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肖老師殺瘋了
一字一字,毫不留情面。雷霆一擊,炸得全場檣櫓灰飛煙滅。
收藏人當即踉蹌得後退一步,另有兩個專家就上來據理力爭。
「太輕狂了,只看了兩分鐘就下定論,荒謬!難道所有機構的鑑定都不如你一雙眼睛?」
「這件蓮花洗無論釉色、胎體都與法門寺十四件秘色瓷如出一轍,這釉色『無中生有,似盛有水』的視覺奇觀只能為秘色瓷獨有!它足底的一圈點狀泥丸墊底痕跡,想必你也清楚,這是屬於秘色瓷特有的無支痕匣缽裝燒技術!」
有人踩,就有人挺。
「鑑定水平高低又不是看年齡,還是得過眼的真貨多。肖老師在國外那麼多收藏中國瓷的博物館當過研究員,他過手的珍品說不定比這些專家加起來還多呢!」
「肖老師一定是發現了這筆洗不同秘色瓷的地方,所以趕來阻止,本來點到即止的事情,這幫假孔道學非不讓人家走,好了,這下要自取欺辱了。」
「還奚落人家祖業,你說說,肖氏一門從宋代開始到現在,連續八九百年致力復燒天青釉瓷,前赴後繼多少代人,怎麼能讓人在這裡說三道四!我都聽不下去了!」
「對,誰他媽能忍誰是王八羔子!」
兩種聲音在當下的會場裡激勵交鋒,此起彼伏。
收藏人繼續對肖行雨發難:「不要以為你是高古瓷門出身就有權在這裡妄下定論。你今天說出這種斷言,就要把真憑實據擺出來!」
「把道理擺出來!難道我們所有人都走了眼?」有些老行家也氣憤填膺。
章陌煙聽到這裡,直覺事件的高潮要來了,打開了手機錄音。
兵戈相向中,肖行雨睥睨掃了眼面前,直了直身子,好整以暇道:「好,理由是嗎,你們要幾個?」
全場一怔,章陌煙也是。
還幾個理由?
難不成這還任君採擷、高級定製?
專家之間亂七八糟一頓互看,這時人群開始起鬨。
「一個,先說一個!」
「一個這麼少,三個吧,聽肖老師口氣至少得有三五個!」
「能不能有七個啊?」
「七你個頭啊,你以為葫蘆娃一根藤上七朵花哪!」
沒想到還是個選擇題!專家們一時被問住,感到如臨大敵。
肖行雨笑了笑,主動說:「要確定這件蓮花洗是否是秘色瓷,最嚴謹的辦法就是把它打碎了取樣分析,你們有嗎?……既然沒有,那不管用什麼技術,就都不能百分百確定它是秘色瓷。」
全場面貌為之一肅。
肖行雨繼續道:「你們剛剛提到這件蓮花洗的釉色,那我就談談釉色。你們說它完美無匹,精美絕倫,我承認。可是問題也就出在這兒!比照法門寺的秘色瓷,你們不覺得它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了嗎?」
「在看實物之前我一直懷疑那是攝影的效果,所以今天一定來看看實物。依我個人看法,法門寺的那十四件瓷器雖然翠綠瑩潤,但是光澤微微呈現霧感,而這件筆洗更加通透,非秘色瓷所能及!」
話音朗朗,擲地有聲,全場震住。
空氣靜得像要凝成固體。
那拍賣公司的總經理擠開人群上前,壯著膽子發問:「肖老師,你的意思是說,這件蓮花洗不是秘色瓷的原因……是因為它的釉色比秘色瓷還要好?」
肖行雨彎了下唇,不緊不慢吐了四個字:「這是第一。」
第一?
所有人心裡一拎。
難不成真有第一第二第三……直到湊滿一根藤上七朵花?
如果說剛才肖行雨是扔了顆原子彈,那麼現在現場的氣氛就是原子彈爆炸後的一片荒涼死寂。
肖行雨渾然不顧四周精彩紛呈的面孔,自顧自往下說:「我還要糾正你們兩個說法。」
當即就有人接:「什麼說法?」
肖行雨豎起一指,半卷的衣袖露出結實的手臂線條:「我不是古董鑑定專家,因為古董的含義太廣,它包括金石、銅器、瓷器、木器、書畫等等,而我,只是對古陶瓷有一點了解。」
全場:「……」
「還有,」他再豎第二根手指,「我也根本談不上是我家老爺子的傳人,這話要是被我們肖家爺叔們聽見了,」他一笑,「我以後在家裡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全場:「……」
章陌煙莞爾,這個肖行雨究竟什麼人,都這種情勢了還不忘扯這些,也太遊刃有餘了吧!
表態完自己的身份,肖行雨收回手,提聲振氣言歸正傳:「既然你們說到天青釉瓷,那就跟天青釉瓷對比對比。對了,這件蓮花洗當初是清末從宮裡流出去的,是嗎?」
他看向收藏人。
「當然!這件瓷器是我爺爺1977年在英國佳士得拍賣會購得,手續都在,」收藏人底氣十足:「能到這個場合來的物件,你應該不用懷疑了吧!」
肖行雨斜睨他一笑:「這個我信。但是宮裡出去的青瓷就能給它背書秘色瓷了?我看正相反,反而證明了它絕對不可能是秘色瓷!」
他斬釘截鐵,眾人異口同聲發問:「為什麼?」
肖行雨說:「滿清一朝,康、雍、乾三位帝王都是愛瓷之人,制瓷一行正是由他們從上而下的推動才有了百花齊放的局面。他們也是歷代名窯的收藏大家,尤其是我們的乾隆爺,不僅收藏,而且還特別喜歡在一些珍品上提幾筆御款。比如,現今收藏在故宮博物院的一款北宋汝窯天青釉撇口碗,足底上就刻有他的題詩及款識。」
肖行雨略微停頓,緩緩吟出:
「秘器仍傳古陸渾,
只今陶穴杳無存。
去思歷久因茲朴,
豈必爭華效彼繁。
口自中規非土匭,
足猶釘痕異匏樽。
盂圓切已廑君道,
玩物敢忘太保言。
乾隆,丁酉仲春,御題。」
他的嗓音在聲效通透的會廳里朗如珠玉,猶如一股清泉注入熙攘紛蕪的塵世,帶來一片撥雲見日的清澈。等他說完了,那聲音都仿佛還在空氣中綿綿不絕,盪拓縈迴。
肖行雨輕搖了搖頭:「試問,如果是珍稀的秘色瓷,怎麼會逃過三代帝王玩家的法眼?依我們乾隆爺的性子,又怎會不留下幾筆金筆御批呢?」
全場:「……」
「這是第二。」肖行雨補註。
他的對手已經全體發不出一個音節了,他們的自信像泥石流一樣飛流直下,有人臉上甚至已經露出了懼色。
然而,肖行雨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秘色瓷的『秘』字就是『貢』的意思,從法門寺用它供奉佛舍利的經驗看來,這類瓷器燒制出來就是為了供奉神佛之用。在唐中期,玄奘法師西行求法的壯舉已天下皆知,所謂神佛所在的西方世界就是古印度在當時已是共識。」
他聲音像個講解員:「而據史料記載,11世紀前,古印度人是用鐵筆在乾燥的闊葉樹木葉上書寫,也就是貝葉書。例如玄奘法師當時帶回的五百二十夾,合六百五十七部經書,就都是寫在這種貝葉上的。」
仿佛從遙遠的時間回來,肖行雨總結:「所以,作為上奉西方神佛的貢品,怎麼會是需配合東方毛筆使用的日用品——筆洗呢?」
全場一片喧天的譁然。
話到此處,不用再說什麼了,塵埃落定,勝負已分。
「肖老師!那這件蓮花洗到底是哪個窯的?」有人忍不住跳出來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