯龍根之中。
這是罕見的科研材料,可惜受限於環境不能捕捉活體,否則對於混血種來說是一筆珍貴的財富,龍類渾身上下都是寶,科研價值無可估計。
簡單的收拾戰場以後,陸離將圓柱形的冰塊復原,讓這塊巨大的冰川再度完整。
被融化的霜雪當做了粘合劑,轉眼間裂紋盡數被溫熱的液體填滿,旋即凝固成冰,封鎖了一切。而後陸離走向遠方,被寂滅氣息變黑的冰面、湧入冰川當中的龍血全部被清除,恢復原樣。
「我們走吧。」
雙翼重新從他的背後伸出,震動的鍊金飛行器『獵鷹』捲起了風雪,足足十二條柔軟的枝幹蔓延到帕西及科考隊員的身上,黑影重新在風雪中低低的飛行。
半個小時以後,卡塞爾學院,圖書館控制室。
學生們已經離開,教授團也漸漸散去,只有昂熱與施耐德在這裡等待,他們身前的電腦屏幕一片漆黑。
「戰爭實踐課,準備的怎麼樣了?」昂熱問。
「準備就緒,一年級的新生質量很高,只不過他們的狀態散漫,沒有體驗到炮火與鮮血的殘酷。」施耐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沙啞,「我為他們選好了地點,是時候讓他們成長了。」
「芝加哥地下的那頭龍類,有消息了嗎?」
施耐德重重地咳了一聲:「市區已經搜索完畢,沒有它的蹤影,可能是逃到郊區或者更遠的地方了。地毯式搜索還需要時間,執行部的人手不足。」
「我想,我回去之後,可以幫這個忙。」突如其來的聲音插入了這段對話。
就在剛剛,漆黑的屏幕上突然出現了雪花一樣的白點,那是信號正在連接。如今彩色的屏幕已經被點亮了,年輕且英俊的面孔重新出現在屏幕上。
昂熱看著陸離的面孔,忽然覺得他眼睛中似乎多了一點東西,但是又說不上來,總感覺和出發前已經不一樣了。
「陸離教授。」兩人同時說。
「昂熱校長,施耐德教授。」陸離點頭向他們致敬,「任務圓滿完成。」
「恭喜。」昂熱與施耐德紛紛鼓起掌來,他們是這座學院少數知道陸離真實身份的人,非常清楚找到第四節枝幹意味著什麼。
哪怕吞噬雙生子之後的龍王也可以戰勝,尊貴的初代種們也無法釋放言靈,這是屠龍歷史中里程碑一樣的節點。
「對了,你打算就這樣饒過弗羅斯特嗎?」掌聲過後,昂熱又問。
「校長你的意思是要賴帳?」陸離愁眉苦臉的說,面目為難:「這樣不好吧,雖然他們的情報有點問題,但也算是完成了目標。」
「我是校長,怎麼會教人賴帳呢?」昂熱笑得如同一隻狡猾的老狐狸,「只是這次合作學院出了大力,加圖索家族是不是應該支付一些額外的報酬呢?」
「校長你的意思是……」
「加圖索家族今年少撥了三億美元的經費,本來有一半是要批給鍊金原理部的,但是……」昂熱攤攤手。
「我明白了。」陸離點頭,鍊金原理部的材料已經消耗一空,他正愁沒有經費補充呢。
「這件事我會跟加圖索家族說的。」
三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學院有發生什麼事情麼?」笑聲過後,陸離問。
「沒有。」昂熱搖搖頭,「除了明天就是戰爭實踐課以外,非常太平。倒是學生們很想念你,經常在守夜人討論區發帖希望你快點回來。」
「或許比預想中的還要長三天,大概十天後我會回到卡塞爾學院。」屏幕中的陸離看向窗外,「來南極一趟,不親自踏上極點,難免是一件憾事。」
面對額外申請的三天假期,昂熱沒有不同意的理由,欣然應允:
「說起來我都沒有去南極旅行過,聽說那裡很美,是真的嗎?」
「是真的,就是有點冷,一定要注意保暖。」陸離故作神秘一笑,「我為你們準備了禮物,一份非常豪華的大禮包!」
禮物?
昂熱與施耐德面面相覷地對視,該不會是南極風景的照片吧?亦或是抓了一隻體內含有龍類基因的企鵝?
他們正想開口詢問,可是屏幕上的光影已經重新變成了雪花的白點,陸離掛斷了通訊,已經下線了,執意要把懸念留到最後。
「真是年輕人……」昂熱苦笑一聲,搖搖頭,與施耐德離開了控制室。
南極,康宏站。
在餐廳內,馬里奧·加圖索與廚師盧卡正在焦急地等待隊員們的甦醒。
被擄走的十一名隊員的記憶都被陸離檢查過,並植入了虛幻的一幕——並沒有被擄走,而是忙碌完各自的工作以後美美地睡了一覺,從睡夢中醒來的他們正準備迎接豐盛的晚餐。
「盧卡,我要吃橙子!」房間內忽然出現副隊長的聲音。
接二連三的開門聲與驚喜的咆哮響徹在康宏站的餐廳,隊員們發了瘋一樣向廚師索要新鮮的瓜果,讓這座科考站再次恢復了熱鬧。
只有貝斯除外,她苦著一張臉,兇巴巴地說:
「我是傷員!都讓開!我要吃最好的!」
醫生的記憶是特殊的,她被植入了『因為想吃到新鮮的橙子太過焦急,從樓梯上跌了下來,造成了骨折的傷勢』,否則無法解釋她睡著覺在夢中骨了折。
馬里奧·加圖索從未覺得這些隊友如此可愛過,激動得熱淚盈眶,只有他與廚師盧卡知道發生了什麼。
「隊長你也太丟人了,因為能吃到新鮮的瓜果就能激動的哭出來?我要把這件事寫進回憶錄!」有人說。
「什麼時候吃飯?我要餓死了!」所有人紛紛看向廚師盧卡。
「還需要十分鐘。」
盧卡微笑,餘光卻瞄向窗外,在不遠處的凍土層當中,有兩個人並肩站立,抬頭仰望沒有星星的夜空。
「陸離教授,您與加圖索家族的約定算是完成了嗎?」帕西輕聲問。
這是一種暗示,雖然加圖索家族提供的情報並不算是十分準確,但無疑是指明方向的重要航燈,否則天下之大,可能窮其一生也無法找到這節位於南極冰川當中的樹枝。
「算是吧,不過你們的情報並不準確,關鍵的信息是卡塞爾學院提供的……」
「您的意思是,這個約定沒有達成?」
陸離忍不住收回目光,看了帕西一眼,他想這個人是不是死腦筋?非黑即白?懂不懂變通啊。
「不,這個約定完成了。」陸離說,「但是卡塞爾學院幫了大忙,我聽校長說最近缺少科研經費,加圖索家族會提供對我們的支持,對不對?」
帕西記得今年加圖索家族的對學院的資金支持確實比往年少了很多,是弗羅斯特代理家主要敲打昂熱校長。
「您需要多少錢?」秘書問。
「什麼叫我需要多少錢?」陸離瞪大眼睛,糾正了他的錯誤,「是卡塞爾學院缺少了科研經費,尤其是我們鍊金原理部!別搞得好像是我索賄一樣。」
「那卡塞爾學院需要多少經費呢?」
「三億美元。」於寒風中,陸離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需要請示家族。」
帕西沒有做主的權利,他掏出衛星手機,連線了弗羅斯特代理家主,簡單說明了這個請求。
片刻後他捂著話筒,對陸離一本正經道:
「弗羅斯特先生同意了這件事,他說卡塞爾學院對於屠龍的事業支持力度不容忽視,每年的經費只會越來越多,而不是被削減。」
「很好,把電話給我。」陸離伸手,「我想和弗羅斯特校董親自對話,他應該很苦惱自己的狀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