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佃農
元通里的地方不大,居住在這裡的人也不多,整個裡也就是百十戶人家的樣子,在這其中,最大的姓氏是羅姓,在整個元通里,姓羅的人家占去了半數,至于姓安的,雖然人家也不少,但與姓羅的卻是沒法比的。
而路邊正在搬白菜的兩個年輕人,便是姓羅的,兩人分別叫羅成俞和羅成堂,是一對親兄弟,其中羅成俞是兄長。
羅家兄弟兩與安如松的年齡相仿,在幼年的時候,他們也算是比較好的玩伴了,只不過在成年之後,安如松離開江原道去了首爾打工,從那之後,除了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們就連見面的次數都少了,彼此間的關係自然也就生疏了。
安如松家中兄弟四人,還有一個妹妹,而羅成俞、羅成堂兄弟家裡也差不多,他們是兄弟三個,還有兩個女孩,兩家其實都是五個孩子。
而之所以安如松的家裡,需要安排孩子出去打工,而羅成俞兄弟兩的家裡不需要,只是因為羅家有屬於自己的土地,而安如松的家裡純粹就是佃農。
佃農?
這個詞似乎與即將成為發達國家的韓國是不貼邊的,但現實是,安如松家的確是佃農,往上數上百年都是佃農。
在二戰結束之後,半島儘管趕走了對其殖民35年的日本人,但隨後的李承晚政權,並沒有對日占時期的韓奸、親日派展開清算,也沒有進行任何形式的土地革命,所以,在類似元通里這樣的地方,一部分土地的所有者都是承襲了上百年,甚至是數百年的老地主。
當然,在這些地主裡頭,更多地還是在日占時期發達起來的人,至於他們是如何發達起來的,現在可是不好說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包括束草市、麟蹄郡、高城郡、襄陽郡在內的「北選區」,才會成為保守派的基本盤,不為別的,就因為在這片區域內,大量掌握著土地的人,基本上都屬於進步派口中所說的「韓奸」,這些人怎麼可能會選擇支持對他們喊打喊殺的進步派?
這些人或許在「北選區」的選民中只屬於是少數派,但他們手中掌握著土地,掌握著財富,掌握著資源,其自然就有能力影響絕大多數選民——不會有人真的認為那些議員、總統什麼的,是真的由匹羅大眾依照本心投票選舉出來的吧?
就像安家,他家裡租種的土地,就是屬於一個名叫羅經亘的人,這家人並不住在元通里,而是住在春川,只有每年收租金的時候,才會在元通里露個面。
在安如松的記憶中,每到小選區議員選舉的時候,羅經亘就會帶著一大堆東西回來,逐一拜會每一個租種他田地的人家,送上禮物的同時,號召大家給他支持的候選人投票。
所以,江原道「北選區」為什麼會成為保守派的基本盤?實事求是的說,那些將保守派的候選人們送進國會的,恰恰是那些原本應該支持進步派的普通人。
當然,並不是說進步派的人上台之後,就能改變普通人的生活、命運,畢竟過去幾年裡,進步派執政的現實已經告訴了所有人,他們所代表的也不是普通人的利益,否則的話,盧大總統這個普通人家奮鬥出來的前檢察官,也不會專門出台一項法令,規定只有法學院的畢業生,才能參加司法考試了。
就是這一條法令的出台,將底層民眾通過自身努力來轉變命運的通道,又給封死了一條。不僅如此,就在這條法令通過之後,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裡,韓國便雨後春筍般的湧現出了近百所法學院,但任何一家法學院的學費都不是普通人家能夠承擔的起的。
總而言之,在韓國這個地方,玩政治的人,就沒有誰會真的代表普通人的利益,類似安家這樣的家庭,根本不能指望別人的恩賜或是憐憫來改變命運,只能依靠自己。
說真的,如果不是因為有安如松的重生,這個蝸居在加里山邊緣的小家庭,即便是變更上幾代人,恐怕也沒辦法從這裡跳出去,他們只會一代一代的租用別人的田地,一代一代的給別人交地租。對於他們來說,百年前的朝鮮與百年後的韓國不會有什麼區別。
車上,安如松的視線從妹妹的肩頭穿過去,看向路邊上的兩個年輕人,腦子裡盤旋的卻是前身留給他的記憶。
兒時的玩伴之所以在成年後變的生疏,不僅僅是因為他安如松外出打工,回來的次數少了,同時,也因為大家都長大了,思想不再單純了,判斷一個人能不能做自己玩伴,不再是單純考慮對方的脾性了,還會考慮對方的家境、地位等等等等。
如彬年紀還小、涉世不深,估計還體會不到世情冷暖,而兩世為人的安如松,卻是對這些太清楚了,所以,即便是他的目光與車外的羅家兄弟撞到一塊,他也沒想過要停車同對方打個招呼什麼的。
安如松可沒有什麼鄉土情結,他也沒想過要搞什麼衣錦還鄉那一套,對他來說,元通里就是前身留在他記憶中的一塊小拼圖,他之所以願意回來,並不是因為他對這裡有什麼感情,單純就是因為他不想因為過分疏離家人而被人詬病。
前面的駕駛座上,羅敏智朝後視鏡中看了一眼,見安如松沒有任何表示,便沒有把車停下來,而是擦著拖拉機緩緩駛過,直奔村子口的方向駛去。
安如松的家在元通里最靠北的位置,家中的院落不是很大,挺古樸的韓式民居後面,僅隔著四五百米的距離,便是去往山上的坡路。沿著那條坡路進山,有若干處的墓地,其中一處就是安家的祖墳,每年祭祖都要去那裡。
奔馳車從村子中一路駛過,引來不少人的圍觀,如彬單純活潑,看到村子中的熟人,便忘了之前的忐忑不安,只是趴在車窗邊上同每一個人打招呼,叔叔嬸嬸,爺爺奶奶的,叫起人來嘴巴甜的很。
而安如松卻是坐在車內,對車外的一切視若不見,直到車子停在自家的院落外面,他才輕輕咳嗽一聲,也不用羅敏智替他開車門,自顧自的推門下了車。
相比起首爾,元通里的天氣似乎更加的冷一些,從車上下來,安如松下意識的深吸一口氣,只感覺一陣刺骨的寒意衝進氣管,直達腹腔。
拎著一個雙肩包,如彬從另一邊繞過來,面色忐忑的站到安如松身邊,小聲說道:「哥,你先進。」
安如松笑了笑,將一隻手搭在妹妹肩膀上,硬推著她朝院落門口走去。
才走了兩三步,他就看到自家院落東側,不過十幾米遠的距離,有一片用石棉板圈起來的地方,看著像是一塊正在施工中的宅基,不過,此時已經是冬天了,工程顯然是停了,那一圈石棉板的邊上,已經積了一層雪。
就在安如松看過去的時候,那片宅基的入口處,正有一個個頭不高的少年從裡頭走出來,手裡拎著一個血淋淋的纖維袋子。
看到停在路邊上的奔馳車,以及安如松三人,少年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大聲喊道:「大哥!」
喊完了,少年將手中的袋子一扔,撒腿朝這邊跑過來。
盯著奔過來的少年看了兩眼,對方相貌逐漸與前身記憶中的一道身影重合,安如松抿了抿嘴唇,唇角處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在元通里鄉下,他一共有三個弟弟,這是最小的一個,今年應該是16了,名字叫安如暉。
從年齡上,如彬要比安如暉年長,但後者看到三人的時候,卻只喊了「大哥」,而無視了如彬,這已經足夠說明如彬在家裡的地位了。
在這年月里,千萬不要小瞧韓國重男輕女思想的根深蒂固,尤其是在鄉村地區,女人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低。也正因為如此,韓國的女權運動才搞的那麼離譜,以至於兩性對立都成為韓國社會中的一大問題。
等著如暉奔到身前,安如松才伸手在對方的腦袋上揉了揉,問道:「爸媽呢?」
問題問完了,他轉而又看了一眼那片宅基,接著問道:「那是誰家的宅基?」
「爸媽跟二哥去了近德面,」如暉一臉憨笑的說道,「那邊是咱們家的宅基,爸媽大上個月從德恆叔家買下來的,說是蓋好了新房子,咱們一家人都搬過去。」
這事之前安如松從沒聽父母提起過,不過,他也並不介意,只是轉口又問道:「去近德面幹什麼?」
近德面是地名,隸屬於三涉,韓國的行政區劃和國內不同,所謂的「某某面」,就相當於鄉,而近德面就可以理解為近德鄉。別看這個近德面不屬於束草市,但它在地理位置上卻離著元通里比較近。
「有媒人給二哥介紹了女人,家是近德面那邊的,」如暉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安如松點點頭,接著問道:「如宇呢?」
安如松兄弟四個,除了他這個老大之外,剩餘兄弟三個分別是澤、宇、暉,不要說什麼松、柏、柳、槐,懂中國文化的會這麼起名字,而像老安家這種沒啥文化的家庭,起名字都是按發音來的。就像安如松這個名字,它的本意也不是安穩如松的意思,它只是取得那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