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圖窮匕見
官場爭鬥圖窮匕見的階段,往往是從查帳開始的。
壞人的帳,是經不起查的,一查准有事兒。古往今來鎖定官員的證據,幾乎全是在公帳上找到的,而且一找一個準兒,絕對翻不了身。
趙孝騫原本的計劃,是打算跟劉謙諒他們再拉扯一番,爭取以和平的手段從他們的口袋裡多榨點錢出來。
畢竟趙郡公很窮,來到真定府處處需要錢,從貪官那裡弄來的錢最好用,用起來沒有心理負擔然而隨著蕭家父子送來的情報,遼國已準備對真定府動刀兵了,時間驟然緊迫起來。
趙孝騫沒時間再與劉謙諒他們拉扯,只能快刀斬亂麻,趕緊將這群人料理了,轉過頭專心對付遼軍。
查帳的人是趙顥派來的,察覺真定府官場不對勁後,趙孝騫立馬給趙顥送信,請他派信任的人過來查帳。
一切沒有水落石出以前,趙孝騫不可能給趙煦送信,讓朝廷派人來查,情況太複雜,變數太多了,這個時候能相信的人只有親爹。
趙顥派來的這些人,打著楚王府下人的幌子,但趙孝騫見過他們後,發現他們面生得很,自己從未在楚王府里見過他們。
不過沒關係,趙顥本來有些神秘,趙孝騫已漸漸習慣了,他相信趙顥不會坑他,雖然這批人來路不明,但值得信任。
查帳就在府衙內,根本瞞不住人。
第二天,劉謙諒周等人立馬便聽說了趙孝騫查帳的消息。
這個消息將他們震驚得魂飛魄散,整個團伙都炸鍋了。
上午,劉謙諒面色蒼白地匆匆離開府衙,回到自己的宅邸里。
沒多久,推官王慎先,提舉司使周,提刑司使方希,轉運司使李正廉等人紛紛齊聚劉謙諒宅邸內。
偏僻的側宅內,劉謙諒蒼白的臉色仍未好轉,眼神里透著驚恐與疑慮。
其餘的官員也是臉色難看,抿著唇一言不發。
良久,周緩緩道:「事情不對了,這位趙郡公,怕是與咱們不是一路人。」
劉謙諒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真的很疑惑,擰著眉道:「咱們給他的銀子和美人兒,他都收下了呀,再說,他只是查個帳,應該—————沒那麼嚴重吧,是咱們想多了?」
周冷笑:「『只是」查個帳?劉判官,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真定府的公帳能查嗎?帳簿里的漏洞比篩子還多,一查之下,咱們在座的誰跑得了?」
禁軍廂都指揮使張嵐也覺得大事不妙,神情不由浮上幾許惶恐。
「這些年朝廷撥付的軍糧,還有兵餉,我和下面幾個兄弟都——-唉,總之,不能讓他查啊,會出大事的!」
推官王慎先冷靜地道:「諸位稍安勿躁,不要慌了神,現在咱們首先要搞清楚,趙郡公為何突然要查帳。」
「是咱們哪裡做得不對,還是咱們給他的不夠,或者說,他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現在要對咱們動手了。」
「原因弄清楚了,咱們才好應對,誤會有誤會的解決辦法,付出得不夠,咱們可以再加碼,若他是真敵人,那就不必對他客氣了。,
話音落,在座所有人都望向他。
王慎先坦然地道:「我說得不對嗎?咱們都清楚,這些年在真定府做的事,若真被拿捏了證據,朝廷殺咱們一百次都不多。」
「若趙郡公真打算對付咱們,你我必然是沒有活路的,既如此,索性先發制人,把他殺了,製造個意外報上朝廷,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王慎先說著,斯文爾雅的臉上已露出獰之色,像極了窮途末路的瘋子。
眾人皆沉默,然後,每個人的表情跟王慎先一樣,漸漸獰。
一個瘋子,迅速傳染成了一群瘋子。
風平浪靜之中,殺機立起。
府衙後院。
趙孝騫翹著二郎腿,神情悠閒地微笑著望向劉謙諒。
劉謙諒今日的表情與往常不一樣,如果說以前面對趙孝騫時,他臉上的笑容只是虛假的話,今日他的笑容可以說是難看了,比哭還難看,從演技的角度來說,劉謙諒的表情管理很失敗。
「查帳?」趙孝騫一臉莫名其妙:「沒錯,是我吩咐人查帳的,有什麼問題嗎?」
劉謙諒的笑容更扭曲了:「下官只是想問問郡公,為何突然查帳—.」
趙孝騫指了指他,笑得比他自然多了:「看,你多慮了,是吧?我剛到任,查一查真定府的公帳不是很合情合理嗎?」
「說一句不怕得罪你的話,誰知道前任的知府和官員們在公帳里做了什麼,我若不查帳,黑鍋可就是我來背了,我長得很像背黑鍋的人嗎?」
說著趙孝騫好奇地看著他:「難道說,真定府的公帳紕漏很大?」
劉謙諒臉頰狠狠抽搐了一下,何止是「紕漏」,簡直是宇宙黑洞啊我的公!
世上一切物質的質量是守恆的,錢財同樣如此。
官員們貪了多少,公帳上就有多大的漏洞,貪得越多,漏洞越大,如此一來,公帳根本不經查,上面勉強保持收支平衡的各種名目,就連弱智都騙不過,根本無法自圓其說。
劉謙諒小心地道:「不瞞郡公,上次送您的二十萬兩銀子,也是—公帳上支出的。」
話里的意思很含蓄,但趙孝騫聽懂了。
意思就是說,你也收了賄賂,而且是公帳支出的賄賂,咱們已拴在一根繩上了,你查帳最終會連自己都陷進去。
趙孝騫面不改色地哦了一聲,道:「無妨,這二十萬兩我想辦法在公帳上平了,簡單得很。」
劉謙諒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誰知趙孝騫緊接著道:「但你們往年乾的那些事,我可沒義務幫你們兜著,錢你們拿了,鍋卻讓我背,世上沒這個道理,對吧?」
劉謙諒一驚,心中頓時一股憤然之情充斥,但還是忍住氣低聲道:「趙郡公,您不能這樣趙孝騫挑了挑眉,道:「朝廷政事堂和吏部戶部每年都有官員下來查帳的,這件事你知道吧?」
「」—知道。」
「我今年剛上任,明年朝廷下來一查,發現帳目不對,你的意思是,這事兒我來扛?以你們的德行,帳簿上恐怕數百萬兩的紕漏都不止了吧?我只拿了你們二十萬兩銀子,卻要背數百萬兩的鍋·...」
「劉判官,你們這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我特麼堂堂宗親郡公,官階爵位不知比你們高了多少檔次,你們居然打著讓我背鍋的主意,呵,誰給你們的勇氣?」
趙孝騫冷笑,眼神終於不再和善親切,已漸漸變得銳利如刀鋒,直刺劉謙諒的臉龐。
此刻,他已撕開了以往的偽裝。
累了,不想裝了。
老子要幹的事太多,沒功夫在你們這些臭魚爛蝦身上浪費時間。
劉謙諒額頭的冷汗潛潛而下。
終究還是小看了這個年輕人,官家如此器重他,絕非因為他是宗親子弟,而是這人真的很聰明,真的有城府,有本事。
本地官員以為二十萬兩銀子就能收買他,堵住他的嘴,讓他加入這個團伙,從此流一氣,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吃這一套。
是啊,這帳頭算得多細,二十萬兩的銀子,卻要背數百萬兩的鍋,換了誰都不願干吧?
更何況人家還是官家的宗親兄弟,眼界見識比他們強了不知多少倍,人家憑什麼為了區區二十萬兩,給自己留下如此航髒的污點?
劉謙諒沉默半響,低聲道:「郡公若嫌錢少,一切好商量,咱們可以再加。」
趙孝騫兩眼一亮:「哦?加錢?」
「加錢好哇,我喜歡聽這個詞兒,世上的一切矛盾都是因為沒加錢,只要你們加錢,沒什麼是不能商量的。」
趙孝騫笑得特別燦爛,以往那個平易近人的趙郡公又回來了。
劉謙諒也笑了:「對,咱們加錢,趙郡公不是一般人物,區區二十萬兩簡直是對您的侮辱,這樣吧,下官做主,再給您添一百萬兩,如何?」
趙孝騫欣喜萬分:「果真?」
「果真!」劉謙諒認真點頭。
「好,好!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若還揪著不放,未免欺人太甚了,劉判官放心,我這就讓人停止查帳,以後朝廷若有人下來查——」
劉謙諒識趣地道:「下官推幾個倉官,幾個主簿管事出去頂罪便是,絕不連累郡公。」」
趙孝騫眉開眼笑:「我喜歡跟聰明人聊天,劉判官,你是聰明人。」
劉謙諒也笑,笑得比他更燦爛:「下官再聰明,也不及郡公萬一。」
二人相視大笑,彼此都笑得開心且爽朗,然而目光所觸,火花一閃即逝。
明明是歡聲笑語的屋子裡,笑聲也都快震塌房頂了,可不知為何,屋子裡的氣溫卻驟然下降,
如墜冰窟。
冰冷的空氣里,無形又室息的殺意在緩緩凝聚。
「下官這就回去籌措銀兩,三日之內,必將一百萬兩銀子給郡公送來。」
趙孝騫欣然道:「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劉謙諒起身告辭,緩緩退出了屋子。
房門關上,趙孝騫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沉思片刻,揚聲叫來了屋外的陳守。
「準備一下,劉謙諒這幫人約莫要狗急跳牆,對我動手了。」趙孝騫沉聲道。
陳守一愣,剛才二人在屋內歡聲笑語,他在外面都聽得真切,聊得如此融洽,為何轉頭就要抄刀互砍了?
見陳守表情疑惑,趙孝騫笑了:「你不懂很正常,你不是官場中人。聊得再融洽,內容卻談不攏,除了翻臉,沒別的選擇。」
「劉謙諒敢對世子下手?」陳守不敢置信地道。
「剛才不是說了麼,『狗急跳牆」懂不懂?我的動作,已讓他們感覺沒有活路了,殺了我,或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我若不死,就是他們死,換了是你,你會如何選擇?」
陳守咬了咬牙,道:「這幫殺才,好大的狗膽!末將這就去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