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刀來

2024-10-10 23:52:55 作者: 東南西望月
  滴答、滴答。

  滾燙的鮮血順著姜元的手掌淌落。

  血液浸沒到地面,竟是蓬然一聲燃起了火焰。

  突然是有濃霧四起,人間道使者鬆開了掐住姜元脖頸的手,突然運起輕功後退,鬼魅般的消失在霧氣里。

  因為銳利的拳鋒轉瞬即至,有凌厲勁氣隨著這一拳呼出,在姜元身旁的濃霧裡貫穿出一道圓形的空洞。

  離得近了,能看到她身上的道袍有多處破損,原本散開的長髮也用綢緞給紮成了一束,姣好的面容上寫著鮮明的憤怒。

  在意識到六道教陰謀之後,陳照幾乎是以傷換傷,用最短時間擊潰了攔路的總捕頭與許連枷。然後就地施展了尋人的道法,不顧沿途正在遭受醒屍追殺的居民,全力施展輕功衝出渭城。

  終於在西出城門大約十里的地方,見到了正在遭受六道教圍堵的逃難隊伍。

  「三善道......」陳照的眼裡一瞬間遍布冷冽的殺意。

  「陳施主,你嗔痴太重。許多年不見,還是這般易怒。」

  「滅佛三十年也滅不乾淨你腦子裡的三毒。」陳照一掌拍向姜元身側的空無之處,內息如江海般噴涌而出,掃掉大片霧氣,一個黑影倒飛出去,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劃出一道極深的痕跡。

  試圖偷襲的六道教信眾被這一掌拍得嚴實,骨骼斷裂的噼啪聲音如爆竹般接連不斷的響,便是當場殞命。

  人間道使者仍沒有現出真身,他穿梭在濃霧裡與陳照周旋,並不直面她的拳腳。

  「這霧,你清不掉。」人間道使者的聲音仿佛從虛空中來,時遠時近,讓人捉摸不透。

  穿過迷霧能看到這位使者此時正用手捂著咽喉處的傷口,不斷的運功止血,唯恐漏出些許血腥味讓陳照靠著嗅覺找到他的位置。

  霧氣能夠屏蔽識感,但無法屏蔽人體最基本的感官的使用。

  似乎是判斷出了對方的裝腔作勢,陳照立刻手捏劍訣,掌中竟是發出劍氣橫掃周遭。

  劍氣掃過,只是幾名四氣境的教徒悶聲倒地。

  在這能隔絕五識的霧氣里,渭城的那些武者一邊對付撲殺而來的六道教信眾,一邊掩護倖存的居民後撤。

  蘇幼安找到了姜豐年,眉宇里是揮著不去的陰鬱與憤怒,「姜元被他們抓走了。」

  老人的聲音顫抖著,「我知道,但我們現在除了撤退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我有法術能暫時清空這片霧氣。」

  「......但是在那之後呢?」姜豐年問她,「等到清空了這能夠隔絕識感的霧氣,你還剩多少內息?又能釋放幾次法術?」

  「我們要活著離開這裡,」慶清朝拔出細劍殺死一位逼近的教徒,「尤其是你!哪怕這裡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死了,你都必須要活著回到京城,把這裡的消息告訴朝廷!」

  「姜元比我更重要,」蘇幼安打斷了這位前禁軍統領的勸說。

  僅比姜元年長一歲的女孩眼底裡帶著赴死的堅決,「大晉即便沒有我,仍然可以國泰民安。」

  「但如果失去了姜元,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後,兩位宗師巔峰不再。屆時金夏王帳再次南下,大晉又有誰能去阻擋?」

  關山月挑了挑眉毛,便是持著長棍走來,「那就救他。」

  「他兜里有我送的金票,足夠他乘車到京城。」蘇幼安從袖子裡扯出一張宣紙,持筆在上面極快的書寫。

  慶清朝和姜豐年對視一眼,開始調整內息的狀態。

  「掃蕩六合清——」五字一氣呵成。

  便見到蘇幼安手裡的宣紙瞬間炸開,浩蕩劍氣向前方掃去。

  這片能夠隔絕五識的霧氣霎時一掃而空!

  意識到自己法術失效的一刻,人間道使者毫不猶豫的朝著陳照和姜元的方向張開了嘴。

  近乎成為實質的聲浪呼嘯而出,這正是佛門頗具盛名的武學絕技,「獅吼功」。

  兩耳溢血的姜元聽不清蘇幼安的聲音,但他能清楚的看見那女孩在遠方朝著自己大喊。

  「快跑!」

  蘇幼安的聲音被淹沒在喧天震地的獅吼里,包括她在內的五識境武者被這絕技波及,同樣是雙耳受傷,難堪得幾乎無法站立。


  至於那些渭城百姓,完全就是癱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但是距離人間道使者最近的陳照卻恍若無覺,她的身形好像雷霆在夜色里閃爍,緊接著是極快的一拳正中他的胸口。

  江湖一流的三善道使者被這一拳擊中要害,當即是嘔出一口血來,然後向後一個翻滾卸掉力氣——

  陳照已經追了上來,拳掌如流星,招招致命,打得他心中叫苦不迭。

  雙耳出血的姜元原地搖晃了一陣子,竟然靠著《四瀆訣》心法的神效,竟然在正面挨了一記獅吼功之後迅速奪回了理智。

  他回頭看了一眼蘇幼安,記起了自己與這女孩在衙門前的對話。

  【如果真的遇到打不過的勁敵該怎麼辦。】

  【那就一起逃跑。你天賦如此出眾,咱們忍他一時,躲他一時,等你修行有成再回頭報復。】

  【如果跑不掉呢?】

  【那你就撇下我,自己逃跑吧......到時候可千萬要記得回來救我。】

  姜元深呼吸,運起四瀆內息,毫不猶豫的朝著樹林深處跑去。

  卻沒想,正在與陳照纏鬥的人間道使者寧可被她打斷左腳,也要越過她的阻攔,從手中甩出一串佛珠丟向正在逃跑的姜元。

  連接佛珠的紅繩斷開,一枚枚裹挾內力的圓珠竟是猶如星辰墜落般不可阻擋。

  見到此景,姜豐年是目眥欲裂,所有的喊聲,所有的怒火、急躁,憎恨都在作了火焰灼燒著他的手掌。

  他低頭看向手中,只有那柄陪了自己一輩子的長刀。

  十六歲的時候,它護著自己在江湖裡打出了「多福道人」的名號,四十歲的時候,它陪著自己在白槍會的堂口裡殺得三進三出,自此有了「年刀」的美名。

  如今七十歲了,自己還能再握著它多久?

  刀是刀客的生命。

  這是他親自教給姜元的道理。

  就在下一刻,姜豐年往刀中灌注自己全身內力,在旁邊兩位老者驚怖的注視里,將手裡的長刀拋了出去。

  刀刃在月光里晃出一片白茫茫的殘影,切開了溫熱的夜風。

  它切開了歲月流年。

  它切開了縱馬江湖的一生。

  它切開了渭城平安巷裡的點點滴滴。

  它後發先至,落向了姜元與佛珠之間。

  三元當鋪的姜掌柜活了七十年,沒留下什麼財產。

  這一把刀,就是他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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