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帳?」
聽到阿斯特的低語,布萊恩神色怔了一下,疑惑地打量著眼前這位臉上幾乎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小公爵。
阿特斯·史威特那羊絨般柔順的暗金色頭髮被修剪的很短,幾縷微卷的劉海在光潔的額前浮動,狀如流沙,無聲而優雅。
他的銀披風用一片金葉扣在肩頭,秘銀鎧甲的胸前則用閃亮的金線繡了一隻展翅的獅鷲,看起來倒是挺瀟灑的。
布萊恩的印象里,兩人除了十年前在泰格瑞拉王宮有過一面之緣外,絕對沒有任何交際。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對方卻揚言有筆舊帳要跟自己清算。
他首先懷疑的是自己的真實身份被認出來了,隨即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始終想不明白到底什麼原因的布萊恩無奈之下,只能露出明顯的困惑之色,迎上阿特斯深邃而明亮的深藍色眼睛。
「跟我有一筆帳要算?沒想到你竟然對我這麼上心,未來的史威特公爵大人。」布萊恩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他一面說著,一面晃動著腳步向後退去,與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同時,右手隨意地搭在腰間。
他的這個姿勢在外人看來完全是為了方便,但那些經驗豐富的冒險者深知,這不經意間的動作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布萊恩右臂的角度正好可以方便迅速拔出利劍,並在瞬間完成一記快如閃電的拔劍斬。
見眼前的半精靈與自己保持一定距離,阿特斯並未在意。
他看向布萊恩的深藍色目光中流露出隱約的謹慎之色,用平靜的語氣緩緩道:「四年前,史威特領地靠近獅鷲山脈的松葉鎮,你還記得吧。」
隨著兩人的交談,喧囂的酒館逐漸變得安靜起來,大多數人都將好奇的目光投向交鋒的兩人。
「你的記性還真好。」布萊恩隨意地靠在壁爐旁的一張桌子上,不假思索的道:
「你要知道,我是一名冒險者,遊蕩在大陸的各個角落就是我的愛好。至於你口中所謂的松葉鎮、落葉鎮什麼的,抱歉,像這種名字相同的小鎮,我去過的實在太多了,怎麼可能知道你說的具體是哪一個。」
布萊恩雖然嘴上這麼說,腦海中卻在飛速地瀏覽曾經的記憶。
很快,他便想起四年前自己在松葉鎮落腳時,曾幫助過那裡的鎮長解決過墓園區的屍變。
他的記性一向很好,布萊恩清楚地記得當時從鎮長手中爽快地領走報酬,直接離開小鎮。
但是剛走出鎮子沒多久,便莫名其妙地遭到一群人攔路打劫,並讓他意外得知這些人就是鎮長的暗中受益。
結果可想而知,布萊恩再次原路返回,將這位幕後黑手乾淨利落地解決掉。
沒辦法,他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落井下石之人,遇到這種人,他通常都是殺之而後快,絕對不會留他到明天。
「四年前,松葉鎮的鎮長連同鎮子的十幾名守衛全部被殘忍地殺害。」阿特斯一字一句地說道:「正因為如此,來自獅鷲山脈的豺狼人洗劫了這個混亂的小鎮。」
「那真是太遺憾了。」布萊恩毫不在意酒客敢怒不敢言的目光,直接坐到對方的桌子上。
他雙手抱胸,輕晃雙腿,語調平淡的道:「作為一名鎮長,連幾隻豺狼人都抵擋不住,致使連累整個小鎮,這種人死了也是活該……」
「你不記得沒關係,畢竟過去這麼長時間,可以理解。」阿特斯伸手制止布萊恩繼續說下去的話語,目光平靜地望著他,意有所指的道:「那我就講一講最近發生的事情,比如說深流港奧賽爾伯爵的小兒子。」
布萊恩眼皮跳了一下,不過他並不相信自己的隱秘行動能夠被人發現。
對方之所以這麼說,無非就是發揮了自己豐富的想像力。
「然後呢?」布萊恩從桌子上一躍而下,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淡定的公爵繼承人。
現在他已經看出來了,對方就是沖他來的,至於真正的目的,布萊恩並不認為僅僅只是把自己抓起來,再上絞索那麼簡單。
「深流港的下水道流傳著關於幽魂的傳說。」阿特斯回答道:
「幽魂是一種活體生物生前遭受苦痛折磨後死去的靈魂,它們被束縛在某個對生命有著重大意義的特定地點。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驅逐幽魂最容易的辦法就是幫助它完成某個生前未完成的願望,其中也包括為自己的死亡復仇。」
阿特斯抬起眼皮看布萊恩一眼,繼續道:「如今,隨著深流港奧賽爾伯爵小兒子的死亡,幽魂也隨之消失,在冒險者公會裡敢主動接下驅逐幽魂任務的除了你,幾乎找不到第二個人。」
酒館中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所有人都對阿特斯講述的有關於幽魂的冷門知識感到詫異。
對於這些冒險者來說,他們就仿佛打開了一扇新的知識大門。
畢竟這種有關於亡靈的知識,僅僅只在神秘的巫師圈子裡流傳。
不過,隨之而來的問題卻讓人實在想不明白,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該如何與這種邪惡的亡靈生物愉快的交流。
「沒錯。」布萊恩爽快地承認道:「下水道的幽魂的確是我清除的,但有一點你說錯了,其實驅逐幽魂最簡單的方法是直接殺死它,既乾淨又利落。」
幽魂屬於虛體生物,除了巫師的法術,只有某種特定的魔法裝備才能對其造成傷害。
在這個魔網封禁的低魔世界,免疫物理傷害的幽魂自然就成為了所有冒險者的噩夢,甚至連許多實力低下的巫師都不敢直接面對。
對於阿特斯這麼了解幽魂,布萊恩還是感到很意外的。
隨後他看著阿斯特,繼續道:「未來的公爵大人,你說了這麼多,該不會就是為了向我炫耀自己掌握了豐富的奧秘知識吧。」
「泰格瑞拉的半精靈布萊恩。」面對布萊恩的調侃,小公爵阿特斯不為所動,他語氣鄭重的道:「你不光殺死了松葉鎮的鎮長,導致小鎮被豺狼人洗劫,還殺死了奧賽爾伯爵的兒子。
自你登陸深流港,踏上威斯特王國的土地直到現在。兩個月時間內,你一共在王國境內殺死了57人,儘管大多數都是窮凶極惡之人,但王國的律法還輪不到你一個冒險者來執行。」
「說的這麼斬釘截鐵,請問,有證據嗎?」布萊恩顯然沒想到對方竟然將自己調查的這麼清楚。
不過,卻被阿特斯認真的樣子給逗樂了,他一臉輕鬆的道:「你要知道,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我是不會認罪的。」
「總不至於你說我有罪,我就有罪吧,難道說北境守護者的繼承人連一點榮譽都不講了,隨隨便便就可以給人強行施加罪證,請問,威斯特王國的正義到哪裡去了?」布萊恩環顧一圈看熱鬧的吃瓜群眾,又補充了一句。
話音剛落,大廳里四處都在竊竊私語。
布萊恩非常清楚,這位公爵繼承人出身高貴,甚至是全國最有權勢的貴族之子。
無論如何,他們這種人都會講究體面與榮譽。
如果對方今天真的強行對自己出手,那麼在座的大多數人都會變換著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將這件事傳得神乎其神。
「既然如此。」面對布萊恩的反擊,阿特斯小公爵顯然早有準備,他冷靜的道:「那好,我就給你一個為自己辯解的機會,讓天上的諸神和威斯特王國的子民來決定我說話的真偽。」
阿特斯緊緊抿起的嘴唇浮現一絲罕見的微笑:「如果審判結果證明你的確有罪,那麼依照王國律法,你只有死路一條。不過呢,仁慈的史威特家族同樣也為你準備了另一條活下去的道路。」
「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你了。」布萊恩笑著回應阿特斯的慷慨。
他隱約間已經明白,這位小公爵如此大費周章的原因了。
「在諸神的見證下。」阿特斯望著布萊恩,「如果你今天能夠從容地離開酒館,那麼我就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如若不然呢?」布萊恩黑曜石般明亮的雙眼看穿了對方想法。
「那我就要恭喜你了。」阿特斯回答道:「如果你逃不出去,作為劍術與勇猛並存的半精靈布萊恩,你的未來將在荊棘堡為我史威特家族服務,並且我還會向你許諾騎士的榮譽。」
話音剛落,仿佛蜂巢般嗡嗡作響在人群里響起,大多數人都用一種羨慕的目光望向不為所動的布萊恩。
「說實話,這的確是一個很誘人的選擇,你真的太看得起我了,未來的公爵大人。」布萊恩故意露出一副心動的樣子,話語間卻帶著明顯的諷刺。
「畢竟你是一名出色的怪物獵手,我認為,這種職業是值得敬仰和尊敬的。」小公爵阿特斯換一種讚揚的語氣對布萊恩道:
「要知道,很多怪物和夢魘滋生於黑暗,受邪惡勢力指示,危害人類的安危。正因為有你們這種敢於跟怪物搏殺的冒險者,森林和峽谷里的可怕怪物、膽敢闖進人類聚居地的邪惡種族才會逐漸減少,王國需要這樣的人才……」
「這話聽起來還真夠雙標的。」布萊恩笑了笑,隨即望向擋在門口的三名騎士:「那可能要你失望了,僅憑你們幾人,你就這麼自信能夠攔住我的去路,未來的公爵大人?」
「的確不能。」阿特斯承認道。
說完,他眼神微微一凝,驟然間抽出腰間的長劍,壁爐的火光在鋒利的劍刃上熠熠生輝。
阿特斯將利劍舉過頭頂,面向所有人,朗聲道:
「我,來自銀獅鷲家族的阿特斯·史威特,以威斯特國王和史威特公爵的名義,現在請求你們協助我,將這位在王國境內肆意殺戮貴族和平民的半精靈繩之以法,送至荊棘堡,聽候王國律法發落。」
阿特斯的話語就仿佛某種徵兆,十數支長劍在大廳內齊聲出鞘,發出悅耳的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