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了道號之後,無塵便在菩提祖師處認真研讀道典佛說。
這是必要的「知識儲備」,很多人只以為修行便只是參禪打坐之流的,便能一步通天,那大抵是與修行無緣無份了。
就是些有道行的小妖怪,也能說出兩句道藏出來。
那些一朝悟道,白日飛升的,無塵沒見過,不敢妄加揣測。
但他知道,哪怕是孫悟空,菩提祖師也先讓他讀了六七年的經書。
無塵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細細理解,儘量讀得更多些。
當然,其實關於悟空,無塵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
這是實話。
有些人猜測是女媧石,但《西遊記》里,可從來沒有提到過。
只是說,
「蓋自(天地)開闢以來,每受天真地秀(天地間的靈氣),日精月華,感之既久,遂有靈通之意。」
哪一個字,說悟空是女媧娘娘補天時候用的石頭了?
女媧石,那是隨賈寶玉伴生的通靈寶玉,不是孫悟空。
也有混沌魔猿的猜測,不過,無塵所處的西遊,是個什麼樣的西遊?他不清楚。
但話說的好,船到橋頭自然直。
要是懷著一身本事,只手通天,誰又能奈他如何?
今日的讀經結束之後,無塵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水上生火,算是比較簡單的,能夠做到。
但這六月飛雪就有點困難了。
最先想到的辦法,不用多說,肯定是「人工降雪」這一類的。
人為地控制天氣,這並非不可能。
但有一個很嚴峻的問題,無塵不知道這方面的理論啊!更不知道怎麼去操作。
天上的水汽要變成雨雪降下來必須具備兩個條件,
一個是必須有一定的水汽飽和度(主要與溫度有關),
另一個是必須有凝結核。
這兩個他都不好控制。
靈台方寸山屬於西牛賀洲,地勢中間高,周邊低,地形大多是山地為主。
但奇怪的是,這裡四季鮮明,山清水秀,好一副神仙之地。
和普遍的氣候性規律有所不同。
具體原因,無塵暫時沒法考究,但「人工降雪」這一條路是萬萬行不通了。
雖然仙神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給了他很大的震撼。
但是,作為曾經的「現代人」,長期以來形成的三觀,又怎麼是輕易能夠改變的?
要知道,三觀一旦形成,就有著明確的方向性。
所以一時間,他的思維模式都沒有太大的改變。
甚至會伴隨他的一生。
不知道是福是禍,是否適合修仙這條道路?
但至少現在來看,是沒有問題的。
回到剛才的問題,怎麼「六月飛雪」?
無塵嘆息地說了聲:「這次,怕是要濁了祖師的眼了!」
這些日子裡,無塵一直在觀察山中地形,確實發現了幾條大的河流,而且水質很好。
於是,他從祖師那裡的諸多古籍裡面,找到了一個「養蟲術」的偏方。
花了兩年時間,做了很多實驗,改良之下,用古法製作了一個「引蟲散」。
這東西可不一般,是蟲子界高強度的「催情藥」。
能讓蟲子們快速進入到發情期。
當然其實真實效果,只是一點點的輔助,並沒有多強烈。
這也不是什麼仙家之法,不過是凡夫俗子偶然發現的法子,算是個小幫助。
沒錯,他要以蟲代雪!
告訴菩提祖師,他求道的心,到底有多迫切!
有一種小蟲子,叫做「蜉蝣」,朝生而暮死,生的渺小,可惜死了,也未必有多精彩。
不過,正是這小蟲子,在水質比較好的池塘河流附近,可以大量出現。
尤其是在繁殖期的時候。
遠遠看上去,就像下了大雪一樣,不過很是滲人。
只可遠觀,不可近看。
六月溫度正高,天氣高溫高濕,正是蜉蝣活躍的時候。
他已經找到了蜉蝣,收集了些小蟲卵,只等時機一到,准教這山中,六月飛「雪」!
來一場「蟲災」!
沒辦法,以他的水平,已經很難想到其他法子了,凡人雖然有智慧,但在一段時間裡,也是有極限的。
有時候,要學會認可自己的平庸,這並不可恥。
只能向唯心論這一方面靠一靠了,只要能說服祖師就好。
這一年六月,
正是來到靈台方寸山的第四年。
某一天,無塵告訴菩提祖師,說是六月會下雪了!
眾師兄弟因為上次的事情,見識到這個假道士,有幾分本事,所以都紛紛跟了出來,想要一觀全貌。
「六月飛雪,真是稀奇哩!」
「這山中是仙家福地,天數氣象自有定律,除非以大法力改之才行!不知這無塵怎麼個法子,能下一場雪?」
「哈哈哈,同去,同去!」
等到了夜晚,菩提祖師和眾師兄弟早已經在堂前等待多時,方才見到無塵來到這裡。
菩提祖師拂塵一掃,問道:「無塵,你既然已經準備好了,又為何要到夜晚?」
無塵行禮之後,說道:「回稟祖師,這雪,只有夜晚能看!洞外河流旁,自有一場雪。不過可能會污了祖師的眼!」
菩提祖師搖著頭,笑著說:「是何般景象,我沒有見過?不怕,只要你全做到了,我也會認下你這個徒弟!」
孫悟空翻了個跟斗,爬上一旁的柱子,笑著說:「俺老孫就說了,小小磨難而已,我這兄長定是能渡過的!」
菩提祖師點頭,於是讓無塵帶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洞外。
剛一到,一看到眼前的「雪」,菩提祖師就明白了一切。
但他卻沒有言語。
而眾人一看到這景象,遠遠一看,還真像是下雪。
但有好事的人,往地上一看,本想抓團雪玩,但仔細看清之後,嚇得他撒手扔開,不斷地往衣服上擦拭自己的雙手。
這哪還是什麼雪花啊?
分明就是些黃白色的小蟲子!
這人剛才還有手......
於是,他帶頭怒罵道:
「啊——!這哪裡是飛雪!分明就是蟲子!你這廝到底幹了什麼?!弄出這般滲人之景!簡直就是誆騙祖師!」
「大膽!這般景象,你這是污了祖師的眼!」
「祖師,還是先進洞吧,這蟲道人甚是不堪!」
「欺名盜世之輩,枉顧師恩之徒!」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卻偏偏說的都是實話。
祖師卻是不在意,看著山路之上,飛舞著的「雪花」。
為了讓這些小蟲子飛起來,無塵還特意在河旁邊放了些燭火燈,蟲子由於趨光性,會圍繞著這些燈火起舞。
菩提祖師指著月光之下,滿天飛舞的蟲子說:「無塵,你為何這般作態?這又豈是飛雪?不過是飛蟲罷了!」
聽聞祖師喚自己,無塵趕緊行禮,對著祖師說:「祖師,這蜉蝣祖師必不陌生,朝生而暮死,遠遠看上去,正像是雪花一樣!現在又是六月,不正是六月飛雪嗎?」
祖師搖頭說道:「又是個瞞天過海,魚目混珠的法子!似你這般性子,恐誤入歧途!」
無塵卻是反駁道:「祖師熟讀道藏佛卷,想必比我更加明白,只要我心裡裝著大道,總歸能找到的,我看蟲兒是雪,它們又為何不是?」
菩提祖師笑著說:「無塵,可任你巧舌如簧,百般辯駁,蟲就是蟲,雪便是雪,這你如何作答啊?」
菩提祖師真的是高人,這般都不生氣,還願意問一問。
而悟空趕緊第一時間站出來幫無塵打圓場,說道:
「祖師說笑了!這怎麼能算是歧途?正所謂,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悟空指著山外「雪」說:「無塵兄長,他讓這些小蟲子死前舞了一回,也算不枉此生,還能全了兄長的路,豈不是一舉兩得?」
祖師說道:「悟空,切莫與我爭論,這一關算你兄長過了,但為師卻是想聽聽他作何解釋?」
無塵恭敬地說道:「祖師,這些蜉蝣,朝生暮死,與我等凡人相比,不過一瞬之間。」
接著,無塵指著「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石碑說:
「而我等凡人,對比仙神而言,也不過是一瞬。」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說到這裡,他跪了下來,情真意切地看著菩提祖師說:
「祖師,似我這等蜉蝣,也想一窺大道!朝聞道,夕可死矣!弟子縱是身死,若是能得見大道,雖死無憾!」
「正如這浮游一樣,月下一舞,祖師又怎知,這些蟲子,沒有似我這般,想要得償其所,求個值得!」
就算是他這種凡人,也想看看,究竟什麼才是大道?
生在了這樣一個瑰麗的世界,又怎麼能不去看看呢!
他想飛天,想遁地,想人前顯聖,想成仙作祖......
這是個正常人都會想的,並不值得貶低。
一路走來,為了求道,他已經有了難以想像的「貪、嗔、痴」。
菩提祖師看到這一點,所以才說,他可能會誤入歧途。
這種心態,並不適合修行。
他又磕看三個響頭,說道:「弟子愚昧,若是誤入歧途,正好祖師收我為徒,教我道理,引我入正道,求祖師收了我吧!」
菩提祖師揮手,將他扶起來,說道:「師者,自是應當做這些,不過,你得先成為我門下弟子。」
說著,菩提祖師嘆息一聲:「罷了,這關,便算你過了!蟲雖蟲,但確實亦可是其他,無塵,你悟性甚好,不錯!」
「還有這門前鐵樹,尚未開花,不過,下次不要這般了!」
無塵趕緊點頭回應,連連稱是:「多謝祖師恩典!」
菩提祖師點了點頭,笑著說:「可別著急,洞外蟲遺,它們的屍身,你要自己個打掃了!萬不要髒了我這修行之地。」
無塵趕緊回答:「這是自然!本就是我用偏方造的,合該由我來善後!」
接著,祖師又說:「你既然已經過了這一關,想要個什麼東西?上次記得予了你道號,這次,你卻選一個吧!」
無塵趕緊拒絕道:「水上生火,圖了個稀奇,哪像今日這般污了祖師的眼!便是祖師允我,我也萬萬不敢收下!」
菩提祖師點了點頭:「若你真能做完這三樣,那便是你自己爭來的緣法,也合該入我門下!」
隨後祖師轉身回洞裡去了。
但其他人可不樂意,卻是紛紛罵起了無塵,
「好個不識好歹的蠢人!」
「還是快些走吧,這蟲道人甚是不堪,不看為靜!」
「唉,無塵也是窮途末路,不然,又怎會尋到這種法子?要是讓我等來,怕不是一樣也做不到!」
「走吧!走吧!祖師既然已經應允了,那便切莫再論!」
眾人一擁而散,只留下了一人一猴在洞外看「滿天飛雪」。
「兄長,你向來聰慧,又怎會尋這種法子?」
悟空抓耳撓腮,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無塵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悟空,我不僅僅是在通過祖師的考驗,也是在向祖師表志,要是此路不通,我就另尋他法!要是沒有道路,我就開山劈水!」
「我只是想看看,什麼是大道!我的前半生都活的渾渾噩噩,難得找到了一條道,自然是會走下去的!」
悟空點頭,陪著無塵,說道:「好兄長,你比俺老孫知的多,既然已有打算,那我便不在多言,不過,切莫迷了道路。若是遇上了事兒,俺老孫也會幫上一幫!」
這猴子,口氣什麼時候都不小,但這才是他的本性。
性格也是討喜,難怪最是能得祖師歡心了。
無塵笑著說:「怎麼,你這猴兒,是要幫我掃除這洞外積雪嗎?」
悟空則是說:「兄長說笑了,俺老孫閒來無事,經書也讀乏了,自是出來活動活動!掃掃這滿地積雪也好,也好!」
這一關算是過了。
這次污了祖師的眼,下次,便為祖師淨淨雙眼,看一場花開。
「悟空,鐵樹開花我也已經有法子了!記得來看上一場花開。」
悟空笑著說:「兄長之事,我又怎能缺席?一定到,一定到!不過切末像這次一般了,不然,恐祖師惱火。」
無塵點了點頭:「甚是一朵燦爛的花,開的精彩著呢!」
接著,他倆就在這洞旁,靜待天明。
洞外的蜉蝣死了,
但他這隻蜉蝣的路,還得走呢。
什麼時候,才能不像這蜉蝣一樣,生死隨意,命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