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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蘇幕

2024-10-03 18:18:57 作者: 阿萌的豬
  在江越與林深交談的同時,唐三正在醫館中探視此前被帶回絕聖門的蘇幕,她的身體在那短短的一個多月中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回到絕聖門後,哪怕已經連續臥床十餘天,也沒有徹底好轉起來,唐三見到她的時候,醫館中被叫做「護士」的陪護人員剛剛服侍完蘇幕下床如廁。閱讀

  這一幕被唐三撞見,蘇幕的臉上有些許難堪之色,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唐公子,你來了。」

  唐三點點頭,坐到了蘇幕的床邊,這間病房並非獨立病房,所以倒也不存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嫌疑。

  「身體好些了嗎?」

  唐三溫言問道。

  蘇幕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唐公子,我這身子是徹底壞了的,現在在醫館中拖著無非也是苟延殘喘多活幾日,多吃幾口人間的飯菜罷了。若是我哪天去了,公子切莫自責,能為我和母親報如此大仇,蘇幕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唐三從她的神情和言語中看到了意思坦然,心裡暗暗有些擔憂。

  蘇幕的這種坦然,並非是面對已經過去的事情那種拋之腦後的坦然,而是,全然不再擔憂以後的坦然。

  或者換句話說,是赴死的坦然。

  這是非常不好的兆頭。

  他連忙安慰道:

  「不要想太多,絕聖門醫館中醫師的水準我是知道的,你這種情況最多其實也就是外傷罷了,只要耐心調養一段時間,總是能夠恢復的。等身體好了之後,我再帶你去那飛星城中看看,也許能找回你母親的遺骨。」

  說到這裡,唐三陡然住口。

  他實在是不應該提這一茬的,飛星城是蘇幕這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噩夢,誰會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沒想到蘇幕的反應倒是很平淡,只是回答道:

  「母親的遺骨怕是找不到的,我已經聽別人說了,絕聖門用大神通把飛星城夷為平地,別說遺骨,連大理石建的房屋都燒成了灰燼。這樣也好,徹底斷了我的念想,走的時候也不必再遺憾什麼了。」

  唐三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蘇幕赴死之心太明顯了。

  在他救出蘇幕之前,他其實是能從她身上看到活下去的渴望的,即使在那種最絕望的環境裡,她也沒有流露出要主動尋死的願望,最多是察覺到唐三想要送走她時,流露出來的無所謂罷了。

  但是,唐三沒有想到,這種生存的渴望其實僅僅是建立在對鬼魈門的仇恨之上,現在鬼魈門覆滅,仇人一個不落地都下了地府,她的心氣反而倒了。

  本來就是因為家破人亡跟著母親逃難出來的,結果被鬼魈門抓去折磨了一番,現在連母親也死了,她在這世間還有什麼遺憾?

  一時之間,唐三居然也想不到一句能夠安慰她的話語。

  見唐三久久沒有答話,蘇幕繼續說道:

  「唐公子,如果早知道鬼魈門會是這個結局的話,其實那一天你就應該殺掉我的,也不用讓我再多受這些折磨了。」

  「不要這麼說,你現在至少還活著,活著比什麼都強。」

  蘇幕別過頭去,沒有再看唐三。

  「可是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怎麼沒有意義!」

  唐三的聲音稍微高了一些,語氣中也帶有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你還如此年輕,今年是才十九吧?這大夏山河,有多少還沒看過,難道你不想看看?」

  「我不想看。山河越是秀美,我越是會想到這人世間的苦楚太多,實在是不值得留念。」

  「......好,那便不看。但你家族中僅剩你一人,難道你不想延續血脈?」

  「我本來就是女子,談何延續血脈?再說,我從那護士的口中聽說,其實我是不能再生育了的。」

  「即便不能生育,那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情愛之事還未體驗,就這麼放手離去,你難道甘心?你難道不想嫁人?」

  蘇幕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抹悽然之色,她轉回臉來看向唐三,問道:

  「唐公子,我這樣的人,難道還會有人要嗎?」


  唐三愣了一愣,腦海中閃過了許多念頭。

  他很想說一句,別人不要你我要你,但是他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口。

  自己本來就面臨著家族的壓力,如果娶了蘇幕,那家族中的長輩兄弟會如何看待自己?

  即便不考慮他們的眼光,僅從自己的本心來說,真的願意娶她嗎?

  他們之間的了解,其實僅限於在牲欄之中的那幾次接觸,對對方是什麼性格、什麼人品其實一無所知。

  甚至於,這次的探視,是唐三第一次見到穿著衣服的蘇幕。

  讓自己現在說出來「娶她」這種承諾,實在是有些違心了。

  但這似乎是蘇幕唯一的希望,如果連這一點希望自己都不能給她,眼睜睜地看著一條生命在自己眼前走向絕望,那自己這二十幾年來所學的那些「仁義道德」的道理,又成了什麼?

  沉默了片刻,唐三堅定地回答道:

  「蘇姑娘,我可以娶你的。」

  蘇幕略微有些驚訝地看著唐三,隨後展顏一笑。

  「唐公子,你能可憐我,有這一份心,我其實已經知足了。但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強求的,你本不願娶我,但因為怕我尋短見而承諾下來,如果我真的嫁了,豈不是還是受了你的施捨?這樣的結局,會比死還難受吧。」

  「若我不是可憐呢?你容貌過人,我為何不想娶?」

  唐三還想再說服她,但蘇幕已經倦了。

  「唐公子,你的身份雖然我不甚清楚,但是我也是能猜到幾分的。去到鬼魈門那種地方,承擔如此重大的責任,在絕聖門中,你應該也是舉足輕重的角色吧?這樣的人,要找一個好模樣的姑娘有何難?為何要找我這樣失了清白,連生育也不能的女子?對了,我都不配再被稱為女子了吧。」

  「你如何不算是女子?」

  唐三的語氣有些急促,他實在是想不到怎樣去勸蘇幕了。

  她死意已決,再怎麼勸都沒有用,最多只能交代護士看緊她,不要讓她尋短見罷了。

  蘇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開口說道:

  「唐公子,現在說什麼我也聽不進去的,我只有一事想要求你,不知道你能否答應?」

  唐三連忙點頭。

  只要她還有要求,那就還有希望,大不了到時候拖上一年半載的,等最難的時候過去了,說不定她就不想死了呢。

  「你說,只要你能提出來,我一定想辦法滿足你。」

  蘇幕微微抿嘴,說道:

  「我想要一杯鴆酒。我聽說,喝鴆酒自儘是最不痛苦的死法,我已經痛夠了,再也不想痛了。不瞞公子,我此前就試過自縊,但這房梁太高,緞子我掛不上去,想要自刎,又挨不住痛,這才拖到了今天。如果膽子大些,其實這最後一面也是見不上公子的。」

  唐三的心裡也生出一陣苦楚,他深知一個女子遇到這樣的事情,其實是沒有太多選擇的。

  哪怕是嫁人後的婦人因為某種事情失節,也得自盡維護家族聲譽,何況是她這樣一個已經無牽無掛了無依靠的少女?

  她已經失去她所有珍貴的東西了。

  也許,死亡對她真的是一種解脫吧。

  但唐三不可能真的把心裡那一絲消極的想法說出來,他開口道:

  「鴆酒我是不可能給你的,但是......」

  「什麼玩意兒鴆酒?護士給你開的藥里有這東西嗎?」

  他的但是還沒說完便被打斷,抬頭一看,來人正是江越,身邊還跟著林霖。

  「江先生。」

  唐三連忙站起身,恭敬地行禮。

  如果說此前他對江越的恭敬只是浮於表面,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臥底工作更方便開展的話,那經過鬼魈門一戰,他對這個人確實已經有了頗多的敬佩。

  尤其是在知道那本行動手冊是由他編撰之後。

  無論他的立場在哪一邊,至少這一次,他真的救了很多人。

  而只要是能救人,就是值得尊敬的。

  江越點了點頭,指著蘇幕問道:

  「這就是你帶回來那姑娘?」

  唐三連忙向二人引薦。


  「是,這是蘇幕姑娘,在那鬼魈門中受了不少折磨。蘇姑娘,這是江先生,此次針對鬼魈門的行動便是由他一手策劃的,說起來,他才是你真正的恩人。」

  蘇幕聽到此話,強撐著想要從病床上爬起來,江越一個眼神,林霖便衝上去去把她按住。

  「別起來了,起來也是下跪磕頭那一套,我不受這個的。你要是真想謝我,等身體好了去機造房做活,我聽說你也識字?」

  蘇幕愣了一愣,回答道:

  「是識字的。」

  她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這江先生的地位顯然要比唐公子高出許多,也許是絕聖門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他怎麼會到這醫館中來?

  而且,一過來便是開口要讓自己去機造房中工作,這好像有點......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似乎是看出來她眼中的疑惑,江越開口說道:

  「你啊,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今天其實不是特意為你來的,是李明初之前調養用的藥吃完了,我過來替他抓一些,正好聽林霖說你也在這,出於好奇,就過來看一眼。怎麼,剛才聽你說要鴆酒,不想活了?那玩意兒可不興喝啊。」

  江越的話真假摻半,聽林霖說蘇幕在這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但卻不是順便。

  一個能讓唐三指名救出來的女子,在唐三心裡顯然是有一定地位的,那麼自己就必須要想辦法利用起來,說不定以後就能用於制約唐三。

  他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可他到底還是個臥底來著,跟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

  蘇幕聽到江越直截了當的問題,先是楞了一愣,隨後便也不再隱瞞,沉默著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想活啊?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嗎?遇到問題咱們便解決問題嘛,有什麼過不去的?」

  這話一說出口,連唐三的臉上也流露出有些尷尬的神色。

  什麼叫「遇到什麼問題了」,蘇幕遇到的問題還不夠大嗎?

  他先是看向江越,對方臉上完全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似乎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

  而蘇幕的臉上也有疑惑,短暫沉默之後,開口回答道:

  「小女子大仇已報,在這世上已經無所留戀了,所以,只求能安然離去罷了。不能為先生做事,還請先生諒解,先生的恩情,只能下輩子再報答了。」

  這的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江越畢竟是救了她,於情於理都應該報答才是,但如今的情景,她又能拿什麼來報答呢?

  沒想到,江越完全沒有接她的話茬。

  「報答不報答的咱們再議,我現在說的是,你遇到了什麼問題?你一個一個說給我聽。」

  「啊?」

  蘇幕嘴裡發出疑問的聲音。

  這還需要問嗎?

  非要自己說出來,難道是要折辱自己?

  但是看著對方的神色,似乎又完全沒有折辱的意思。

  大概,只是他的想法異於常人吧。

  於是她只能回答道:

  「回江先生,我的身子已經不行了,再這麼拖下去,恐怕到頭來也是難逃一死,還不如自行了斷,為先生省下些藥物,給那些有需要的人使用。」

  「哦,就這啊。你不用擔心,我剛才問過護士了,你現在身體狀況雖然差,但卻沒有差到救不活的程度,再躺個大半月就可以自己下床活動了,至於藥物你更不用擔心,咱們絕聖門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看著江越一臉坦然的樣子,蘇幕也是一時語塞,片刻之後,她繼續說道:

  「我已經失了清白,以後在這世間也難以容身了。」

  「這勉強算個問題吧,不過女子清白之事,你不說誰知道?這大夏國千萬人口,咋的你是皇帝還是皇后,天下無人不識君?以後要嫁人的話,找不在乎女子清白的人嫁了不就行了?我就不在乎----啊,不是說我要娶你啊,我意思是這樣的人其實很多。還有其他問題嗎?」

  江越有些心虛地瞟了林霖一眼,還好對方並未把自己的失言當一回事。

  蘇幕的眉頭微皺,她感覺對方似是在狡辯,但偏偏又說得極有道理。

  自己為何在乎清白,還不是因為在意這世俗的看法?既然自己並非不守婦道,而是遭逢大難,似乎不說的話,也沒有什麼問題啊。


  真要嫁人的時候再以實相告,好像也,問心無愧?

  但她內心還是沒有真正轉圜過來,於是繼續開口說道:

  「江先生,我不能生育了。」

  「那就別生,抱一個,這天下那麼多孤兒棄嬰,不夠你抱的?」

  「我此軀殘破不堪,力量卑微,這輩子也無法報答先生之恩,只有轉世投胎,反而有些希望。」

  「那就別報,我不缺。」

  「我一見這世間諸多惡事,便想起眾生皆苦,心中痛苦不堪。」

  「別看。」

  「我午夜夢回,常常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地獄之中,痛不欲生。」

  「別睡。」

  「我哪怕此時坐著與先生說話,腦子裡也時常想起那些曾經傷害過我的人的面孔,他們如同厲鬼糾纏著我,片刻不得安寧。」

  「別想。」

  「......」

  「......」

  病房裡一片寂靜,唐三已經徹底被江越粗暴的邏輯震懾住,蘇幕的臉上也寫滿不可置信的神色。

  這種事情,是隨意便可以說不的嗎?

  如果真的有那麼簡單,她又何至於想要尋死?

  還沒等他開口,江越說道:

  「你的問題我已經基本清楚了,現在你聽我說幾句怎麼樣?」

  蘇幕點點頭,江越便繼續說了下去。

  「頭三個問題,關於身體啊、清白啊、生育啊的問題,我已經給了你解答了,這些問題,算是解決了吧?」

  蘇幕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雖然所謂的解決方案不那麼靠譜,但確實是解決了。

  「好,那我們來說解下來的問題。其實匯總起來不過就是一個問題:你很痛苦,因為受到了傷害,對吧?」

  「對。」

  「那就好了。身體上的傷害,可以用藥物來醫治,那麼精神上的傷害,應該用什麼來醫治?我給你一個答案:理性。」

  「人之所以會因為過去的事情痛苦和恐懼,其實究其本質,都是因為感性的認識里,這些事情會對你的未來造成重大的影響,是因為你覺得,這些事情會像影子一樣伴隨你一生。但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這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它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我知道你現在接受不了這個說法,這不是因為這個說法是錯的,而是因為你沒有建立起一套理性大於感性的世界觀。舉個很簡單的例子,類似於鬼魈門的事情,還會在你身上發生第二次嗎?」

  「絕對不會,因為鬼魈門已經滅了,而你現在身在絕聖門中,這是整個暮仙州最安全的地方之一,那你為什麼要擔心那樣的事情會發生第二次呢?」

  「這個時候,感性會告訴你,有可能的啊,世事無常啊,人生充滿了不確定性啊,等等等等,但是如果你用自己的理性把這件事情拆解開來看,你就會發現,這些事情發生的概率遠遠低於你應該擔心他們的那條界限。」

  「有時候我偶爾也會杞人憂天,會不會明天我走在路上就被一個石頭絆倒然後摔死了呢?但是只是非常短的時間之後,我就會告訴自己,這概率太低了,低到我壓根不應該去想它。」

  「你的情況其實就是,你曾經被石頭絆倒過,所以,會一直心懷恐懼,會一直擔心再次被絆倒,這是感性的認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但是,在這種時候,你的理想就應該上場了,你應該要告訴自己,過去的就是過去的,大部分經歷是不能用來作為未來的參考的。」

  「在經濟學上,我們管這種不好的經歷、失敗的事情叫做沉沒成本,而沉沒成本是不應該作為判斷依據的。」

  蘇幕一頭霧水地看著江越,不只是她,這個病房中的所有人都聽得雲裡霧裡。

  但他們心裡都產生了一個想法。

  好像,他說的很有道理啊。

  江越看著眾人的神色,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這些道理你想不通是正常的,但是,在你想通之前,你沒有資格去死。連世界的真相都沒有見過的人,有什麼資格自己拋棄這個世界?去想把,開動你的小腦袋瓜,什麼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把理性的、唯物的世界觀建立起來了,什麼時候再來找我。」

  「我大可以給你幾年的時間,你不是覺得自己大仇已報生活沒有意義嗎?在這幾年裡,想清楚這件事情就是你的意義了。」

  說罷,江越也不管蘇幕的反應,拉上林霖,轉身離開了病房。

  唐三張了張嘴,想要開口挽留,但最終沒有出聲。

  他看向床上的蘇幕,對方的臉上除了此前的淡漠和坦然之外,似乎還多了一些東西。

  一時間,他有些恍惚。

  蘇幕臉上的那種東西,也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理性。

  這個江越,他在今天所說出來的東西,似乎是與自己此前所接受過的任何東西,都不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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