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的時候,C市的雪下得越來越大,梁和湊過去剛把窗戶扯開一個縫兒,就聽見賀安敏在後頭咆哮:「把窗戶給我關上!」
梁和縮縮脖子,關上了窗戶。閱讀此女因為一個被無數次打回的稿件而狂躁不已,鍵盤敲地啪啪響
梁和安慰她,「別著急,陸主編的強迫症你又不是不知道。」
話一出口登時得到兩枚白眼,在賀安敏看來,她此刻的閒適簡直能讓人神共憤。唰唰扔過去文稿讓她忙,結果放在梁和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梁和嫣然一笑,順順利利地躲過了賀安敏的企圖蹂躪,「餵?」
「嫂子嗎?」馮湛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賀安敏每次聽見這稱呼都忍不住一笑。梁和一手恪住她,不讓她鬧。
「馮湛,你先別著急,慢慢說。」
那頭又說了一通,梁和在這頭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只覺得那頭風很大,她聽得似乎不是很清楚。
「你說,誰出了車禍?」
「團長。」馮湛強自穩住心神,電話那端傳來的鎮定聲音稍稍安撫了他,他壓低聲音,「嫂子,你別著急,老爺子正在這頭調車,一會兒就過來,您要是想去就趕緊過來吧。老爺子是等不得人的。」
「好。」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我馬上過去。」
賀安敏看見她一掛電話就收拾東西往外走的模樣,趕緊上去拽住她,聲音有些焦灼,「怎麼回事兒?」
「二叔和顧淮寧在回B市的路上出了車禍。」她低聲說,順便把幾張薄薄的紙放在了她的手上,「這是我這一周的採訪任務,替我向主編請個假。」
說著轉身離開,賀安敏跟著她向外走。
「你現在要去B市?」
「嗯。」
「你瘋了?下這麼大的雪你要飛B市?」
「沒事,老爺子親自調派的車,會很安全的。」
賀安敏忍不住咋舌,「那、那你去B市要幹什麼?」
電梯門正好打開,梁和轉過身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她的神情透著一絲茫然,賀安敏猛然就記起好幾個月之前,梁和外婆去世時的情景,當時她們兩個似乎正在討論晚飯吃什麼的時候,突然接到了醫院的來電,告訴她,她的外婆剛剛去世。每次她都是這麼毫無準備,想到這裡她不禁心疼。
「和和,會沒事兒的。」
「嗯,我知道。」
C市的雪下得小了一點兒,車子準時出發。顧老爺子安安穩穩地坐在座位上,眼眸微闔。睜開眼時,看見坐在自己旁邊的梁和。梁和走得匆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風衣,此刻整個身體都蜷縮在了裡面,看上去非常嬌小。
他有些時候非常不明白,為何他引以為傲的兒子會接受這麼一個平凡的女人做他的妻子。她看上去有些柔弱,可是很多時候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在面對他們這一大家子的人。沒有特別的巴結,也沒有過分的嬌氣,乖乖巧巧的模樣讓人挑不出刺。
來之前他接到了醫院打開的電話,心情稍稍平靜了下來。本來是想開口安慰安慰這個少不更事的兒媳婦的,可是此刻看來,她倒是淡定地出乎他的意料。回過神,顧老爺子重新閉上眼睛,養神。
軍區總院。
二叔顧長明正坐在門外的長椅上,他傷的不重,簡單包紮之後坐在這裡等送進急診的顧淮寧和小張。剛剛急剎車的時候顧淮寧圍了過來護住了他,送到醫院來的時候胳膊已經抬不起來了,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忽然急診的門打開,顧淮寧從裡面走了出來。
「怎麼樣?」顧長明急切地問,「沒什麼事兒吧?」
「沒事。」團長同志笑了笑,順帶又吸了口氣,「就是骨折了。」
小張急剎車的時候他想護住顧長明,不料被迫後仰,一個衝力不小心壓住了胳膊。倒是小張,吃力不住,撞向了車玻璃,此刻正在裡面做檢查。
「那輛車上的人怎麼樣?」
「看樣子傷的比較重,剎車剎的太急一下子沒收住勁兒。聽說司機喝了點兒酒,地方上也來人了。不過這事兒你別管,交給我處理。」本來就是那輛車子倒行造成的交通事故,還在這是緩坡,要是還在高速上不得發生一起連環交通事故!
顧淮寧點了點頭,想起什麼,他問:「給小叔打電話了麼?」
「打了,通信員接的,說正在開會。」頓了頓,顧長明又說,「你爸也知道了,聽說現在已經坐上車了。」
顧淮寧陡然轉身,動作利索的不像是個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兒回來的人,「來B市?」
顧長明看他緊張的模樣,笑了一笑:「淮寧,你現在還不適合過分激動。嗯,你還在裡面躺著的時候我給大哥打了個電話,你爸怕你媽在那頭瞎擔心,還是堅持來看看你。」
顧淮寧愣了愣,隨後淡淡一笑,這老頭子。
夜裡十二點的時候,護士來給他換藥,碰觸到傷口的時候不免有些疼痛。他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頭。換藥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護士,動作儘量放輕怕弄疼了他。不過饒是這般小心,還是碰到了他的傷口。顧淮寧小幅度的瑟縮還是被她察覺了,她慌忙的抬頭,臉色微紅的,「對、對不起!」
顧淮寧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沒關係,繼續換吧。」
團長同志檢討,或許是他的氣場太冷把這個小護士給嚇壞了,努力笑一下來緩和一下氣氛。
由於司機小張還在裡面做檢查,顧淮寧和顧長明就留在了醫院裡。顧長明勞累一天熬不住夜,軍區總院安排了一間病房讓他湊活了一晚。
而顧淮寧則抬著受傷的那隻胳膊在醫院大廳里慢悠悠地走著,等著顧老爺子的專車到來。
小張在這個時候被推了出來,顧淮寧快步走過去詢問情況。
「輕微腦震盪,住院觀察兩天吧。」
顧淮寧聞言皺了皺眉,剛想跟進病房去看看就看見一個人向他跑來。起初他沒在意,待覺得不對勁調頭一看看清來人時一下子愣住了。
梁和?
梁和顯然也看見了他。只是視線一轉就落在他被包紮的胳膊上,擱在兩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稍稍有些顫抖。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而顧淮寧很快回過神來,向她走去。
他凝視著她:「這麼晚你怎麼跑過來了?」看見她單薄的一身,忍不住眉頭一皺,「怎麼穿這麼少,胡鬧!」
梁和一怔,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團長同志見狀立馬有些後悔,正待說些什麼,一道雄渾的聲音從梁和身後傳了過來。
「是我帶她來的,怎麼了?」
團長同志筆直地戳著,沒答話。
顧老爺子先是瞥了兩人一眼,而後又打量顧淮寧的傷:「傷嚴不嚴重?」
「還沒死。」
顧老爺子瞪他一眼:「你在這兒待著,我先進去看看司機和你二叔。和和你留下照顧他。」
梁和乖順地應了一聲,而顧淮寧則是有些頭疼地看著老爺子離去的背影。他的傷著實不太重,他老人家這麼興師動眾的一來忽然就讓他有了重症病號的感覺。轉過身,看著低著頭的梁和,團長同志的感覺有些複雜。
因為匆匆趕來,原本柔軟的頭髮顯得有些凌亂,而又經他剛剛不假思索的一番訓斥,琥珀色的眼睛通紅通紅的。此刻她悶著頭不說話,團長同志的內疚感就蹭蹭往外冒。其實他很意外,很意外她居然就這麼過來了,像個傻瓜一樣。
「梁和,我沒事兒。」他壓低聲音,順帶替她順了順頭髮,可是她依舊是低著頭,沒有任何反應,直到顧淮寧用手扳起了她的下巴,才發現她在哭,小聲地悶頭抽泣著。
她其實在害怕,因為車禍這兩個字讓她想起了父母離世時的場景。那時候她還在英國上學,有一天忽然接到外婆打來的國際長途,昂貴的電話里她只聽到了外婆反覆重複的一句話,「囡囡,快回來,你快回來,爸爸媽媽不行了」爸爸媽媽在路上出了車禍,兩人當場死亡,等到她回去的時候,留給她的,只是一盒骨灰了。
至今為止,她這一生最大的一次災難就是父母的車禍。那種站在原地動彈不了,渾身冰冷的感覺她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了,就好像今天一樣,今天這種驚恐的感覺仿佛比那時還要糟糕。所有的感覺在見到他的一刻全變成了無窮無盡的後怕,一下子湧上心頭。
「梁和,別哭了。」顧淮寧啞聲安撫她,可惜不管用。像是啟開了閘口一樣,她哭得停不下來。
團長同志微一皺眉,還是捏住了她的下巴,輕輕地吻了上去堵住了她所有的嗚咽,直到梁和聲堵氣噎推了推他才放開。
梁和的臉微紅,可是眼睛經過淚水一洗亮晶晶的:「你幹嘛?大庭廣眾的!」說著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多少人才放下心來。
看她這副心虛的模樣,顧淮寧忍不住笑了,「好了,別哭了,我真的沒事。」
「我知道了。」梁和嘴裡說著,摸干淚手上還是扳著他的胳膊看個不停,直到團長同志忍不住抽口氣說疼,她才癟癟嘴鬆了手,「嚇了我一跳。」
顧淮寧唇角微彎。
想了想,梁和又說:「軍演結束了吧?你要好好休息幾天。」
團長同志笑著應了聲好,轉身看見老爺子和二叔向這邊走來。
老爺子看過了小張,留了人在醫院裡照看,一干人等便一起回三零二團了。半夜裡B市的雪也開始下大,梁和坐在車的後排昏昏欲睡。
「累了?」
「不累。」她一激靈立馬坐直了身子。
「累了就睡一會兒。」
「不用了,壓著你胳膊怎麼辦?」她瞅了一眼他受傷的胳膊,有些擔心「其實你應該住院的,這樣會好一些的。」
顧淮寧聽了微微一哂,輕傷不下火線,更何況是這點兒小傷:「傷的是右胳膊,你在我左邊壓不著。沒事兒,睡吧。」
說著輕輕攬了攬她。
梁和嗯了一聲,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這一天又驚又怕地折騰下來她著實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可是入睡前又恍惚想起還有什麼想說的沒對他說。
不過沒關係,反正現在他們有了時間。
雖說顧淮寧的傷不重,但是到底傷的是右手,行動起來非常不方便,也就聽話的開始養傷。老爺子來到三零二團之後也並不急著走,和顧長明一起去軍區見了小叔顧長安。
軍演結束沒多久大部隊就全回來了。梁和站在顧淮寧宿舍的窗戶邊向外望去,一輛輛不同車型的裝甲車開進營區大門。雖然來過一次部隊,可是梁和還是第一次見這些大傢伙,不由得驚嘆三分!
「這些車都是什麼車?」她回過頭問正坐在桌子前看書的顧淮寧。
顧淮寧看她一眼,放下書向窗邊走來。
「那是步戰車。」
「那個呢?」梁和又指了一輛。
「自行火炮。後面軍卡上的士兵用的是高射炮,主要打擊空中目標。」顧淮寧背手站在她身後,一一為她介紹。
「那輛車是做什麼用的,怎麼看著都是女兵?」
顧淮寧順著她的指向看見了一輛車:「那是通信車,主要保障通訊的,我團唯一的女兵連。」
「女兵也上演習場?」梁和梁記者可算長了不少見識。
顧淮寧看著緩緩駛過的通信車,想起連長陸時雨,眉頭皺了皺。調令握在手裡,得找一個機會給她。
「這些女兵,會不會很辛苦?」
顧淮寧眉頭微挑:「在部隊,女人也干男人的活。你以為就走隊列那麼簡單?」
梁和瞥他一眼,小聲嘀咕:「走隊列也不簡單!」
團長同志看她吃癟,心情不錯,存心想逗逗她了:「怎麼樣,現在走齊步還順拐嗎?」
當然,奇蹟只是暫時的,順拐卻是長久的。這人就是知道這一點專門來戳她軟肋的。梁和咬咬牙,簡直想磨刀霍霍了。正巧此刻宿舍門響了,團長同志悠悠然走去開門,躲過一劫。
門一打開,是趙乾和和——陸時雨。
看到陸時雨,顧淮寧微怔了一下。
這邊趙參謀長一把摘下頭上的帽子說開了:「幹什麼呢幹什麼呢,大白天的擱宿舍里窩著,聽說團長同志您光榮負傷了,來小爺我瞧瞧——」
顧淮寧移開視線,照著他的腦袋來了一下,「趙乾和,皮癢了是不是?」
趙乾和做了個告饒的姿勢向屋裡走去,看見站在床邊的梁和,一下子愣住了,而跟在後面的陸時雨顯然也吃了一驚。
梁和靦腆地沖他們打了個招呼。
見兩人猶是愣怔著,顧淮寧跨前一步,向梁和介紹:「乾和你認識了,這位是我們團通信連連長,陸時雨。」
梁和微微一笑,向她伸出了手。而陸時雨也終於回神,伸出手來與她握住。
「你好。」梁和柔柔一笑,沖她眨眨眼,而陸時雨勉力撐出一個笑容。趙乾和趙參謀長看著這兩人的一來一往,笑了。有趣,真有趣。趙乾和悠閒地撈過這屋子裡唯一一把椅子坐下了,「我一回來就聽招待所的人說你們家老爺子和二叔過來了,這麼大排場一問才知道是你們出車禍了,怎麼樣,嚴重不嚴重?」
「還行,沒殘。」
趙乾和嘿嘿笑兩聲,看向梁和:「可我看你這待遇跟重症病號有一拼啊。」
梁和不由得赧然。
陸時雨一直打量著顧淮寧的胳膊:「團長,你這傷真沒事?」
「沒事,小傷而已。」
陸時雨這才釋然地笑了笑,不小心轉移視線與梁和對視,笑容頓時有顯得有些僵硬。反倒是梁和,笑得怡然大方。
由於剛剛回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忙,趙乾和和陸時雨在這邊略坐一坐就走了。顧淮寧和趙乾和走在前面,而梁和跟陸時雨跟在了後面。
落下了幾步遠,梁和確信前面兩人聽不見才對陸時雨說了一聲謝謝。
陸時雨怔了一下,繼而微笑:「你是想說上次迷路的事,我還以為你不認得我了。」
「當然記得。」梁和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不想在顧淮寧面前提這件事」
「為什麼?」陸時雨不解地看著她。
梁和撓撓頭,眨眼一笑,「因為在他看來,我已經夠笨了。」
陸時雨也笑了,笑容中卻透著一絲苦澀。
T師在這次演習中大獲全勝,而作為主攻團的三零二團則是功不可沒,所以大部隊回到營區的第二天團部就商議著舉行慶功會。
團長同志肯定要到場,而且為了此次慶功會顧淮寧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常服。
梁和正在一旁替他整理軍銜上的領花,待他扣好最後一枚扣子好,她踮起腳替他戴上了肩章。
如此的近距離,顧淮寧垂眉看著她,梁和的手就不自覺地有點兒不利索。顧淮寧淡淡一笑,冷不丁地說了句:「一起去吧。」
梁和愣了一下,直覺著拒絕:「那麼多人,我去好嗎?」
「沒關係」顧淮寧說,「就是慶功宴。我胃不好不能喝酒,說不定你還能替我擋擋酒。」
他撥弄著她滑下耳廓的頭髮,這一小縷頭髮隨著她的動作不斷掃動著,看得他也心裡痒痒的。
開玩笑的吧,梁和瞪他一眼:「我酒量多少你不知道?」
團長同志笑:「那就不喝酒。」
梁和猶是有些猶豫:「我這個樣子,行嗎?」
她問的有些小心翼翼,團長同志聞言上下打量她一眼,梁和頓時更緊張了。
片刻,顧淮寧笑了笑,攏了攏她的頭髮:「我看挺好。」
梁和應了一聲,臉色微紅,不知是為他的動作還是為他的話。
地點定在團部的活動禮堂,裡面擺了幾十張圓桌。每個圓桌上擺了不少東西,當然,最不可少的就是酒了。
梁和跟在顧淮寧身後緩步走進禮堂,剛一進門,就受到了多方的注視。梁和腳步禁不住頓了頓,直到顧淮寧回過頭來,向她伸過手來,「愣那兒幹什麼,過來。」
梁和猶豫著,遞過手去,一路備受矚目地走向中間最大的那張桌子上。團里的幾個幹部都在這兒等著,其中就數趙乾和的表情最好看。政治處主任周平和副團長岳凱對梁和是只聞其人,現在親眼見著了,也是頗有興趣注視著。
梁和畢竟有些臉皮薄,扯了扯顧淮寧的衣袖,於是團長同志咳咳兩聲,眾人皆知趣的移開了眼。
慶功會還尚未開始,整個禮堂已經喧囂鼎沸了。桌子上的酒是隨便喝,喝醉了也沒關係,反正這就是勝利和慶祝的時刻,不論你軍銜多大,喝酒不能一口悶的人都該罰!要是往常顧淮寧是逃不過眾人的輪番敬酒的,可是今天團長同志有傷在身,其他同志們攻擊起來也就頗留情面。不過難得嫂子在場,不能加勁兒起鬨真是不過癮!
趁顧淮寧走上台講話的時候,梁和問趙乾和:「你們團不是有女兵嗎?在哪兒?」
趙乾和向通信連所在的位置抬了抬下巴,梁和望去,正好看見陸時雨一瞬不瞬地盯著台上的顧淮寧看,梁和心裡只是咯噔一跳,還未待她多想什麼,陸時雨轉過頭來,目光與她相遇。她的表情有些驚慌失措,可也僅是一瞬,她很快反應過來,沖她笑了笑。
梁和向她舉了舉杯,背過身猛喝了一口,火辣辣的從嗓子眼一直燒到胃裡。手撐著桌子不停地咳嗽,可把站在一旁的趙乾和嚇了一跳,忙遞給她一張紙。
「沒事兒吧?」
「我,我沒事。」梁和憋紅了臉,艱難地說道。
趙乾和拍了拍她的背,向不遠處的陸時雨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轉移了視線。台上的顧淮寧已經準備就緒,準備來個開場白。
「同志們——」低沉的聲音透過話筒響徹整個大禮堂,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梁和從這裡看去,只能看到他剛毅英俊的側臉和微微彎起的嘴角。
「今天,是我們三零二的慶功會,是為了慶祝我們在此次演習中所獲得的勝利而舉行的。我團在這次演習中的表現確實值得表揚,但是我要提醒你們的是我們在這次演習中曾犯下的失誤,在真正的戰場上那就是血的代價!所以,我更希望你們能夠知恥後勇,更進一步!明白了嗎?」
「明白!」幾百個喉嚨里吼出的聲音很洪亮
台上的顧淮寧笑了笑,舉起手中的酒杯:「好,幹了這一杯!」
全部人都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梁和為這個場面所觸動,她不是軍人,不能上陣殺敵更無法體會將對手徹底擊敗後的快感,但是此刻她能理解那種軍人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榮譽感!
所謂,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或許就是這一半,讓她有了心靈相惜的感覺吧。
「梁和?」有人喊她一聲,是趙乾和。
「嗯?」
「你喜歡顧三兒嗎?」
梁和為這個問題明顯一愣,她,喜歡他嗎?
看著站在台上的顧淮寧,梁和怔怔地想著這個問題。再回過神來時,顧淮寧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想什麼呢?」說著他端走她面前的酒杯。
梁和捂了捂有些滾燙的臉,搖了搖頭。顧淮寧看她臉頰紅紅的,正要湊過來說些什麼,一個上尉連長端著一杯酒向他跑來,大吼一聲:「團長,我要給你和嫂子敬杯酒!」
顧淮寧挑眉看著梁和,梁和也犯難著看著他。喝酒,再喝她今晚是別想活著回去了。顧淮寧也知道她那點兒酒量,看向上尉連長:「你嫂子她不能喝酒,這杯我代了。」說著倒上滿滿一杯,在起鬨聲中喝了下去,梁和只感覺捂著的雙頰越來越燙,越來越紅。
喝完這一杯來敬酒的人就多了,不過多是連以上的幹部。顧淮寧換上一個稍小的杯子,與他們盡情地幹了幾杯。好不容易喝完了之後,顧淮寧撐不住輕咳了一聲。梁和遞給他一張紙巾,他擦了擦,沖她微微一笑。
梁和看他微紅的臉,低聲嘟囔:「身上有傷還喝那麼多。」
「沒辦法,誰讓身邊帶了個不能喝的。」說著身形向梁和歪了歪,梁和臉紅地四周瞄了一圈兒,還是撐住了他。
顧淮寧笑:「辛苦了。」
話帶調侃,梁和瞬間想丟下他不管,可是光是想還沒來得及做的時候,一道清脆柔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顧淮寧!」
梁和和顧淮寧一起扭過頭去,看見喝得微醉的陸時雨腳步踉蹌地向他們走來,身後跟著攙扶著她的趙乾和。
顧淮寧直了直身,說:「乾和,你扶住她!」
趙乾和惱火地簡直想拽頭髮了:「我這要扶得住小爺我不早扶了麼?」扶住了,又掙脫。幾番折騰,陸時雨終於站在了顧淮寧的面前,杯中的酒也所剩無幾了。顧淮寧看著她,同時也感覺到梁和扶著他的雙手正在慢慢收緊,緊張的感覺他都感受到了。
陸時雨嘻嘻一笑,推開了趙乾和的手:「乾和你別扶我了,我,我就敬咱們團長一杯酒!」
顧淮寧靜靜地看著陸時雨耍酒瘋,最終還是側過身對梁和說:「給我杯酒。」
梁和輕咬住唇,遞給他一杯。
陸時雨像是喝醉了,兩腮邊綴有紅暈。又像是沒醉,站直了也不東倒西歪了。趙乾和見攔不住她,便只好悻悻地轉身離去。也幸好這會兒眾人都在喝酒,沒多少人注意這塊兒。
梁和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這種緊張有些莫名其妙。她看著陸時雨,而對方卻一看也不看她,直直地盯著顧淮寧。
良久,她笑了笑,有些口齒不清地說:「我,我昨天晚上接到小舅的電話,他,他給我說了調回瀋陽的事兒了。他,他說那是他的主意!」
「他是為你考慮。」
「我知道!」她打斷他,「拿來吧。」
「什麼?」
「調令啊!」陸時雨的笑容有些勉強,「你親自給我,別讓別人轉交。」好讓我記住,是你親手送走了我。
顧淮寧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好!」陸時雨大聲地說,「那就喝了這一杯!」
凝視她幾秒,顧淮寧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喝下這杯酒,他就是真的不挽留了。陸時雨明白,從他請調到三零二團來,她就應該明白,他這一來,斷然不是為了她。可是那時候的她多傻啊,以為他未娶,她未嫁,這麼多年都陪著走過來了,到頭來,就算是不愛她,也離不開了。
還記得演習的時候他說要為她慶功,沒想到,一紙調令送她走就是她的慶功宴。現在她終於知道,自己有多傻了。她壓了壓聲音才把那股酸澀壓了回去,「好,那我先走了。」
顧淮寧看著她,嘴唇微微抽動,也只答出了一個好字,看著她轉身離去。或許他早該親手解決這一切了,相互羈絆的這些年,無論怎樣,他似乎都做不到愛她。更何況,更何況他現在身邊已經有了一個人。
他忽然想起站在自己身邊的梁和,迅速地轉過身去看她,只見她緊咬著唇,臉色蒼白。
「不舒服?」他握住她的手。
梁和下意識地甚至是有些驚慌失措地後退了一步,讓他伸出的手落空。這個拒絕的意思如此明顯,顧淮寧頓了一下,沒有再強迫她:「我們回去。」
「好。」梁和咬唇答道。
回的是部隊內部的招待所。剛來B市那天晚上樑和住進了顧淮寧的宿舍,因為那時候團里的人都還沒回來整棟樓空著沒什麼不方便,再加上顧淮寧受傷了需要照顧。而現在住在那裡已經有些不方便了,招待所的幹事便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還是上一次來部隊住的那一間。
天氣有些冷,梁和一進房間就打開熱水準備洗個澡。蓬蓬頭裡流出熱水,梁和站在花灑底下輕拭著身體,很容易就能讓她想起在這裡過的第一夜,那夜她發了燒,還夢見了她的父母和逝去的外婆,她其實很少夢見他們了,卻在住在這裡的第一晚,又在夢中與他們相見。
那些過去她似乎都忘了,卻因為跟他在一起之後又總是重複地不斷想起。有時候她就想知道,他的過去會是怎樣呢,是不是和她一樣,總是有一些,不敢輕易記起的東西,這些,她從不曾聽他提起過。
水突然變涼,驚得梁和立馬回神關住花灑。披了件衣服出來,顧淮寧還沒走,或者說是走了又回來了一趟,因為他手裡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和保暖內衣。
見她出來,團長同志把東西遞給了她:「B市天氣冷,把這些穿上,省得再感冒。」
梁和低頭唔了一聲,接過來放到了床上,沒動。
「怎麼不穿?」
梁和一邊鋪床一邊背過身來答道:「明天早上起來換上。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顧淮寧沒說話,待她鋪好床後才淡淡說:「我今晚睡這兒怎麼樣?」
梁和的身子僵了一僵,半晌咕噥了一句隨便就鑽進被窩裡去了。
顧淮寧垂眉看著她,忽然笑了笑。留了一盞床頭燈後就在床尾坐下,真的不走了。
梁和一開始還把頭悶在被子裡,可架不住團長同志的定力,還是冒出頭來,用腳踢了踢他:「顧淮寧!」
「嗯?」上揚的音調,說明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逗她就這樣讓他高興?梁和同志鬱悶了。
「關燈,我要睡覺。」
「好。」團長同志還真爽快地關掉了床頭燈,可就在梁和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團長同志折身進了衛生間——沖熱水澡去酒氣去了!梁和頓時從床上坐起來,瞪著衛生間的門似要瞪出一個洞來。
顧淮寧喝的有點兒多,隨便淋了一個澡便走了出來。床上躺著的人已經對著牆弓成了一個蝦米的姿態,看樣子今晚上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顧淮寧笑了笑,丟下毛巾在床邊坐下。招待所的床墊有些軟,他這一坐下這半邊都陷下去了,而梁和,自然也感覺到了。
「冷不冷?」他站在床邊俯視著那個小蝦米。
「不冷。」說出口梁和就後悔了,想假裝睡著都沒門了。
顧淮寧笑了笑,走過去掀了掀被角,梁和頓時就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忍不住炸毛而起,「你,你幹嘛?」
顧淮寧十分正經地答:「睡覺,不是說了今晚在這兒睡。」
梁和被自己那句「隨便」給噎了個半死,吹鬍子瞪眼一分鐘後,將被子撂給他一半兒自己抱著另一半兒去睡了。
黑暗之中,顧淮寧忍俊不禁。這個女人,好像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彆扭的撒嬌。彆扭的……有些可愛。
他在她身邊坐下,「怎麼了,火氣這麼大?」
「……」蝦米保持緘默。
「那麼在意?」團長同志繼續問。
「……」梁和繼續裝聾作啞。
「沒當兵之前我們是同學,我比她先上的軍校,現在當了兵在一個單位又算是戰友,僅此而已。」
說完這句,床上的那一團動了動。片刻之後,有道低低的聲音從那裡傳來:「可是,她看你的眼神不對。」
「我知道。」顧淮寧說著,替她掖了掖被子。他發現這姑娘睡相很差,每次睡覺都得把被子踢散,「只是這麼多年來我只當她是朋友。這一點,從未變過。」
「可是她肯定喜歡你,也沒只拿你當朋友看。」
見梁和依舊執著於這個問題,顧淮寧短暫地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那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喜歡的是你。」
梁和渾身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地起身向他看去。只見他原本還沉靜的眸子此時透出了一絲笑意,像是她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
梁和頓時覺得被騙了,內心蘊著一團火也被這盆冷水給澆滅了。她幾乎是有些惱火地推開他:「團長同志,下次別開這種玩笑行不行?」頓了頓,又氣勢十足的補了一句:「原話奉還!」
顧淮寧也沒有生氣,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抱進懷裡,認真地看進她的眼中:「我也不是開玩笑。」他說,「我是喜歡你。」
梁和完全不適應這種突擊式表白,一下子怔在那裡。反應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地小聲嘀咕:「你確定你沒說錯?你可是喝了酒的……」
顧淮寧沉默一分鐘,再次開口:「你不相信?」
「有點兒……」不敢相信。這種感覺就像天上掉下來一個餡餅似地,等你餓的眼冒金星地去抓起來的吃的時候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塊兒石頭,有可能還是從月球上砸下來的。太突然,又太不靠譜。
團長同志頓時就顯得有點無奈:「那我證明給你看吧。」說完,就動手去脫她的衣服!
梁和瞬間睜大眼睛,「不用!不用!」
「用的。」顧淮寧看似頗有誠意的說,「免得事後你又說我騙你。」
梁和被他驚嚇的不輕,不敢再去刺激這個情商頗低的人了:「我信!我信!」她一邊抓緊自己的衣服一邊大聲喊道。
顧淮寧終於停了下來,梁和趕緊裹好了衣服,抹一把虛汗。忙中還不忘瞪他一眼,而顧淮寧今晚的心情卻仿佛出奇的好,他替她系好扣子,「她馬上就要調走了,回瀋陽。所以你也不用擔心。」
說完在心裡低低一嘆,算是他對她的虧欠吧。
梁和嘀咕:「我沒擔心。」
「好吧,你這不叫擔心,叫吃醋。」團長同志竟然比她還會用詞,梁和羞赧地瞪了他一眼。
顧淮寧笑著扣住她的腦袋帶進懷裡,許久,感覺到懷裡的人動了動,抓住了他的衣服領子。
「顧淮寧」梁和像是忽然變得很難為情,想要說出口的話也變得難以啟齒。
顧淮寧也不著急,嗯了一聲之後耐心地等著。直到她將頭完全埋進他的懷裡,他才聽見她小小聲說出來的一句話:「其實,我也喜歡你。」
說完就感覺他僵了一下,可她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直到他重新撫上她的頭髮,低嘆了一聲:「好巧。」
其實她一直不太懂得到底什麼是喜歡,可是今天她忽然明白,當她執著地想要擁有一樣屬於她的東西並且懼怕被搶走時,那種強烈的感覺,就可以稱之為喜歡。若是再長久一些,便是愛。
對於顧淮寧,便是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