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子安未寢
趙孝騫從來不覺得自己頭鐵,敢無緣無故招惹章懷。
事實上真正與章驚發生衝突,都是逼不得已的情況下。
第一次是營救蘇轍,第二次是拿問周秩。
章感覺惹不起趙孝騫,趙孝騫又何嘗惹得起章懷,人家可是當朝宰相,皇帝之下就他最大,貨真價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所以當初章驚主動登門了,以含蓄的方式服軟,順便還以含蓄的方式與趙孝騫約定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協議,趙孝騫當時是欣然接受的。
既然大家互相破不了招兒,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是這一次,章要對蘇軾下手,趙孝騫終究還是為難了。
新黨舊黨的立場就不說了,趙孝騫的立場本就模糊得很。
然而,那人是蘇軾啊。
上輩子朗讀並背誦他那麼多詩詞,同學同事的聚會上,用他的詩詞裝了不少逼,這一世活生生的有了交情,難道眼睜睜看著這位大文豪大詩人雙手抱頭挨揍?
蘇軾在趙孝騫眼裡,終究仍帶著偶像的光環,而且蘇軾這個人性格豁達灑脫,不拘小節,相處下來很難讓人反感。
所以,救不救蘇軾?
趙孝騫確實有點猶豫了,畢竟如果自己出手救他,便意味著再次與章為敵,甚至是與所有的新黨官員為敵。
魏節的話,趙孝騫也聽進去了。
這位屬下的意思很明確,希望趙孝騫袖手旁觀,沒必要為了蘇軾一人而與天下為敵,太中二了。
「你回去吧,我再想想—.」趙孝騫嘆息道。
魏節猶豫了一下,道:「郡公。下官有句話,想了想還是要說。」
「舉凡成大事者,首先當惜身,不立危牆之下,下官知道郡公與蘇軾私交甚篤,但私交歸私交,人生立世,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下利弊,下官實在不希望郡公因此而身陷風暴之中,而被千夫所指。」
趙孝騫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的話,我記住了。老魏,
拋開你我上下級關係不說,至少你和我都是彼此把對方當作朋友的,我知道你剛才的話不是對上官說的,而是對朋友說的。」
魏節笑了:「郡公懂我,雖死無憾。下官的勸說只是個人愚見,如果郡公還是選擇救蘇軾,下官仍願為郡公的馬前卒,在所不辭。」
二人相視一笑,真正的朋友之間肉麻的話不必多說,一個眼神便已肝膽相照。
黃履等三人的密謀仍在醞釀之中。
三人自己也很清楚,如果聯名上疏,分量會有多重。
所以,他們要扳倒的人不止是蘇軾,還有一大批舊黨官員。
朝廷新政推行並不順利,數十年來,幾番更易法度,從新法到舊法,又換回新法,朝令夕改的惡果已經呈現出來。
那就是朝廷的威望漸失,章懷繼承王安石的遺志推行新法,到了地方上有些推不下去,被地方鄉紳宗族甚至官員陽奉陰違,新政的效果並不理想。
這種情況下,章懷愈發心急,亟待加快節奏清除朝中舊黨官員,使之政令通暢無阻。
而參劾蘇軾,便是由點及面,扳倒一大批舊黨官員的良機。
章懷在解決與蘇軾的私人恩怨的同時,還打算上升到朝堂勢力的高度,
以蘇軾為導火索,清除掉一批舊黨。
夜裡,趙孝騫已睡下,最近被蘇軾滿大街拽著跑,實在有些累了,這幾日家裡的三個婆娘都沒精力餵飽,天黑就睡下了。
半夜子時,一陣小心翼翼卻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趙孝騫。
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旁邊的狄瑩也醒了,趙孝騫眉頭一掀便要發怒,
門外的丫鬟卻顫聲稟報,蘇軾蘇學士深夜來訪,堅持一定要叫醒趙孝騫。
夫妻倆被吵醒,心裡都窩著火兒,趙孝騫反應過來後,心中卻陡然一沉大半夜的,蘇軾突然來訪,定有重要的事,莫非黃履等人已經發動了?
急忙穿戴好衣裳,趙孝騫匆忙出了院子。
王府前庭內,蘇軾站在院子裡仰頭賞月,身形有些跟。
見趙孝騫神情凝重快步走來,蘇軾轉身哈哈大笑。
「老夫就知道,子安亦未寢———」
趙孝騫和旁邊的王府管家下人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子瞻先生這是——·.—?」趙孝騫試探著問道。
蘇軾一把拽住趙孝騫的骼膊就往外走,道:「州橋夜市,有一家做鹿肉的特別好吃,子安與我同往!」
趙孝騫驚愣道:「子瞻先生深夜來此,就為了這個?」
蘇軾一臉無辜:「天下美食不可辜負,子安與老夫是忘年摯友,當然要與爾同享。」
趙孝騫:「..—.
當年擊中張懷民的子彈,如今再次正中趙孝騫的眉心。
大半夜的跑來叫醒他,就為了出去吃宵夜,你咋還不食物中毒呢?
旁邊的王府管家和下人們也是目瞪口呆。
蘇軾的名氣他們也是如雷貫耳,然而實在沒想到這位文壇領袖居然是個瘋批,大半夜跑來叫醒世子,同時也驚動了王府的下人們,大家都以為發生了大事,結果—..·
你多冒昧啊!
管家和下人們紛紛望向趙孝騫,眼神熱烈且期待。
世子的脾氣向來不算好,正常情況下,這個時候世子應該抄起離他最近的冷兵器,然後狠狠打斷蘇軾的狗腿——··
管你什麼大文豪,什麼領袖,吵醒世子就是罪大惡極。
於是,王府前庭內,趙孝騫與蘇軾沉默對視,旁邊的下人們眼神充滿了鼓勵。
打死他,快特麼打死他!
良久,趙孝騫突然嘆了口氣,無奈地道:「是的,子安亦未寢,就等你來叫我出門吃—————-嗯,吃啥來著?」
蘇軾頓時精神一振:「州橋的一家鹿肉。」
「對,吃州橋那家特麼的鹿肉!」趙孝騫咬牙道。
蘇軾哈哈一笑,不客氣地勾住趙孝騫的肩膀:「老夫沒看錯人,子安果然是老夫的忘年知己!」
趙孝騫如同行屍走肉般跟著蘇軾往外走,眼神麻木像條死魚。
我也沒看錯你,你果然是個瘋批。
出了王府大門,趙孝騫吸了吸鼻子,蘇軾身上有一股濃濃的酒味,顯然是剛喝了酒過來的。
這特麼就更冒昧了,明日蘇軾酒醒後若是斷了片兒,恐怕都不記得半夜叫醒他這件事,趙孝騫的睡眠和人情都落了空。
想到這裡,趙孝騫小心翼翼地問道:「子瞻先生,你還認識我是誰麼?
蘇軾警了他一眼:「子安說什麼胡話?莫非你醉了?」
趙孝騫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隨即問道:「州橋那家吃鹿肉的店在何處?我讓下人準備馬車———..」
蘇軾身形一晃,打了個酒兒,然道:「什——-—--什麼鹿肉?哪裡來的鹿肉?老夫有點困,想睡了——··
趙孝騫:「—.
正我特麼!
什麼偶像,什麼大文豪,慣你臭毛病!
趙孝騫氣壞了,當即便蹲下身,狠狠一記掃堂腿,蘇軾哎呀一聲,轟然倒地,臉趴在地上哀哀呻吟。
解氣了,趙孝騫起身,一臉關切地上前扶起蘇軾。
「子瞻先生怎麼了?怎就如此不小心呢—..」
蘇軾被摔得七葷八素,跟跪著起身,努力睜開然的雙眼,指著趙孝騫道:「剛才難道不是你——·—·
「我什麼我,我什麼都沒幹,就見子瞻先生不小心自己絆倒了。』
見起孝騫一臉正色且不容置疑,蘇軾也迷糊了:「是———--是嗎?」
「當然是,子瞻先生看著我的眼晴-—---我拿我親爹二十年單身發誓,剛才就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