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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破城淬劍

2025-01-04 12:16:02 作者: 板斧戰士
  第338章 破城淬劍

  「咚!咚!咚!」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擊鼓了。

  桓天元緊咬牙關,從軍帳中爬起來,著甲,持槍,出陣。

  然而這一次,瓮城裡已經不剩多少人了。

  三千?五千?不能更多了。

  什麼將軍校尉軍侯的,一個個都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是逃了,或者已經死了。

  不過無所謂,這麼多次了,也早已習慣了。

  桓天元登上點將台,手攥青鸞鶡鳳旗,自然有一群和他一樣,披甲執兵,神色麻木,面無表情的老兵,無聲無息聚攏來。

  「諸位袍澤,

  我等不為王主,

  我等不為仙宮!

  我等只為天下的太平

  我等只為身後的家鄉

  旗在城在,旗亡人亡!

  出陣!」

  沒有人振臂高呼,也沒有人激昂怒吼。

  為了天下太平這種鬼話,本來也只能騙那些一腔熱血的愣頭青去死。

  一次兩次的或可提振士氣,但十幾次,二十幾次,一次又一次的反覆,也就沒啥激情了。

  置身於無可避免,無可挽回的死地,有的人逃了,有的人敗了,更多的人則是麻木了。

  算了,就這樣吧,出陣,然後死吧。

  桓天元揮著旗幟一陣吆喝,仿佛驅趕羊群的牧人,靠著大嗓門把神情麻木的震州諸藩軍卒安排上城等死,也無計可施了。

  打不贏

  他也數次振臂一呼,叫醒了那麼千百個好兒郎,同自己一道全力反擊,奮力掙扎,捶死反撲。然而全歸無用。

  因為戰場就是這樣的,不會因為你嗓門大,道理多,大呼小叫個兩聲,大家就突然士氣全滿,戰力爆發,殺出重圍的。

  你吃過和著人血妖血的堅冰嗎?

  你射過毛皮比三重甲都厚的妖魔嗎?

  你曾經在天寒地凍的雪原上,長驅馳騁三晝夜,衝上戰場還要反覆弛突,輪迴撞陣。

  你能夠一把弓,一把刀,一直打,打到成群的狼群都抱頭鼠竄,四散而逃嗎?

  你不能。

  你沒這種本事,也沒這種意志。

  你們這群人肉都沒吃過的廢物,就是溫室里的大便。

  你們也想贏?你們也配贏?

  笑死。

  蠢材。

  「桓大哥,咱們現在怎麼辦?」

  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身邊的呼喚,一時驚醒了喃喃自語的桓天元。

  抬頭望著身邊一個個或老或小,但眼底鬥志未熄的武士,桓天元回過神來。

  好吧,至少,他不是孤獨一人。

  反覆的廝殺和戰敗,他不是唯一一個,清楚自己困在某種噩夢裡輪迴的人。

  這些人都是先後從這場噩夢中覺醒,並且主動團結在桓天元身邊,跟隨他一起困守孤城的勇者。


  那些酒囊飯袋,公卿將相棄軍而逃,也多虧了他們鼎力的相助,目前桓天元才能調動諸軍,在城中布防。

  坎國刀馬犀利,但震國也不是沒有好劍,假如他們有成長的機會,或許勝負未可知。可是……

  桓天元咬著牙關。

  「守不住,我們逃吧。」

  「逃?」

  「逃。他們已經在研練攻城之法,每一次主攻方向都不一樣,就連爬起牆來都一回比一回熟練。

  而且連著三場,都有強弓在暗中狙我,恐怕對面也有人能記得我在指揮,郢州城早晚都守不住。

  而叛軍成長的速度比我們更快,在這個戰場,難以再與他們為敵了。」

  震州武士們一時猶豫,面面相覷,

  「可是,若郢州都守不住,撤到哪裡可以擋住他們。」

  桓天元攤開地圖,往南方一指,

  「還有辦法,只要有水道就能擋得住。

  我這一路都在和叛軍作戰,雖然實力懸殊,於漳水,洹水,艮河之戰屢屢大敗。但仔細想來,他們每次遇到河流水道,大軍都會被暫時阻截一時,和他們形成隔河對峙的局面。

  而且我暗記了每次叛軍突襲的時間,計算了軍營距城下的距離。發現他們馳騁如電,破陣登城都熟練無比,但在渡河時,依然會浪費大量的時間,以至於我軍總有把握布置城防。

  按理說,就算北人不熟悉水性,以叛軍學習攻城的能耐,也不至於打到現在還不能渡河。所以上次我單騎出城,仔細在陣前看了一眼,才終於想通了。

  問題不在人,在馬。」

  「……馬?」

  桓天元點點頭,

  「馬,驃騎的軍馬都是從冰原帶過來的,在牧師苑裡養育,喝的是胭脂山融化的雪水。不怎麼見過大江大河。

  坎國也有河川,但冰原那地方,妖魔叢生,冰湖瀚海,深河大湖中必有妖魔,所以這群北馬見了深水,就天然得不敢渡河。

  而今郢水還是太淺,如今入冬,到了枯水期,河道上又結了冰,他們才能強踏破過來,打我們措手不及。」

  桓天元在地圖上比劃著名,一路往南掃視,喃喃自語,

  「郢州即失,叛軍一定轉攻睢陽,兩面夾擊,一樣守不住,還是要退。

  得沿著運河,一路撤到淮水,於灘涂地當道立寨,依城堅守,才能有一戰的機會。

  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走!」

  然後震國的武士們相互看了看,卻搖了搖頭,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青鸞鶡鳳旗。

  「不了,郢州是我們的家。」

  「桓大哥,你是個有本事的,你走吧。」

  「留待有用之身,剿滅叛軍,我們給你斷後。」

  「你們,你們……我會替你們報仇的!」

  大概第一次選擇逃跑,第二次就會容易接受很多吧。

  片刻的猶豫後,桓天元最終還是一咬牙,單人獨騎,棄城而走。

  只一人,頭也不回的,順著奔流如血的郢水,馳離戰場。

  而很快,他的身後,數以萬計的大軍結陣廝殺,血流匯成成河,鐵甲堅兵的勇士陷陣踏營,接二連三破城而入,衝過牆垛,翻越城頭。

  喧囂,廝殺,秩序崩壞的轟鳴巨響聲中,郢州的城門在狂吼被砸毀掀倒,鐵胄堅盔的大軍魚貫而入,破城而入,大肆殺伐。

  先登陰山十八騎男團當先!騰龍中郎將隨後!直衝入郢州城中的將軍府衙!遙遙望見足足高達四丈的青鸞鶡鳳王旗大纛!當即紛紛搶向府中去爭首功!

  一刀斬去!

  旗倒!城落!

  「轟隆!」

  下一瞬間,劇烈的爆炸摧毀了一切,無窮地火沖開轉石,猶如岩漿般噴射爆發,如同無數火蛇爭相湧出地表,席捲全城,卷著街巷城頭鏖戰廝殺的士卒,把人甲衣瞬間打燃點著,化作一個個不成人型的菸灰污漬。

  然後在通天徹地,摧裂山河的火光中,從城主府邸的寶庫中,一道金紅色的鋼流如噴泉般噴發爆綻而出。就宛如一頭猙獰凶暴,吞風吐煙,口鼻冒火的赤龍騰空而起,沖入雲霄,然後綻放爆裂開來,焦灼了戰場,點燃了大氣。

  滿天滿地,哭嚎的冤魂,撕裂的人體,一切殘骸灰燼都被炸裂吹飛,隨後彌天滿地的殺氣的風暴,從四面匯聚凝結,湧入爆炸產生的真空之中。

  最終似龍捲般裹挾環繞,淬鍊那君凌於天地,成型於沙場的絕世凶兵。

  於是鐵蛋睜開了眼,立在郢州城頭,望著日升日落,俯瞰城中依然處於睡夢中的大軍,掐指一算,

  「這樣就淬了九轉了。」

  五老,「哇哦……」

  鐵蛋聳聳肩,掄起天蓬尺,朝軍鼓上「咚咚咚」,又砸三下。

  一擊起陣

  一擊生爐

  一擊淬劍

  精煉第十轉!重複提純!無盡增強!

  「嘶……區區一日光景,這就精煉到第十轉了!這效率也太高了點吧!」

  「厲害了厲害了……」

  「呃,不是,鐵道友,您還要繼續煉嗎?」

  「你急什麼急!不要打擾人家啊!」

  「不是,我這不是擔心強化迭太高,後頭難度陡升,容易給拉爆嘛!」

  「是啊,而且這元神熔爐,真的能維持那麼多轉嗎?

  小友不要勉強哦,疲乏的話我這裡有一顆養胎安神丸。」

  「多謝。」

  鐵蛋把安神丸嘎嘣嘎嘣嗑了,望著城外被鼓聲喚醒,陳兵列陣,準備新一輪廝殺的大軍,聳聳肩,

  「沒事,到目前為止諸陣的運轉都在算計之中。

  何況元神熔爐也不是我在維遲,是他們自己不肯醒。

  既然沉迷殺伐,不能自拔,那就繼續煉嘍。」

  五老,「不是你在維持?????」

  鐵蛋也沒什麼好瞞的,指指一群群丟盔棄甲,策馬奔騰,落荒而逃的校尉軍侯。

  「我已經說過了,我這把劍不過初鍛,等出爐之時,祭幾個應劫之人洗鋒礪刃也就夠了,還用不著上來就獻幾十萬的血牲。

  此陣也並無什麼約束,只是借他們夢中散發的殺氣,精煉粹劍罷了。因此凡人雖然記不得前世夢境,但這些在無盡殺伐中喪了魂,破了膽的,對我的陣也無用,我又何必強行約束他們。


  只要在城落之前逃出戰區,就能從此殺劫輪迴之中脫身。而如果脫戰的人太多,不能成戰,殺伐之氣濃度不夠了,我自然也就不煉了。

  現在看來,震軍軍心未散,雖然被團滅九次,依然還有人能在城中堅守,或許還能再打個幾番輪戰吧。那就繼續嘍。」

  「原來如此。」

  五老紛紛掐算。

  「叛軍本就是在一直贏贏贏,精神亢奮,狀態正值巔峰,何況本就戎馬一生,最善長驅鏖戰,即使三五日不吃不喝也不要緊,自然可以持續不斷的廝殺。莫說十轉,再打二十轉三十轉也是能的。」

  「震軍雖然連遭敗績,已經有一大批人喪膽崩潰,但畢竟人多勢眾,而且逃走的都是那些中高級軍官,底層的行伍戍卒本來也無路可逃,背後就是自家家鄉,也只能咬著牙硬頂。」

  「不過終歸是反覆於夢中殺身受戮,遲早也會軍心崩潰,只怕拼到最後,一口氣頂不住,就是一瀉千里。等這些敗軍從噩夢中醒來了,大概會被榨乾耗盡心神,從此成了不敢戰不能戰的懦夫,再也拿不起刀兵了吧。」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倘若沒有此陣,這些軍卒早在第一次接戰,就被屠戮殆盡,死在戰場上,做了刀下之鬼了,小友只是讓他們提前看到了自己必然的宿命,甚至給了他們反覆重來,逆天改命的機會,這樣哪怕能撿回一條命都是天大的恩德了,還要怎樣呢?」

  「可是這樣一來,只怕叛軍被練兵礪戰,愈發強悍,士氣更盛。到時候天底下哪裡還有軍隊,可以阻擋住這樣的強兵勁旅……」

  鐵蛋看看他們,

  「那又怎麼樣,叛軍就活該去死麼。」

  五老一時無語。

  鐵蛋望向遠方,看著地動山搖之間,烏雲一般,踏破了山丘,碾軋而來的洪流鐵騎。

  「殺劫本來就是強者通殺,弱者要被淘汰,不想死你上什麼戰場?何況我又不是讓他們光著屁股和人打。

  同樣是爹生娘養,同樣甲冑俱全,同台競技,你又拼不過人家,還非得讓你贏,天下哪兒有這種道理。

  怎麼著,我們胡虜北人的命,就不算命,都該死於刀下是吧。」

  五老一時面面相覷。

  「小友不要誤會,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

  鐵蛋呵呵冷笑,

  「可天下人就是這個意思,造反就不該,叛亂就該死!

  禍亂了天下,屠戮了中原,都是北人的過錯!

  都是我們這群北虜,禍害了他們的人間!

  擾亂了他們的清淨!敗壞了他們的太平!

  呵呵呵哈哈!真踏馬笑死!

  太平!誰的太平!天下!誰的天下!

  我們這些人的祖宗,也是從武帝時候,被朝廷強遷到陰山燕原的冰天雪地里戍邊的!

  世世代代,子子孫孫,這麼多年了,世人安享太平,就沒有人想過換我們回中原!

  怎麼著,活該我們給中原人看門守邊?在雪地里和妖魔爭食搶肉吃?

  哪怕當年的武帝,還知道搜刮天下,供養前線的軍需!至少讓當兵的吃飽!可現在呢!

  武帝是沒了,宿衛也撤了,中原的錢糧賦稅更是不用交了,休兵霸戰,天下太平!但陰山還得繼續守!九邊還得繼續戍!徭役還得繼續服!


  唯獨的區別就是餉沒了錢沒了糧也沒了!餓的實在受不了,從冰天雪地翻過山,逃回來討口飯吃,被人抓到了就是刑卒!是逃奴!

  要抽鞭子!要關籠子!要趕回陰山繼續守!守守守!守死在冰天雪地里給豺狼啃光了骨頭!怎麼我們踏馬欠你天下人的!?

  你以為坎國的二十萬彍騎是哪裡變出來的!是陰山腳下,原本就有這麼多人!被九邊的藩衛防狼一樣擋著!攔在關外不讓回來!雪地里撿到了就做奴做狗殺無赦!

  好!不讓我們回中原,你倒是給糧食啊!可連踏馬餬口的軍餉都領不到!被逼得只能冰原上掙扎求生!喝雪水!吃人肉!從妖魔嘴裡搶一口飯吃!

  最後連坎國那老頭都特麼看不下去了,編了一個名頭向仙宮要錢,這才能發足一口飽飯!這才有的彍騎!

  憑什麼他們要跟著石蛟干!就因為那畜生可以做到百萬百萬屠家滅門,只為了給手下當兵的搶糧搶錢搶女人!連人肉都能分到每個人有一口!

  做到了這個地步,你們還真以為,只誅石蛟一人,就能結束這場殺劫嗎!呸!石蛟死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還有整整二十萬!

  他們個個都要突入三垣,個個都想大殺一場!剖開滿殿公卿的肥腸!把這些年被欠下的糧食!都特麼扒出來!

  殺劫已至!天下亂世!各憑本事!兵凶戰危,出陣者死!

  有能耐的!活!沒能耐的!死!

  如此簡單!如此公平!如此暢快!

  甚麼天下太平!呸!你以為太平會從天上掉下來嗎!

  那踏馬都是我們幫你拼來的!掙來的!搶來的!

  現在我們不幹了!

  你的太平!沒了!

  剩下的,就只有劍上的公平!這公平,就叫做你死我亡!

  不怕死的蠢材!就一起來領死吧!」

  掄尺,擊鼓!

  咚,咚,咚!

  ……

  時蕭侯族弟明掌兵機,所部震軍王師,所領皆器械精新,軍容甚盛,以為百數十年所為之有也。

  然為賊軍三日破於郢州,斬支將四十二人,殺獲及溺死者將十五萬,中軍諸將沿淮南遁走,得米祿三百萬石,中原震動。

  蛟自起兵來,每將萬騎來戰,勇冠三軍,所向披靡,攻城陷陣,逼而殺之,天下莫有能當之。

  於是以鐵騎十萬溯水,來戰睢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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