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黃河廠的會議室里，燈火通明。
不少人在沉默，不少人在抽菸，房間裡滿是嗆人的煙味兒。
「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終於，宣傳科的科長許紅梅開口了：「如果沒有咱們這些領導幹部在前面領導，整個廠子能有序前進嗎？還不得亂套？七萬多職工，八百多領導還算多？」
「沒錯，就是！我看，咱們不是領導太多，而是太少了，尤其是做思想工作的人太少了！」
廠電影院的負責人王翠萍跟著開口：「思想通，萬事通，在這個艱難的時候，尤其需要咱們做好思想工作！廠里拿到錢之後，需要給咱們電影院撥一筆錢，咱們放一些老電影，讓大傢伙看看，當年是怎麼艱苦奮鬥的！」
「醫院早就沒錢了，連藥都沒有，這七百萬到手，至少得給咱們撥三百萬過來！」職工醫院的院長趙向紅跟著說道。
「周廠長，您倒是表個態啊！」
「沒錯，周廠長，咱們可都指望著您呢！」
周國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七百萬，平均分給職工，誰都別惦記，領導幹部，拿到的和職工也得一樣多。」
「周廠長，這怎麼行呢！咱們得按照級別來分！」
「沒錯，周廠長，咱們可都是幹部！」
「馬書記會派人監督，來陽集團借錢給我們的時候，也重申過，這筆錢，不能挪用，必須平均分。」
「他們來陽集團，憑啥管咱們如何分配！」
「沒錯，就是，就算是他們借給咱們錢，也不能干涉咱們國企！」
啪！
周國棟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一股怒氣，從心頭忍不住地涌了出來。
「廠里馬上就要黃了，你們還在想著自己是國企領導？幹部幹部，先干一步，不是讓我們先拿一步！廠子怎麼黃的，你們心中就沒點逼數？」
周國棟是真的生氣了！
那個秦總，說得沒錯！
有這些人掌握黃河廠，只能讓廠子越來越差，內部山頭林立，各自都為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什麼時候考慮過廠子整體的利益？
從事生產經營的人是越來越少，指手畫腳的人是越來越多，為了自己的利益，各種爭搶，都覺得自己是廠子不可或缺的，這還怎麼發展？
看他們一個個冠冕堂皇……
周國棟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過：「改革方面，你們也都聽說了，我在這裡，再次給你們複述一遍，我們的領導，要從八百多降低到兩百左右！工廠職工，要砍掉一半！這其中，還不包括退休的！」
七萬多，砍掉三萬五，再去掉一萬四的退休職工，這樣，廠子就只剩下兩萬來人，真正從事生產工作！
「在我們的工廠中，一線員工的比例要超過百分之九十五！廠里領導占據的比例，維持在百分之一左右！」周國棟看向眾人：「凡是和生產經營無關的，統統剝離，宣傳科，電影院，職工醫院，職工學校這些，全部都會脫離廠子！」
「周廠長，您不能這麼做！」
「沒錯，職工醫院砍掉了，職工看病怎麼辦？」
「職工學校沒有了，那工人子弟怎麼上學？」
「國內那麼多民企，他們沒學校，沒醫院，難道還不開了？」周國棟看向眾人，他何嘗不知道他們什麼心思。
職工醫院的醫生，和廠里職工熟悉，給那些原本可以正常工作的工人開診斷證明，身體不舒服，需要靜養！
職工學校，教學質量在整個吉南市排倒數，反正工人子弟長大之後，都是要接父母班的，學不學都一樣，這種學校推到社會上，誰會選？
這些，都只能靠著企業才能生存，而企業就不停地給這些附屬單位輸血，直至被吸乾！
其實，這些還是不錯的，統一轉給政府，還算是有編制的，政府給開工資。
難的是其他的，宣傳科，電影院，文化宮這些，那是要直接被砍掉的，政府也不會要這些部門！這些人只能走上社會，他們習慣一張報紙一杯茶過一天的悠閒日子，讓他們放下身段去工作，他們願意嗎？
「周廠長，廠子這樣搞，會人心不穩的，甚至會造成嚴重的群體問題！」許紅梅開口。
周國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你這是在威脅我？」
「當然不是，廠長，您可以看看外面。」
周國棟走向窗口。
即將過年，氣候寒冷，在冷風之中，他看到了外面站著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穿著軍大衣，抬著頭，看向會議室的窗戶，顯然在等待著什麼。
因為沒交電費，家屬院的電已經停了，這廠區的路燈也都沒亮，只有辦公樓還有電，外面黑壓壓的，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似乎是看到了周國棟出現在窗口，下面頓時就喊了起來。
「周廠長，我們廠還有希望嗎？」
「周廠長，聽說我們會有半數人下崗，是這樣嗎？」
「周廠長，我們為廠子工作半輩子，難道廠子就這樣狠心拋棄我們嗎？」
周國棟打開了窗戶，冷風吹來，讓他亂糟糟的大腦平靜下來。
「各位，你們都是好工人，好同志，廠里的情況，你們也都知道了，不改革，只有死！改革會首先從領導層開始，八百多領導，會只剩下兩百人，裁掉四分之三，至於工人，凡是和生產一線無關的，都會剝離……」
「我們不同意！」
「廠里不能扔下我們不管！」
「周廠長，廠子這是過河拆橋！」
周國棟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扭頭看向房間裡的人。
以前開會，廠里工人可沒有這麼聚集在下面的，顯然是被這會議室里的人給鼓動了。
尤其是下面帶頭說話的一些人，雖然藏在人群里，但是，他能聽出聲音來！
「許紅梅，王翠萍，這就是你們說的思想通，萬事通？」
「廠長，這可和我們無關，這是工人們的呼聲！」
「什麼工人，和生產汽車無關的工人吧？有一線生產工人嗎？」
「哼，他們又不愁工作，廠子倒了，他們還可以去來陽集團工作，其他人……」
「你們，你們……」周國棟感覺到胸口一陣陣的憋悶，眼前的人影慢慢地變得模糊起來，身體也慢慢地倒下……
「周廠長，周廠長！」
趙向紅喊了起來：「快，立刻給市一院打電話，叫救護車！」
迎著一雙雙質疑的目光，趙向紅也惱火了：「我們職工醫院沒有藥，把周廠長送職工醫院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