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小城鎮,還是那條老街道。
但老棍兒的名字卻已經無人聽聞。
許一言走街串巷。
去了好幾家賭館以及尋花問柳之所,這才打聽到了老棍兒的所在。
急匆匆的趕過去。
這是一條殘舊破爛的街道,一年四季,道路都能夠保持泥濘不堪。
許一言走在這條街道。
能看到好幾隻老鼠,叼著殘渣慢悠悠地橫穿而過。
還有其他人家。
家境好一些的,衣裳襤褸,在門前燒火做飯,柴煙燻得他滿臉烏黑。
稍次一些的。
便只是勒住了襠部,隨便的躺在門前的一棵樹下,嘴裡面不知道在嚼著一些什麼。
眼神慵懶的看著來往的一切,好似對人間的所有都莫不在乎了。
許一言一路打聽。
這才找到了老棍兒的家。
老棍兒的屋子沒有門,或許也可以說不需要門。
因為他家裡面什麼家具都沒有,真正的家徒四壁。
許一言站在外面就能夠看完家裡的一切。
老棍兒就蓋著一條不知道多久沒洗的破被子,四仰八叉躺在角落中。
呼哧呼哧,睡得香甜。
許一言清楚的記得,老棍兒的狐朋狗友曾說過。
他的家雖然不甚富裕,可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什麼的也是一應俱全。
而且老棍兒那次贏了不少錢,還有畫壁里的妖女給他的金子。
已經是足夠普通的三口人家生活一輩子。
沒想到這才多久的時間,就已經坐吃山空,衰敗成如此地步了。
許一言心下感嘆:「賭博真是太可怕了,吃人不吐骨頭啊!」
送了一塊排骨給隔壁,拿了兩副碗筷回來。
沒有桌子,於是只能吹一吹灰塵,將碗筷放在地上。
碗中倒滿了燒刀子。
濃烈的酒味一下就彌散開來。
老棍兒雷霆般的呼聲頓時消失了,嗅了嗅鼻子,一下就清醒過來:「酒!」
老棍兒從被子裡爬出來的時候,許一言又是嚇了一大跳。
這爬出來的……
是一個人?
這分明是一堆包著蠟黃皮膚的骨架子啊!
身子虛空成如此地步!
許一言知道,老棍兒是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心裡去,他後來肯定是又去過那畫壁。
而且肯定不止一兩次。
有些東西。
一旦嘗到了甜頭之後,除非是舔盡了自己的血,否則是絕不會罷手。
那畫壁中的妖女,竟恐怖如斯!
不過從側面也說明了。
那妖女給的丹藥確實不是凡物。
老棍兒吃了之後,即便是徹底掏空了身體,居然還能保持正常人的生命力。
只不過這生命力能維持多久,就有些不敢保證了。
許一言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瞠目結舌。
老棍兒是手腳並用的,用怪異且難看的姿勢在地上爬著。
到了酒碗面前。
他的下半身仍舊躺在地上。
是用雙肘撐起上半身來,然後用雙手去端酒碗。
那手指細瘦如乾柴,只怕已沒了肌肉,真不知是從何處生出的力氣。
在老棍兒起身的時候。
許一言不小心看見他的那玩意兒。
已經如同破布袋子一樣乾癟,可能只剩下一層皮,是徹底不能用了。
老棍兒猛吸了一口酒,又望著散發著肉香的油紙包裹流著口水。
肚子敲起了轟轟戰鼓,但他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更何況他這樣的人。
只得暫且忍耐住了,抬起頭,望著眼前的人,皺了皺眉頭,疑惑道:「這位少爺,請問有什麼事兒嗎?」
「是我的,許一言,還記得我嗎?」
許一言搖了搖頭,將他們相遇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老棍兒恍然,喜上眉梢,道:「嘿嘿嘿,沒想到你還能想得起我,還能買酒來看望我。」
許一言嘆了口氣,道:「你啊你,怎麼就成這幅樣子了。」
老棍兒苦澀一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就端起酒碗,仰脖子一飲而盡。
喝了一碗酒,忽然一幕幕回憶湧上心頭。
從風光豪情到窮酸如鼠。
老棍兒受盡了人情冷暖,心中感慨萬千,竟忽然哭了起來。
許一言安慰他幾句:「人還活著就好,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嘛。」
又把包著豬頭肉的油紙拆開,遞給老棍兒。
「給你買了點肉,還有排骨,慢慢把身子養起來吧。日頭還長著呢,多吃點肉就長回來了。」
老棍兒含著熱淚點了點頭。
卻是不吃肉,只是一口一口悶著燒刀子。
不一會兒就看見他原本凹進去的肚皮鼓了起來。
然後他下半身慢慢就濕了一片,肚子也就小了下來。
老棍兒尷尬一笑,回身將破被扯來蓋在身上,紅著臉道:「讓兄弟你見笑了,我那玩意兒徹底壞了,直通通的。」
許一言也就不去看他,吃了塊肉,喝了口酒,道:「其實我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老棍兒自嘲一笑,道:「看到我這副模樣,你覺得我還能幫你什麼呢?」又去倒酒。
許一言看著他的臉,十分認真:「我想讓你帶我去那座破廟,我要進那畫壁里去。」
提及那破廟和畫壁,老棍兒臉上的神情忽然發生了變化,端起來的酒也不忙喝了。
他臉上神情也發生了變化,道:「你還記得那地方,你果真想去?」
許一言果斷點了點頭。
老棍兒看了看豬頭肉,又看了看那堆排骨和蔬菜,最後目光落在手中的酒。
他道:「你可知道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因為那地方。」
許一言又點了點頭。
老棍兒吃驚道:「那你還要去?是缺錢了,還是……只想去感受感受?」
許一言撓了撓頭,道:「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吧,我長這麼大了,還沒和仙女共枕一棉過,不想讓我此生有憾。」
老棍兒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想清楚了?」
許一言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了。你只管帶路就是。」
老棍兒一口氣喝完碗中酒,道:「去也可以,不過我只能帶你一個人去。」
許一言笑了,道:「當然只有我一個人。」
在去之前。
許一言和老棍兒把鹵豬肉和燒刀子都喝完了。
趁著天還沒黑下來。
他們上路了。
本來許一言還想著要背老棍兒的。
畢竟想到他已瘦成人幹了,大腿上的肌肉都不見絲毫,如何站立的起。
可老棍兒拂了拂手,道:「吃飽了,喝足了,我也就有力氣了。」
如常人一般立了起來,行動自如。
在去往破廟的路上。
老棍兒問:「你知不知道之前我為什麼不願意帶你去。」
許一言心裏面想的是人的私心作祟,可考慮到說出來可能會得罪了他,也就搖頭說不知。
老棍兒道:「你生得比我好看,我是怕把你帶過去後,仙女就不要我了。」
破廟是在城北外的一片荒野地里。
一路走來。
許一言並不覺得這地方難找。
可聽老棍兒說,除非是有人帶路,否則絕對是找不到地方的。
老棍兒解釋道:「若是人人都能找到,那這還能叫機緣嗎?所謂機緣,那就是機緣巧合之下,非有緣人不可。」
其實這與機緣無關,真正的原因還是妖物自身的一種防禦能力。
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找到,那來此地的人只怕是趨之若鶩。
妖女們也會應接不暇,承受不住的。
當然,更怕的是傳聞開去,會把那些多管閒事的江湖人和緝妖捕快惹來。
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看見破廟的時候,老棍兒顯得比較激動,一把抓住了許一言的手。
很用力。
似乎怕他會逃走一樣。
老棍兒道:「到了,到了,就在前面。」
他拉著許一言,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到了廟門口。
說是門口,其實只有一個門框架立在原地,兩邊的牆已經塌了。
跨入廟內之後,許一言明顯感覺到了絲絲異樣的氣息。
周圍有一種壓迫感在不斷的向他逼近。
看到廟內的壁畫之後。
老棍兒情緒變得更加激動了,有一點兒神經質的表現,瞪大了眼睛,咧開了嘴。
他本來就瘦,面相嶙峋,眼睛瞪大之後,眼珠子都凸出來大半。
許一言看見了,一直在擔心他的眼球會不會突然掉出來。
他們走到了畫壁面前。
許一言看見那壁畫上,除了婀娜聘婷的妙齡女子女子之外,還有不少男子形象。
他原本想像的是一幅幅貌若天仙的出塵人物畫,不成想居然是活靈活現的春天宮闈圖。
實在是太漏骨了。
沒有半點的遮遮掩掩。
他們站立在畫壁前,並沒有著急進去。
許一言伸手碰了碰,是能夠觸碰到冰冷壁畫的,沒辦法一下就進入到畫中世界。
老棍兒跪在了地上,朝著壁畫頂禮膜拜,口中叫喊著:「仙女,仙女,我應你們的要求帶新人來了。求你們,求你們再讓我進去一次吧。」
許一言心中恍然。
為何在屋中的時候,老棍兒要三番四次盤問他,再三肯定之後才肯帶他來。
原來畫壁中的妖女竟讓他充當起了倀的角色,專門帶男子來此地供她們採補。
因許一言給他買了酒肉,念在情義上,良心在作怪,不舍加害,這才猶豫不決。
可是最後還是敗給了欲望。
所謂的倀,指的是被老虎吃掉的人變成了鬼,常給老虎做幫凶,引誘其他生人被老虎吃。
老棍兒叩拜完之後,畫壁閃出一道光,光芒中吐出來一具裹滿粘液的人。
這人已經枯瘦得不成人樣了,從他的外表面就能看見全身骨頭的形狀。
但他的臉上卻洋溢著愉悅的笑容,看起來格外詭異。
落在地上後,這個人直挺挺的,動也不動。
許一言猜想他可能已經死了,心下暗自有些擔憂。
這個畫壁和他印象中以及老棍兒嘴裡說出來的有些不一樣。
許一言還以為是聊齋中所描寫的那種畫壁。
他敢打畫壁中妖女的丹藥主意,就是當成了是聊齋中的那個畫壁。
書中的妖女可沒什麼危險性,除了那些金甲神兵之外。
可聽老棍兒說起,並沒談及金甲神兵的存在,他更加放心了。
至於如何搞定妖女,他是有辦法的。
除了拳法之外。
許一言的指法其實也是一流。
既然壁畫通道已經開啟,那還等什麼呢,趕緊進去吧。
他道:「我們走吧!」
腳步剛動。
老棍兒就一把抓住了他,道:「千萬別動!」
話音剛落,只見廟堂上空垂落下來一隻怪物,身如蜘蛛,頭卻似狗,體型龐大如嬰孩。
那怪物尾部拖著一根絲,想來是蛛絲了。
落地後,那怪物張嘴咬住死去的人干,將尾部的蛛絲縮回,升了上去。
許一言心道:「方才那壓迫感,想必就是來自此怪的,看來待會兒出來的時候,免不了要和它一戰高下。」
心中已開始在盤算計劃。
老棍兒道:「許老弟,來了可就不容易走了。這是你自己要來的,可怪不得我!」
說罷,他用力一推,將許一言推進去了壁畫中。
然後壁畫又泛起一圈微光。
光中伸出來一隻蓮藕一般的手,溫柔地拉住老棍兒,將他領進了壁畫中。
空無一人的廟堂內,只聽見「嘎嘣嘎嘣」大嚼骨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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