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微服私訪
今晚的接風宴,趙孝騫和真定府的官吏各懷心思。
官吏們為了近距離研究趙孝騫這個人,判斷他的性格,會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
眾人很清楚,趙孝騫不是李清臣。
李清臣在朝中毫無根基,雖然是知府,但眾人聯合起來,也能死死壓制住他,
但趙孝騫卻是當今官家的宗親兄弟,無論出身,爵位,官職還是聖眷,都比在座的官吏們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如果趙孝騫是個正義且正直的人,那麼眾人的麻煩來了,而且是個大麻煩。
天下沒有不貪的官兒,最好趙孝騫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趙孝騫也是志同道合者,那麼一切都好說,官員們今日甚至私下都開始在商量,他們得到的利益里,究竟分給趙孝騫幾成才算合適。
今晚的接風宴,便是試探的開始。
而趙孝騫的目的,是認人。
白天進城時,與官員們匆匆見了一面,但很多人的官職和名字根本沒對上號。
不出意外的話,這裡面很多人將會是自己的敵人,連敵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豈不是顯得自己是個弱智?
幸好趙孝騫智力正常。
酒宴過半時,他已記住了幾個重要人物的官職和名字。
李清臣和禁軍廂指揮使張嵐這兩位就不說了,剩下的分別是真定府判官劉謙諒,真定府推官王慎先,提舉司使周禮,提刑司使方希,轉運司使李正廉·—」
真定府的官場,真正手握實權的大佬,大約便是這幾位了。
至於席間還有一大群有官銜卻無實權的所謂「寄祿官」,「—--不好意思,趙孝騫腦子內存不夠,記不住那麼多無聊的名字和亂七八糟的官職。
名字可以不用記,但他們洶湧如潮的馬屁趙孝騫倒是欣然領受了。
有意思的是,這些寄祿官拍的馬屁是最狠的,力道也是最大的,其肉麻噁心的程度,趙孝騫這樣的厚臉皮都差點沒接住。
同時趙孝騫還注意到,今晚的接風宴上,統領一萬禁軍的都指揮使張嵐在座,但另外兩位廂軍指揮使卻不在,也不知是官階不夠資格赴宴,還是他們自己不想來。
在大宋,禁軍是隸屬中央的,而廂軍卻是隸屬地方官府的,兩者都是軍隊,但地位和待遇卻大不相同。
兩位廂軍指揮使今晚沒在宴席上,想必應該不是對他趙孝騫有意見,而是不夠資格與宴,或者,被張嵐和別的文官排擠。
暗暗記住這件事,趙孝騫滿臉堆笑,繼續與官員們推杯換盞。
飲宴至深夜,趙孝騫露出醉酒的模樣,眾官員這才識趣地起身告辭,而趙孝騫則大著舌頭渾渾噩噩地揮手與眾人道別。
被陳守扶著回到府衙後院的廂房,趙孝騫進屋之後,醉的模樣立馬恢復清明,眼睛也變得清澈明亮,毫無一絲醉意。
陳守也知趙孝騫今晚是裝醉,對他的變化絲毫不驚訝,端來了一杯熱茶給他醒酒。
趙孝騫淺啜了一口茶水,沉吟片刻,緩緩道:「陳守,明日我要微服私訪,去真定府周邊的縣鄉走一走,你們也穿常服跟隨,不必披甲。」
陳守應是,轉身退出了屋子。
在其位,必謀其政。這是趙孝騫做人做事的態度。
既然被趙煦任為真定知府,那麼他就是真定九縣的父母官。
初來乍到,作為父母官,當然要微服私訪,了解當地百姓的疾苦。
第二天,趙孝騫難得地起了個大早,天剛亮就醒了,洗漱用膳之後,打扮成普通商人模樣,帶著陳守賈實等三十餘禁軍和高手,低調地出了府衙,直奔城門而去。
出城後,趙孝騫沒有特定的目的地,而是策馬沿著道路直走,走到哪兒算哪兒。
顛簸的馬背上,趙孝騫不停地左右環視,觀察道路兩旁的農田。
如今已是冬季,農田裡的莊稼早已收成,地里三五成堆地燒著麥秸。
天地一片蕭瑟,與灰濛濛的天空交映,令人的心情有些沉悶。
放眼望向道路盡頭,幾座低矮破敗的民居錯落地建在田地邊,一條小溪豌蜓從民居前穿流而過。
陳守見趙孝騫沉默地環視四周,試探著道:「世子不如定個目的地,末將派出斥候前方探路,
否則恐遇危險·
趙孝騫搖頭:「沒有目的地,就沿著這條路走,路過村莊時進去看看。」
陳守忍不住道:「世子察訪民情,是因為昨日那群壯漢的事嗎?末將聽說還牽扯了真定府的官員?」
趙孝騫嘆了口氣,道:「我的命好苦,真的———原以為赴任真定,只需一心整頓軍備,跟遼國幹仗,結果剛到就遇到這樁麻煩。」
「內部的事不解決,如何與遼國幹仗,我還怕被人背後捅刀子呢。」
陳守道:「為何世子今日不在城中對付那些官員,反而要出城察訪民情?」
「我只是想親眼看看,這群混帳把我的真定府禍害成什麼樣了。」趙孝騫咬牙道:「我是河北西路經略安撫使,也是真定知府,這塊地方我是父母官,轄下的子民就是我的親兒子。「
「如今親兒子被人欺負了,我這個當爹的一定要看個清楚,兒子到底挨了多少打,被什麼人打了。
聽出趙孝騫語氣中的殺意,陳守後背一涼,頓時不敢吱聲了。
眾人策馬奔行半個時辰,趙孝騫終於在路邊不遠處發現一片民居,看房屋的數量,大約三十來間,此地應該是一個小村莊了。
於是趙孝騫勒馬,指了指那個小村莊,道:「去那裡看看。」
從大道拐到鄉道田陌,馬兒難行,眾人於是下馬,將馬兒拴在路邊,派一個人看守,其餘的人步行。
進入村莊,趙孝騫觸目所及,皆是一片荒涼的景象。
村莊裡不見青壯,也不見女子,唯有一些老人,帶著一群流著鼻涕的孩童。
時已入冬,老人和孩童身上的衣裳卻單薄且破爛,渾身打滿了補丁,有的膝蓋磨破了,露出髒兮兮的大腿,腳上穿著的都是草鞋。
見趙孝騫一行人進了村,老人們立馬露出警惕之色,下意識地抓起手邊的各種物事,一副隨時準備拼命的模樣,還有的老人則慌張地帶著孩童朝遠處跑去。
趙孝騫不由一陣心酸,自穿越以來,眼前這些人大約是他見過的最貧苦的人了。
他都難以想像,人能夠貧苦到這個地步。
堆起了笑容,趙孝騫露出親切的模樣,道:「老丈勿驚,我非歹人,只是路過此地口渴了,過來討碗水喝。」
老人們聚作一堆,仍舊警惕地打量著他,沒人說話。
趙孝騫從懷裡掏出一小塊碎銀遞過去,道:「一點小心意,望老丈恕我等叨擾之罪。」
老人沒接碎銀,警惕的神色卻鬆緩了不少,朝趙孝騫搖了搖頭,轉身進了破爛漏風的屋子。
很快老人取了幾隻破陶碗和水壺出來,擱在門外的破桌上,示意趙孝騫喝水。
陶碗和水壺都散發著一股難聞的味道,說不清是什麼味兒,但趙孝騫一點也不嫌棄,逕自給自已倒滿了水,然後一飲而盡。
抬袖擦了擦嘴,趙孝騫找話題閒聊。
「老丈,剛才晚輩進村,發現村里只有老弱和孩童,為何不見青壯和女子?」
老人沉默許久,嘆了口氣後,終於開口。
「官府募入廂軍的,遼狗來襲搶走的,賦稅太重不得不舉家逃荒的,還有活不下去全家投井的,反正,全村就剩我們幾個了。」
趙孝騫皺眉:「賦稅太重是什麼意思?朝廷如今推行新政,正要減輕農戶賦稅,為何你們的賦稅反而更重了?」
老人冷笑:「你應該去問那些當官的,而不是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