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人禍如虎
人性的複雜性在於,可以保留善良的底線,但無法拒絕骯髒的錢財。
人再壞,錢是無辜的。
殺掉壞人就好了,難道那些無辜的錢也要跟壞人陪葬?
大可不必,無辜的錢財只能是好人的戰利品,壞人被好人除掉了,無辜的小錢錢當然屬於好人這就是趙孝騫樸素的價值觀。
呆坐在屋子裡,獨自面對滿屋的銀山,趙孝騫的目光逐漸迷離。
如果這些小錢錢不花出去,永遠只留在自己的身邊,那該多好啊—
沉浸在發財的爽感里不可自拔之時,屋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趙孝騫頭也不回地道:「進來。」
門被打開,趙信推門而入,第一眼便看到滿屋的銀山,趙信也被驚呆了,痴痴地看著這堆銀子,半響沒回神。
趙孝騫重重一拍他的肩:「醒醒!不是你的錢!」
趙信頓時回過神:「郡公怒罪,下官只是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這麼多————」
趙孝騫接口道:「這麼多的賄賂,沒錯,真定府的大佬們送的。這一點你就比不上我了,我家王府的庫房裡偶爾也能見到這麼多錢,可惜攤上一個敗家的爹———.」
趙信不敢再看這堆銀山,怕自己墜入深淵,垂下眼臉道:「都公,昨日那群壯漢審清楚了,不出郡公所料,他們交代,皆是為真定府判官劉謙諒等人做事。」
「平日勒索城內商戶不過是小事,劉謙諒等人利益的大頭分別是向遼國商賈私售鹽鐵,以及以官府的名義向九縣農戶放貸,他們打著『青苗法」的幌子,每年逼轄下百姓向官府借貸錢糧和糧種.!
「來年農戶們大多是還不上的,於是官府收回農戶的土地,轉售給有錢的地主,從中牟利,至於那些還不起錢糧的農戶,則被逼著簽下死契,當做勞力賣給大戶人家當奴僕,女子則被賣入青樓。」
「那些不服的說要告狀的農戶和商戶,往往會神秘地消失,從此香無音訊,那群壯漢平日除了勒索商戶,暗地裡也幫劉謙諒等人幹這些髒活兒,手裡大大小小贊了數十條人命了。」
趙孝騫閉上眼,平復了一下情緒。
明知劉謙諒這群人不是什麼好貨,對他們做的事情多少有過一些猜測,但聽到真相的他,還是忍不住憤怒了。
昨日趙孝騫與李清臣深聊過,對真定府的一些數據牢記在心。
真定府轄下九縣,共計九萬餘戶,人口十六萬餘人。
這個數據實在很詭異。平均起來的話,每戶連兩個人都不夠。
這說明了什麼?
這座邊城,環境比想像中的更惡劣,無論是邊境的地理位置,還是官府對百姓的盤剝,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
所以轄下九縣的戶數九萬多,人口卻不成比例地只有十六萬。
趙孝騫敢肯定,所謂的九萬餘戶並不真實,實際上應該有很多都成了空戶,戶籍上根本沒人。
這些空下來的戶籍人口,大多應是受不了官府的盤剝,或是被官府逼得賣掉了土地,不得不舉家遷走,淪為流民,或是賣身為奴。
很殘酷,但這就是真定府的現狀。
數據騙不了人,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能從數據上推斷出來。
這裡是河北,地理上有著富饒的河北平原,後世是盛產糧食的地方,為何大宋的河北卻如此貧窮,百姓們過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在生存線上奮力掙扎。
說到底,都是人禍。
趙孝騫沉默不語,心中的殺意卻愈盛。
該死的人,一定要死!
天災認了,人禍絕不允許,至少在他當父母官的地盤上,絕不允許!
睜開眼,趙孝騫的語氣依舊平靜:「趙信——.」
「下官在。」
「快馬告訴汴京的魏節,讓他派一批皇城司探子來,潛入真定府城,以及轄下九縣,在官署和民間搜集事實證據,此事緊急,速辦!」
趙信凜然,躬身抱拳應是。
同樣的月色下,告辭離開府衙後院,走在真定城深夜的大街上的劉謙諒和張嵐等人,心情卻非常愉悅興奮。
今晚收穫不小,又拉了一位重量級人物入伙,這位大人物的事跡,在整個大宋可謂是如雷貫耳。
他立過的功勞,他的出身和官爵且不提,僅只是官家對他的寵信和器重,就足夠成為他們新的保護傘,日後轄下但凡出了任何紕漏,只要趙郡公在官家面前解釋開脫幾句,萬事逢凶化吉。
如此粗壯的大腿,一定要牢牢抱緊,打死不能鬆手。
一行人走在街上,縱是頂著寒風呼嘯,他們的心裡卻熱騰騰的,一點也不覺得冷。
走了一會兒,提舉司使周突然皺眉道:「諸位,咱們做的事,可都是犯王法的,今晚趙郡公卻連猶豫都沒有,馬上就收下了這筆錢,而且表示以後與咱們有福同享,這—答應得是不是有點快了?」
劉謙諒呵呵笑道:「周提舉,誰跟錢有仇?白花花的銀子堆滿了整間屋子,換了誰都忍不住誘惑吧?」
「趙郡公雖說位高權重,但他以前人在汴京,官家的眼皮子底下,撈點小錢或許尚可,大錢應該是沒見過的,那麼多御史朝臣眼睛盯著呢,他敢無法無天?」
「如今剛來真定府,便立馬收穫了二十萬兩銀子,對他來說也算是開了眼界,手裡偌大的權力若不趕緊換成現錢,權力不就白白浪費了嗎?我倒認為趙郡公是真性情,他和咱們一樣,千里做官只為財。」
眾人一想,確實合情合理。
主要是他們把自己的思維代入到趙孝騫身上了。
反正他們做官是為了錢,而且天下所有的官員都是為了錢,趙孝騫也是官,他豈能免俗?
一旁的禁軍廂都指揮使張嵐笑道:「劉判官所言甚是,趙郡公出身楚王府,末將聽說楚王殿下一生風流浪蕩,對錢財和美色尤為喜愛,老子如是,兒子多年耳濡目染之下,難道會清高?」
眾人聞言,愈發篤信,紛紛大笑起來。
遠在千里之外的趙顥,此時此刻正在某位風韻猶存的寡婦身上使勁兒,不知為何突然後背一涼,好像被人從背後捅了刀子——
嚇得趙顥渾身寒毛直立,嗨到極處驚坐起,發現周圍並無異常,一臉疑惑地躺了下去,再待重振雄風,卻怎麼也振不起來了。
於是趙顥嘆了口氣,目光滄桑地望向窗外,幽幽地道:「剛才一陣喧囂的風,影響了本王的狀態————你我下回再戰。」
寡婦暗暗撇嘴,卻不敢多說什麼,更不敢埋怨,一臉媚笑地貼上來,溫柔地安慰著趙顥,順便幫他痛罵剛才那陣喧囂的風———
真定府的大街上,眾官員心情已定。
雖然還不能對趙孝騫完全信任,至少目前來說,拉趙孝騫入伙還是頗為順利的。
走著走著,劉謙諒腳步突然一頓,深思道:「張將軍的話倒是提醒我了——-楚王一生只愛錢財美色,趙郡公怕也一樣,據說他府中已娶一妻一妾,顯然也是性情中人,咱們只送了錢財,可還沒送美色呢。」
眾人恍然,深以為然。
提舉司使周鑲懊惱地道:「難怪今晚趙郡公的反應頗為平淡,原來是咱們不懂事了!」
張嵐也急忙道:「安排上,安排上!」
劉謙諒自信地一笑:「此事交給我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