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秋,天邊刮來的風愈發凜冽,天邊的太陽懶洋洋的,仿佛蒙上一層氙氬輕紗,怎麼也溫暖不了地面。
遼南一片廢棄的屯堡群通往海邊,破敗的廢墟就像烏黑的積木被熊孩子踢得歪七扭八。
明明居民區已遭徹底毀滅,卻依稀能看見一團團貼合地色的乾草垛與風滾草。
這時死寂的大地忽然動了,草垛直起腰,草皮爬出地底,風滾草猶如蜷縮的西瓜蟲平展身軀。
原本無人的村落竟突然出現二十餘名輕裝簡行的猛男。
「所有人立刻散開偵察。」隊長的聲音很輕,但所有隊員都能聽見。
二十餘人向四面散開,猶如勤勤懇懇的小蜜蜂剛睡醒便要開始忙碌。
有人鑽進樹林爬上樹枝,有人占據土丘的高點,還有人貓看腰向前競走二里半。
所有成員皆是二人一組,一人警戒近身四周,一人拿出望遠鏡觀察遠處情報。
一旦確認周圍二三十里都無敵人蹤跡,手持望遠鏡的兄弟便會立即躺下,退出遊戲。
孤狼並未發現敵情··洞麼並未發現敵情··申申周邊狀況良好·
星際戰士為您保駕護航——」
十餘組偵察隊員相繼匯報軍情,收到匯總情報的玩家立即上線,
戰船艙內的吊床上,一位熟睡的玩家猛地睜開雙眼,室內滿是擁擠的吊床。
他熟練地穿過吊床上的兄弟,一路小跑抵達將帥艙室,十餘名主將副帥齊聚一堂,「目標地點乾淨沒污漬!」
「好!全體都有,王者行動第一步,登陸作戰開始!」
被推舉此次戰帥的『何魯司』當即下令。指揮語音、旗語、號角、鼓聲構成飽和式指揮鏈,傳達給每一位遊戲玩家。
數千玩家迅速按照戰前制定的前後順序,依次坐上小舟登陸上岸。
先上岸的兄弟第一時間沖向窄道的出口,第一道壕溝的寬度極其重要,
關乎此次戰略是否能成功。
一千多人同時握持鐵鍬向下挖掘,一寸寸泥土被剷出拋飛,腳踏的地面逐漸向下沉降。
若是體力消耗不少,就輪換其他人繼續鏟土挖溝。
當然除了挖溝以外,還有人持斧砍伐山林間的樹木,臨時趕製削尖的木樁,用草繩捆綁木料製作拒馬,按照紮營的標準圍造木牆營寨,前後左右都要防禦。
就連前往海邊的道路也要紮營挖溝,以保船運物資暢通無阻。
背舅軍逐漸在窄道站穩腳跟,剩餘玩家押運兵甲物資一同運輸上岸。
這次為了節約船艙的運載量,背軍沒帶半隻牲畜,就連玩家也像是黑奴一般擁擠在一起,只為攜帶更多武器彈藥。
待所有人員與物資運輸下船,一半的船隻立刻返航登州起運下一批物資圍堵建奴的戰略得到引導人認可,所有戰區玩家可向遼南輸送臨時支援。
不過各大戰區都有各自的難處,不可能無限制「放人」,這裡勻一點,
那裡湊一點。
乞活軍、野狼軍出兩百人,長生軍出四百人,各地潛伏者出三百人,核心區幹部抽調四百,非緊急生產部門抽調四百,自由人全員出動——
遼南戰區的遊戲玩家暫時達到六千戰力。
引導人也利用自己平賊將軍,以及朝廷額外賦予的河南、湖廣、江北軍事指揮權,寫信命令江北沿海官府立即調集民船運輸糧草彈藥前往登州統一調配。
若是江北官府膽敢怠慢軍令,導致遼南軍情惡化,李牧一定上本嚴參,
將黑鍋全部扣抗命者頭上。
表面上朝廷此時還不知道背軍戰術,李牧的決定看起來也像是為登州反攻做準備。
實則等民船抵達登州,登陸作戰的消息傳開,這批物資就能為背軍所用。
「行動第一步登陸上岸順利完成,距離行動勝利更近一點了。」
『何魯司』手握復活戰旗用力插入陣地中心,隨著玩家下線通知「可以上了」,一千八百各大戰區支援的兄弟紛紛從地底爬出。
一千多人身著隨機單衣,略顯茫然地環顧四周環境,木牆與拒馬斷斷續續排列在四周。
前方一條條斷續的壕溝逐漸拓寬,壕溝最內的最後防線是一道碎石、斷木、竹籃構成的胸牆。
「嘿!王圖圖!」
「我去!洪秀清你們也來了—··
「又看見你了,戰帥何魯司——··
雖然網絡上經常聊天拌嘴,但在遊戲中大家分離多時,一時間重聚還頗有點老友重逢的調調。
「武器在這!」
熱心腸的玩家猶如導遊一般,揮舞一面小旗指引眾人前往後勤區領取兵糧、彈藥。
一邊互相協助穿戴武器頭盔,一邊東拉西扯各自戰區的奇聞軼事。
潛伏哥們分享所見所聞的明末社會,江南之地富庶繁榮,幾乎看不見一點亂世之相,一如數年前萬曆時期的「安寧」景象。
而北方各省,越往北去乾旱愈發嚴重,路見餓孵的頻次極高,不少村落已經爆發瘟疫。
就好比是靈山下的妖怪愈發張狂一般,京師腳下的亂象更加嚴重,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街巷之間的路倒戶每天都能拖出好幾大車。
買賣人口十分猖獗,不少走投無路的流民,巴不得自家兒女能賣入富人、貴人家中換取錢糧,如此一來一家人雖然骨肉分裂,但好歹還能活下去。
南北之間因為氣候、兵亂導致的差異,簡直不像同一個國家。
乞活軍、野狼軍、長生軍的玩家分享南陽、襄陽兩地逐步奪取縣城、鄉村的經歷,不少縣城望風而降,即使有些許知州、縣令頑強抵抗,也撐不住幾天就被攻破。
那一個個士紳豪強人前囂張至極,說官軍很快就打回來,你們這些泥腿子別想著烏雞變鳳凰。
結果輪到鋼刀架脖子的時候,土紳豪強盡皆嚇得屎尿皆流,連聲求饒。
「好好好!等我打完遼南副本,我就去跟你們乞活軍打土豪!」
「歡迎,歡迎,我乞活軍基層幹部缺乏,正是用人之際,你要是來投,
仍不失封侯之位—」
「我倒是想去朝鮮、日本。只是還沒戰區開到外邦,初級探索券也不能出國——.」
「我想下南洋,東南亞就該是我們華人的後花園!」
「先把國內料理乾淨再說吧,數十個省份夠你從頭殺到尾的。」
「永久復活點也忒少了,起碼得給北方也加一個復活點吧?」
「你說的有理,我們覺得可以給苟策劃提意見。第二個復活點加在登州,或是旅順就行,這樣既能控制山東、遼南,又能坐船控制渤海灣、黃海的所有省份、外邦。
,
『加什麼登州啊,直接放在京師,一復活就在京師爆殺狗屎官僚,皇親國戚,整個北方的藩王都給他宰了!
我要狠狠踏盡公卿骨,用他們的腦袋鑄京觀,我要黃巢看了都自愧不如!」
「你說的有理,要是復活點安在京師,出關就是大草原,我直接統一草原就開始西征,爆殺歐洲白皮豬。」
「這遊戲公司的地址在哪,還不加復活點,我就給他寄刀片!」
玩家們一邊布置防禦工事,一邊胡亂扯些亂七八糟的話題,
大夥討論的話題越來越歪,從征伐外邦到採取什麼政治制度,從巨型殖民貿易企業,貴族共和國,封建主聯邦王國到奴隸主君權國··
大多數人的構想相當一致,未來核心領土就是巨型雄雞,遠比秋海棠葉還要大。
至於核心領土之外的地盤,分成特別行政區,內藩,外藩,以及蠻夷幾個種類,共同構建牢不可破的世界新秩序。
儘管這個目標相當遙遠,但不妨礙諸君日常閒聊扯淡。
一千八百額外人力的加入,使得布置工事的效率高得驚人,不過半日功夫,一條兩米多寬的壕溝初具規模。
這一次背軍攜帶的重火力不多,火藥份量也很有限,所以這次防線的火力網布置尤為重要。
每一份珍惜的彈藥、火藥都要用在刀刃上,以免下一批補給到來之前就打光。
於是何魯司將一半線膛燧發槍手,以及少部分野戰炮安置山林之間,順便安排一批伏兵阻擋清兵上山。
營寨內的野戰炮陣地也被刻意墊高一片區域,方便轟擊敵軍。
人形地雷他暫不考慮,畢竟清軍已經吃過一回虧,有可能安排「掃雷隊」前置偵察。
僅僅報捷、還沒押送至朝廷的阿濟格,也被背鬼軍帶過來。
玩家們豎起三根交錯的木架,將還活著的阿濟格懸吊在空中。
縱使敵我交戰之際,敵人也能看到阿濟格的模糊輪廓。
何魯司環顧四周錘錘打打的忙碌景象,感覺自己就像某個守硫磺島的狗賊,將每一個人力,每一件武器都充分利用,以求最大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
他雖然是戰略的主要策劃人,但不知道這臨時構築的防線能不能擋住建奴的十三萬大軍熱氣球事先俯瞰偵察的「照片」全數上傳到遊戲雲端,接著下載到電腦交給群內的大佬分析旗幟、營帳、隊列數量,最後得出子此次集結的主力大約有十三萬。
按照明末的資料推算,若是黃台吉三丁抽二,另加外藩蒙古與包衣奴才,動員十六七萬大軍綽綽有餘,就這還是經歷兩次慘敗損耗丁口之後的數據。
要是清初入關前的巔峰狀況,傾巢而出動員二十萬大軍也沒問題。
很顯然黃台吉預留一部分軍隊監視錦州方向,或許「收復」遼南、攻打背軍還不值得滿清豁出全力。
望一眼木架上搖搖晃晃的阿濟格,何魯司扭頭看向南方。
黃台吉親率十餘萬大軍南下,必定是胸有成足遊刃有餘。
群內大佬還說,黃台吉此行御駕親征,既是耀武揚驚嚇明軍,還是敲打搖擺不定的蒙古、朝鮮,以彰顯滿清國力與威勢猶在。
可要是對方忽然發現後路被斷,又該如何應對呢?
打開布包拿出幾片生硬的肉乾塞入嘴中,斥候向著北面山林眺望,路上颳起寂寥的涼風,沒有任何敵人出現。
腦後的金錢鼠尾被鐵盔籠罩,斥候就著肉乾啜飲馬奶,耳邊迴蕩著其他隊友咀嚼乾糧的吧唧聲。
正常來說這片道路不會出現明軍,大清十餘萬主力南下,沿途的敵影早已跑光。
即使後方絕對安全,性情穩重的陛下還是派出大量塘馬前往四周查看敵情。
聽說漢狗有一支擅長水戰的部隊,最喜駕船登陸後方襲擾糧隊。
他們這些斥候相當部分的主要任務,是保衛後方過來的糧隊。
自從主力大軍南下伏擊明軍那天起,運糧的隊伍便絡繹不絕地南下,時間有先後但從未有一石糧食缺失。
可是最近輪次的運糧隊遲到得太晚了,即便大軍存糧能維持一些時日,
糧食安全也是大軍統帥要憂慮的問題。
難道是後方糧隊遭遇漢狗的游擊小隊了麼?
斥候們吃飽喝足後便翻身上馬,打算向北跨越數十里看看糧隊走到哪。
沿途的風景依舊是空蕩蕩一片,然而當他們跨出數十里,卻在一片縱向綿延的丘陵地帶,看見一群竄動的人影。
數條寬闊的壕溝連接丘陵之間的窄道,就像一把巨人大刀劃出的道道裂紋。
壕溝之間雖有供人站立的平地,以及踩踏通行的木板,但壕溝本身太寬。若是抽走木板,饒是壯漢拼盡全力也沒法一步跨過,原地跳遠不夠,助跑跳遠也會剎不住速度墜入其它壕溝。
壕溝的後面是一堵各類雜物構成的矮牆,高度參差不齊,有些齊胸有些齊腰。
矮牆後頭是三面顯眼的營寨木牆,將寨中兵丁牢牢護在中心。
一個高高豎起的木架吸引所有斥候注意,木架下擺懸掛一名活人。
可惜斥候沒有千里鏡,雙方的距離也很遠,只能依稀看見一個模糊的活人輪廓,不知道此人具體身份。
不過憑藉兵丁營寨飄揚的數十面旗幟,斥候還是能斷定,這些人是敵人,或者說就是背冤軍!
哪怕沒有那面鑲白的黑旗,背軍的特徵也極其明顯一一隻有他們會懸掛數十面稀奇古怪的旗幟。
憑藉十數年的征戰經驗,斥候很快估摸出背軍數千兵力。
只能坐船繞後小打小摸的背軍,怎會聚集數千主力深入敵後安營紮寨?
斥候們不敢怠慢,快馬加鞭跑回大營稟報自己的所見所聞。
一眾滿蒙漢貴族高官聞言都驚了,這幾天沒見背軍身影,居然出現在背後!
黃台吉短嘆呼出一口氣,復州城軍民忽然消失的消息讓他一度失落,背冕軍果然還是選了逃走。
他不得不開炮轟滅被包圍的明軍,俘虜數千人馬充入漢軍旗做武裝包衣。
原以為自己親征遼南只是一趟索然無味的征程,如今聽到背軍繞後的消息叫他又驚又喜。
驚的是背鬼軍居然沒有逃,也沒有發揮海運優勢,逆流入河踏進遼中平原,反而集結數千人擋在路上隔斷南北。
黃台吉特意安排一部偏師駐紮耀州、海州,便是為了拖延阻擊背精兵,自己再率數萬清騎飛撲過去包圍敵人。
喜的是背軍沒有逃走,而是打算與他正面對決,他還有消滅這支強軍的機會。
斥候報告敵軍的總人數最多不超過五千,幾乎忍不住笑出聲,根本不把背軍放在眼裡。
區區五千人能做什麼?
大清的主力可是有足足十三萬步騎,放到錦州戰場足夠碾碎明軍主力。
就算這五千人都是能打的猛士,給他們一換三的機會,也就打死一兩萬包衣奴才罷了。
這就像是飛蟲撲向人臉,人類擺擺手就能給蟲子拍死。
王公貴族們都著要消滅惹人煩擾的背軍,要把背軍的腦袋統統做成夜壺使。
再把那些寧死不降的背軍當作奴隸日夜驅使,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黃台吉也覺得撕碎敵人防線輕輕鬆鬆,但喜歡多想的他卻覺得背軍一定另有深意。
俘虜的明軍敗卒都說,背軍戰兵、輔兵皆有敢戰勇氣,那麼尋常怕死的輔兵,經過背軍的調教也敢繞後作戰。
好似他用空營計拖延松山明軍一般,他懷疑這批繞後登陸的只是背冕軍輔兵,目的是迷惑、拖延時間。
一旦自己親率主力攻去,雖有勇氣但戰力一般的輔兵會潰敗,乃至乘船逃跑,而這北上、進攻的時間差,就是背軍需要爭取的寶貴時間。
背軍會用這時間做什麼呢?
黃台吉暗想,難道背軍精兵是要乘河北上,直撲瀋陽?
黃台吉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
留守耀州、海州的兵員戰力一般,迎戰五千背軍精兵只怕一天都撐不住,
即使自己指揮重兵拿下「路障」,再派數萬清騎火速回援,也有幾天的時間差。
而這幾天時間足夠背鬼軍進攻瀋陽。
要知道背軍都是一群憎惡八旗的瘋子,就算直撲瀋陽的計劃風險極高,甚至最後落得被回援清兵包圍的悲慘下場,也不會畏懼。
一旦背鬼軍僥倖拿下瀋陽,他的愛妃與子嗣可就-」·
不!
黃台吉搖搖頭甩出這個糟糕念頭。
還有數位滿清王爺、高官駐守瀋陽,他們若是瞧見背軍蹤影,懂得判斷敵人強弱,決定是否守城。
縱使瀋陽守不住,留守駐軍也能帶著家眷騎馬逃往遼北。
肯定會沒事的。
而且這一系列「背軍計謀」都是他自己的推論,也許背軍精兵並未北上。
並非五千輔兵,而是五千精銳戰兵堂堂正正站在丘陵之間的狹道,站在那裡,等著他大清雄兵決戰。
黃台吉沉聲低吟。
既然你背鬼軍不顧城池,不顧友軍安危,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僅憑五千兵馬就敢堵死我大清的後路。
那就讓你們看看,我大清十餘萬雄兵真正的實力。
「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