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的話一出口，商容就愣住了。
他想過趁著梅伯之死讓帝辛妥協，但也沒想過還要獎賞姬昌。
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除非……帝辛是想玩功過相抵，過大於功的把戲？
他想到剛剛帝辛對胡雷的處理，此時看來竟是暗藏玄機！
難道是想先將姬昌的賢名拿出來，給與獎勵。
再把姬昌兵圍汜水關的事拿出來，給與重罰？
如此一來，是人都知道如何罰要大於賞。
畢竟，哪個大，哪個小，一目了然！
帝辛就能名正言順的處置姬昌……
天真！
商容上前一步，施禮道：「陛下不可！雖姬昌素有賢名，但畢竟有錯，可輕罰，但絕不可賞！」
帝辛聞言輕笑一聲，同時不動聲色的掃視，直到看到了文臣末尾的胡雷，兩人相視一笑。
一切僅在不言中！
「丞相所言有理，雖西伯侯素有賢名，但畢竟有罪在身！所以朕決議，不加賞於他，而是……」
帝辛一頓，隨後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如墜雲霧，
「賞擢他的子嗣！」
賞賜子嗣？
商容猶豫了一下，剛要說話。
只聽帝辛又接著道：「聽聞西伯侯多子多福，那朕就擢西伯侯之子，除嫡長子繼承伯侯位，其他諸子均賜爵位，裂土封侯，以繼周統！」
眾臣子被帝辛一波接一波的反常操作，給搞的暈頭轉向。
帝辛不是一直反對放了姬昌，怎麼還真的獎賞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嗡！
朝堂之上，群臣先是面面相覷，隨後嗡然而起，一時間議論不停！
「這個賞賜也太過了吧？」
「陛下莫不是在說笑？」
「如此隆恩，陛下三思啊！」
「……」
雖然帝辛剛剛反覆說了要賞罰分明，但誰也沒當回事啊！
現在他竟然玩真的？
在場的不少人，因為各種原因不想姬昌死。
但任誰也都知道，姬昌的造反大罪是洗脫不掉的！
若是減輕些懲罰也就罷了，還給恩賞？
給些恩賞也就罷了，居然給這麼多？
直接賜予爵位，這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天大的恩賞了！
何況，還是有封地的爵位！
等等！！！
封地？？？
在場還是有還不少人聰明人，已經反應過來。
這哪是什麼賞賜啊！
裂土封侯，裂的是誰的土？
繼的是周統，自然裂的也是周土！
聯想到姬昌有99子，這哪裡是什麼賞賜……
這是要把周國徹底抹去啊！
沒等眾人多想，帝辛又解釋道：「此恩賞並非是給西伯侯，而是推恩到其子嗣身上，顧名推恩令！」
推恩？
我看是推翻吧！
有此一令，周國必亂！
朝中有些見識的，都已經感覺到了此令的毒辣！
帝辛實在忍不住嘴角上翹，但還是不緊不慢的繼續。
「望西伯侯諸子能記住大商的恩德，明白朕的苦心，從今以後要忠心大商，莫要再如其父其祖，做些不受王化之想！」
神特麼苦心？
苦心孤詣的滅掉周國嗎？
反應過來的人，一時間都被帝辛的無恥所懾！
竟然把一個如此狠辣的懲罰，說成恩賞！
可是，你要說這不是恩賞，卻又實實在在的是封賞，而且一下封了98個！
商容自然是第一批反應過來的一個，可先反應過來又有何用？
他沉吟半晌，反覆推敲，卻發現……
這是一個了不得的政令！
此令占據大義，只要下旨消息傳出，就算姬昌不同意，也在他的子嗣心中生根！
待姬昌一死，周國必亂做一團！
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破解之法，只能皺眉道：「還請陛下慎重，此等恩賞，西伯侯恐怕不敢領受！」
他是在提醒帝辛，西伯侯不是傻子！
你說讓他把周國分成99份，他能幹嘛？
「此為朕專為西伯侯之賢而定下的恩賞，又是登極之後第一次送出的恩賞，豈容他推拒？」
帝辛一時間霸氣縱橫，也讓眾人想起他的身份。
終究非是等閒，而是一代帝王！
看來，這位大商新君，不好伺候啊！
很多人心中升起這個念頭的同時，胡雷的心也終於放下。
剛剛梅伯的事，算是小小的意外。
今日的重頭戲就是姬昌的處理，現在總算回到了正軌，正在按照胡雷的計劃行事。
帝辛此時又按照台詞，威嚴的道：「為西伯侯身後之事計，為其子孫計，此令即刻生效，無可更改！」
推恩令不能全面推廣，而只針對西伯侯姬昌一人。
這就是昨日胡雷聽了胡老爹的建議，連夜進宮和帝辛敲定的！
雖然只是針對西伯侯，但按照胡雷的說法，此令誕生之日，對於所有有封底的貴族，都是一柄懸在頭上的達摩祖師之劍！
帝辛不知道達摩祖師是何方高人，但他卻明白頭頂懸劍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也不得不承認，現在還不是將推恩令擴大的時候。
等他將來真的大權在握，言出法隨之時，才是推恩令惠及天下之時！
此時明白過來的很多朝臣，尤其是有封地的那些皇親貴族，都已經噤若寒蟬。
一個個生怕這道推恩令，也推到他們的身上！
另一邊的商容本想阻止，但他思慮半晌，越想越覺此令的可怕。
本來只傳給嫡長子的爵位和土地，其他嫡子或者庶子們，自然不會心甘情願。
可若是推恩令一出，他們再要求分封就有了大義的支持！
甚至，就算是姬昌不同意，他們也只會暫時蟄伏。
只等姬昌一死，立刻就會有人聯合大商倒攻周國！
如此以來，周國就從心腹之患的諸侯王，變成了依靠大商的眾多小諸侯！
除非，周國的實力在姬昌活著的時候可以碾壓大商，並取而代之。
否則，只要此令頒布……
無解！
這就是商容一直沒有出聲，默默推衍出來的。
最為可怕的是，就算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也完全無法破解。
很多人都鄙視陰謀，但這道政令卻恰恰相反！
這是放在明面上，打著為你好、為你子嗣著想的旗號。
實際上，卻是分化你的子嗣，分裂你的國土。
尤其是姬昌這樣號稱多子多福的，簡直就和直接滅國差不多！
這是哪是什麼陰謀啊！
這是……陽謀！
商容瞬間想通了許多，再看向帝辛的目光都夾雜著敬畏之色。
能想出這樣計策的君主，該是多麼可怕的人？
即使不是他想出的，也說明陛下身後有高人！
可頒布了這樣的發令，帝辛還是沒有結束。
他繼續道：「朕說要賞罰分明，自然不能只賞不罰！」
來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
看你如何處置？
若是要將姬昌置於死地，我們不能答應！
這是在場很多大臣的心聲，他們或是最近收到了周人的好處，或是一直在收周人的好處。
甚至有一些就是周人的姻親，利益相連！
沒錯！
經過季歷和姬昌兩代人的努力，大商的各個方面都被他們逐一滲透過。
就連朝中首相、次相，以及東伯侯，都和周人牽連甚深！
之前還屈於帝乙的淫威，不敢太過。
現在帝乙身死，帝辛剛剛登極，哪裡會被他們放在眼裡？
在場的，只有商容一人想通，或者說想透了這推恩令的可怕。
他只是初窺帝辛的一點手段，就覺讓人生畏。
但他明白了，不代表其他人也明白。
很多人都還想著聯合起來，力保姬昌！
「西伯侯兵圍汜水關，此造反之事，不得不罰！」
眾人正猶豫著如何為姬昌脫罪，帝辛卻話鋒一轉，道：「但是，其素來賢德卓著，並無反意，所以定是被小人所惑！」
群臣聽出他話裡有話，心中都在想這個小人是誰？
難道，帝辛知道不能懲處姬昌，準備找人背鍋？
也不知道，這是準備讓誰背鍋。
總之，不管是誰，看來姬昌是沒事了！
群臣不少人都鬆了口氣，感覺不用自己上陣了。
可惜，他們再一次被帝辛玩弄於鼓掌之中。
他再次頒布發令，道：「朕決議，周國臣子除西伯侯子嗣外，此次押送回朝歌的一眾人等，全都囚之！讓他們替君主在朝歌思過！」
啊？
帝辛語出驚人，這下群臣又懵了！
剛剛的賞，給了西伯侯的所有子嗣，這次的罰，就罰到了所有臣子？
誰還不是個臣子，你還是個人了？
但他們又不能直接，不然按照賞罰分明的邏輯，就只能罰姬昌了！
不管是殺是囚，都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只有讓姬昌回周地，他們的好處才最大！
這些人躊躇著要說點什麼，起碼要表達一下反對的意見。
甚至有的在想，若是以後帝辛也甩鍋給臣子怎麼辦？
可不管其他人作何感想，費仲、尤渾、飛廉等人已經紛紛上前稱頌。
「陛下英明！賞罰有度，令人信服！」
「陛下待西伯侯簡直猶如親子，如此隆恩周人真該謹記！」
「就是就是！此大恩西伯侯當跪謝！」
「……」
事情終於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這些都是之前排練好的，胡雷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龍椅上，帝辛都差點忍不住要笑出聲！
他表面不漏聲色，眼神尋找著胡雷，君臣倆相視一笑。
此事成了……
「陛下不可！」
正在兩人以為結束的時候，一人從文臣這邊出列，俯伏金階，高擎牙笏，口中呼喊。
「西伯侯有罪，乃天數使然，況如今他已俯首稱臣，之前又素無失德，豈得妄坐？」
那人掃視了一圈，尤其是看了剛剛出言吹捧的幾個王府舊臣，露出不屑之意。
「臣聞君明則臣直，直諫君過者，忠臣也，詞諛逢君者，佞臣也！這些佞臣只會阿諛奉承，臣不得不繁言瀆奏。」
這就是自抬身價，還順便把王府舊臣全都踩了一下。
但，這話帝辛聽著就不對勁兒了！
是不是忠臣，看得是懟不懟帝王嗎？
不是應該看，是不是有功於國，為國為君辦了什麼事嗎？
誇我兩句就是佞臣，難道做得對，做得好，還不能被逢迎兩句？
帝辛心中不滿，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人。
這人還洋洋自得，以為眾人都不敢做聲，只有他敢犯言直諫，只有他才配稱為諍臣。
卻不知，眾臣都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這傢伙怎麼又出來了！
「願陛下憐周臣無辜，赦還本國，清平周地！使君臣喜樂於堯天，萬姓謳歌於化日，臣民念陛下寬洪大度，納諫如流，始終不負臣等為國為民之本心耳！臣等不勝感激之至！」
此人說話好像唱戲一般，抑揚頓挫，最後還耍了個花手。
把胡雷都看傻了！
難道這樣才是上奏的正常節奏？
這比RAP可難多了啊！
這個FLOW我不會啊！
帝辛毫無表情，直接道：「楊卿家說了這麼多，朕聽懂了，是不是讓朕殺了姬昌，放了周臣？」
此人正是上大夫楊任！
見他出言，原本想要上奏的人，都熄了幫腔的心思。
不為其他，就是這個人有病！
這個楊任專搞直諫，每每都說得極其難聽。
若非帝乙是個仁慈之君，他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不自知。
此時又想在帝辛面前搞這一套，群臣自然不想和他沾邊。
不過，也正好讓他試試，沒準帝辛吃他這一套也未可知。
眾臣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甚至把周臣之事都暫時拋在腦後。
楊任聽了帝辛的話，直愣愣的道：「這……自然不是！」
這和他想得怎麼不一樣啊？
陛下不是應該從善如流，說我是難得的諍臣嗎？
就算不這樣，也該正面回答我的上奏啊！
帝乙之前確實都是這樣敷衍他的，可帝辛如何會按照他的套路出牌。
此時帝辛又不動聲色的繼續問道：「那造反大罪誰來承擔？」
楊任一時無言以對，帝辛微微笑了笑，繼續道：「既然姬昌俯首稱臣，不如……」
他一邊說著，一邊微微起身，伸出熊掌般的大手一拍龍案，大喝一聲。
「那不如你替他死！朕賜你楊家全族梟首，以祀天地！如何？」
「咕嚕！」
楊任已經懵了，他咽了咽口水，想要辯解：「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天意……」
帝辛直接打斷，道：「那周人不是朕的臣民？」
「自然是的！但……」楊任氣勢已經被壓住，只能回道。
帝辛再次打斷，問道：「楊任你句句口稱天意，莫非祭祀之權在你？」
「自然不是！可……」楊任毫無還手之力。
帝辛乘勝追擊，根本不讓他說話，直接怒道：「那既然周人是臣，你又無祭祀之權，你剛剛說的都是什麼？可敢再說一遍？」
「臣並非是妄言天意……」
楊任還想要狡辯，甚至後面的駢文都想好了。
但帝辛直接擺了擺手，讓他退下。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你下去吧，下次不要如此行事了！」
楊任一時間進退維谷，想說話，卻又怕帝辛真的下旨誅他全族。
殺他一個人沒事，全族他就不得不考慮了。
不再理會原地發懵的楊任，帝辛放眼掃視群臣，沉聲問道：「還有誰？有意見？」
一時間，胡雷都覺帝辛霸氣側漏！
這傢伙果然是個帝王坯子！
因為帝辛的霸氣應對，他們昨天商議的很多對策似乎都用不上了。
原本預計的幾波反對，都被在第一波梅伯之事就被處理的差不多。
王府舊臣也只是才出面捧場一次，似乎作用也不是很大。
這讓胡雷感覺到欣慰的同時，也不由為帝辛的表現驚嘆。
此時，殿中的眾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似乎，都覺得帝辛剛剛的說話方式有些熟悉，又一時想不出在哪裡見過。
但其中的霸道之意，他們卻都是第一次感受到！
包括商容在內，群臣無不噤若寒蟬。
一時間！
眾人似見潛龍騰淵，眼前已有鱗爪飛揚！
帝辛有如乳虎嘯谷，群臣則是百獸震惶！
姬昌和周國被俘臣子的命運，似乎就這樣被定了下來。
但，胡雷卻隱隱有種感覺。
既然已經鳳鳴岐山，天已垂象。
恐怕周國之事……
不會這麼容易結束！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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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卷最後一章，4600字奉上！
這一卷沒有闡教參與的商周之戰，以周人大敗結束！
下一卷預告！
闡教眾仙下山，全力扶持周人，面對各種開掛，胡雷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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