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遼陽的觀測氣球由五人輪流換班偵察,其餘人掛機下線玩別的的遊戲。
這一日的天氣晴朗,冬陽升起的時間比以往再晚一些。
值班的兄弟如日常一般遙望東面,山川河流依舊如畫,遼陽內外的百姓忙碌看收集過冬的柴火,成千上萬壯丁被組織起來進行軍事訓練。
儘管這些人沒什麼戰鬥力,但摻雜數百戰兵,就能組成一支可堪守城的部隊。
不過今天的東面山川多了一些東西。
首尾相連的行軍隊伍宛如一條大蛇在山谷中扭曲前行。
觀測員再三估摸敵人縱隊的首尾輪廓,終於確認這是子部隊。
在瀋陽陷落的關鍵時期,整個遼東大地除了黃台吉繞路的主力部隊,沒有任何人擁有這般數量級的大兵團,
只是叫人奇怪的是,黃台吉並未選擇距離較近的遼陽,而是繼續北上前往較遠的瀋陽。
觀測玩家心想,應該是遼陽陷落的消息擴散開來,而瀋陽陷落的消息仍然滯後未到,所以對方一心北上解圍,想著裡應外合擊潰圍城部隊。
做完短暫分析,觀測員連忙退出遊戲,打開社交軟體發出情報與自己的猜想。
「黃台吉主力將近」的消息很快傳遍瀋陽的玩家。
一百多名大帥副師們齊聚一堂。
「黃台吉終於回來了,只可惜他家都給我攪成一團亂麻---他要是再晚回來十幾天,我們連遼北諸衛也給他拿下。」
「根據兄弟拍攝的敵兵行軍圖,初步判斷敵兵的數量沒太多變化,還是預估的八九萬人數。韃子應該是消化完遼南的明軍敗卒,又徵召了些遼東南堡壘的成卒,若是再集結一些成卒應該能破十萬。」
「呵呵,看來黃台吉也是急病亂投醫,連這些邊境堡壘都不要了。」
『又是十萬大軍襲來,我們該如何應對?」
諸位玩家代表的面色平靜,好似敵人來襲干翻他們就好,有著老兵悍將的必勝信心。
「那就先定個基調,退是不可能退的,就讓黃台吉再次上演一次「玉璧』大戰。」
「咱們這次北上集結的四萬五千戰輔兵還剩四萬人,守住瀋陽肯定沒什麼問題一一錦州方向朱由檢親征隊伍應該跨過大凌河,引導人會合的數萬官軍也在今早到了復州,三五日就能抵達蓋州。」
我覺得黃台吉不會悶頭在瀋陽城下撞死,一個聰明人不會吃虧兩次,
他頂多挖掘壕溝死圍瀋陽,然後圍點打援。」
「那就跟他耗,遼東大部分耕地都握在咱們手裡,兩路援兵又快到了,
看誰耗得過誰。」
「消耗歸消耗,總不能讓老百姓再落入韃子手裡當牛馬,吃二遍苦-—·—」
文職組拿下檔案庫,發現子開墾的土地三百多萬畝,奴役的漢民、朝鮮人奴隸男女老少合計百萬來人,我們起碼控制七成。
我的建議是,留下三萬兵馬,其餘百姓跟輔兵全部撤回遼陽,熬過這次困難再讓他們回歸。」
「我也同意。咱們畢竟是要控制遼東的,這片地盤上的人口與兵丁都是我們的,死一個都該心疼-—----韃子先鋒才剛到觀測點,還要兩百多里的腳程才到瀋陽,足夠百姓南下撤離。」
「噴,遼東陷落之前起碼有兩百多萬漢民,現在加上朝鮮奴隸也才百萬人.
「就這些解放的奴隸還不一定是遼東籍貫呢,一多半都是最近十年韃子從關內掠去的,都是當一次性消耗品,用完再去關內擄掠。」
「狗韃子壞我河山,屠我百姓,真該被滅絕一萬次!」
「加固好瀋陽城防,保准叫韃子撞得頭破血流。」
「矣,我記得遼寧耕地有幾千萬畝啊,怎麼現在才幾百萬畝?」
「因為明末的遼東並不完整,以及——.」
一名玩家掏出一本小冊子,拿出炭筆在紙上勾畫出遼寧省的大致輪廓,
接著用虛線切出遼東的轄地。
眾人低頭看去,只覺明末遼東像是被狗啃的玉米棒,西北缺一塊,中間向內凹陷,東北又缺一大塊。
「遼東從明朝開國以來都是缺少人力的苦寒之地,耐寒農作物的種類也不多,遼東中部也是一片難以利用的沼澤地,直接分割了遼西、遼東。
明朝前中期一直有倭寇襲擾,想去遼東墾荒的百姓也去不得。等到中後期倭亂平息,明廷也進入戰略收縮狀態,失去組織百姓屯墾遼東的動力。
而遼東身處三戰之地,蒙古與女真人都在遼北活躍,苦寒與戰亂帶來的傷亡,很快壓倒自發移民的增長率。」
「不過以後可以放心,等咱們拿下遼東,三年之內就把百姓拉升到三百萬人!」
「你誇張了,五年之內能翻一番就差不多了,新移民,房屋,耐寒作物,農具,水利工程,過冬薪柴,抵禦外敵襲擾的衛成部隊-----這些都缺一不可。」
你要知道現在明末的人地矛盾非常尖銳,貧苦百姓的韌性十足的強,
遼東地方到處都是可開發的荒地,你只要給他們創造安全的種地環境,再推廣適合寒地種植的作物,就算百姓赤手空拳也能還你一片良田。
清末移民東北的人數年年飛漲,五年之內讓遼東人口翻幾倍根本不是夢,而是可預見的現實。」
「種地還真就是我華夏人刻在基因里的種族天賦。」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大明收回了遼東,還准許你對民政指手畫腳?他們控制遼東兩百多年都沒做好,現在收回去就能辦好?
可要記得遼東被努爾哈赤奪取之前,遼民已經暴動過數次,腐朽蟲當年做不好,現在更做不好。」
「誰不讓我們安心種地,我就把他種地里!」
「對!他媽的狗官要是不許我們安穩種田,就給他全屠了!韃子能入關,我們憑什麼入不得,打破山海關殺進直隸,咱們跟氣活軍在京城會師滅了偽明天下!
再給引導人黃袍加身,這天下就是我們的,土豪劣紳不服氣,那就殺到這幫賤骨頭服軟。
滿清能用屠刀穩定天下,咱們也能用鐵拳砸碎一切不公!」
「砸碎貪官污吏的狗頭!天街踏盡公卿骨!」
「先等等,眼前的韃子還沒解決呢,就想著一萬步以後了。你要搞清楚眼下的敵人是誰,朋友是誰。
先團結朋友把敵人消滅,再考慮內鬥的問題,安內必先攘外,不把子打殘,怎麼放心入關?」
「既然大方向定下,那就調集人手加固瀋陽城防,順便通知各部文官、
將領,告訴他們韃子要來一一」
奴酋主力逼近瀋陽的消息很快傳遍文武高層。
文官監軍、督糧兵備形成「撤退派」,遼東籍武將則圍繞著背軍形成「堅守派」。
文官擺出一副憂心仲的模樣,「瀋陽四周尚未穩固,兩路援兵還未抵達,後有奴酋主力殺來,若是奴酋全聚殘存奴兵,你們如何守得住?」
「遼東之民可棄家一次,不可再棄兩次!無論勝敗,這瀋陽都是我們必守之地!」
「你們兵敗身亡報效國家,博得身前身後名,到時瀋陽陷落,遼中漢民重歸奴酋之手,兩路援兵被東虜各個擊破。你們把聖上的安危置於何地!」
「陛下洪福齊天自有蒼天庇佑,怎會有不忍言之事發生,難不成你希望陛下淪喪敵手?」
這一波誅心言論說的文官啞口無言,他們當然不能承認「詛咒」皇帝,
要是朱由檢來到了非得記恨他們不可。
於是文官決定引領百姓南撤,就留下那些「倔驢」單獨面對韃子的主力大軍。
留下的將領不少,不僅僅是陳景和等遼籍將官,還有一些山東、保定兵馬。
尤其是遼東籍將官紛紛向背軍表忠心,聲稱他們住在關內的家人已經啟程,不日抵達遼南。
這一次不管勝負與否,他們與家人都會永遠留在遼東,誓與家鄉共存亡!
「好!」
眼見遼東籍將官基本「腐蝕」完畢,就連關內的將官也被拉攏一二。
心知遼東霸業完成大半的玩家們興致很高,「既然奴酋要北上瀋陽,那就給他送一份見面禮歡迎歡迎—....」
滿清的主力大軍走的很快,思歸心切的黃台吉走在先鋒位置。
愈是靠近盛京,他在遼南遭遇慘敗的消頹便愈發消散,仿佛又恢復成戰前那個力壓朱明的雄主。
敵兵包圍的盛京就在眼前,他還有機會配合守軍裡應外合,消滅這支孤軍深入的敵人。
然而前面偵察的探馬帶回並不友好的消息。
盛京早在數日前已經陷落,都城周邊的屯堡、營壘盡皆被占,敵兵還在渾河南岸留下了令人恐懼的「東西」。
「陷落」一詞恍若鋼針刺入大腦,騎在馬背上的黃台吉左右搖晃數下,
險些摔落。
不可能的,黃台吉心中念叨,這絕對不可能!
蓋州、海州、遼陽、盛京內外的兵員合計起來不止五萬,縱使捨棄這所有衛堡,獨守盛京也不會如此迅速陷落。
敵人火速兵臨盛京城下,必定不是大兵團,而小兵團也不可能幾日之內就奪取盛京!
他不信自己最愛的女人落入了敵手。
光是想起成百上千輪流凌辱的「駭人」的畫面,他就覺得心如刀割,趕緊將雜念拋到腦後。
經過遼南的慘敗,他已然喪失大半遊刃有餘的操作感,此時他只想趕快回到盛京,看看大清的都城是否真的陷落。
他親自率領上萬清騎飛奔,可是走到渾河南岸就驚呆了。
他看見一群禿鷹盤旋著下落地面,嗅到一陣嗆鼻的死人惡臭猶如巨浪般襲來。遠處肉眼不可見的朦朧「黑影」像是幾座大山。
沒有用千里鏡觀望,懷揣著糟糕的預感繼續前進,黃台吉看見一個敗兵的的戶體猶如獵物一般,被掛在一棵枯樹上。
死人被石灰醃製過的身體捆綁一塊懸吊半空的木牌,那牌子上寫道:歡迎滿清奴酋回家,我背軍已備好驚喜厚禮等你大駕光臨,往裡面請。
將木牌翻過來也有幾行鮮艷的血字:我是漢軍八旗的狗漢奸,我詛咒我自己永世不得投胎轉世,生生世世只能做受苦的孤魂野鬼。
再往的官道上有不少屍體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乾的雙手握著寫字木牌:再往前一千步。繼續往前的木牌寫著,再往前九百五十步。
每隔五十步便有一位「路牌」掛在官道兩側,旗丁們對著屍體指指點點,怒斥背軍殘忍暴虐,卻意識不到自己造就的殺孽遠勝背鬼軍數倍。
黃台吉繼續領兵前進,發現剛才那種「路牌」只是藝術展的外圈圍欄,
官道遠處的荒野之地上還有「驚喜」。
「圍欄」之內是成千上萬被矛尖刺穿的身體,黑壓壓一片禿鷲上下翻飛,歡快地撲入地面的盛宴大快朵頤。
短矛與旗幟在風中搖曳,每百名被長矛穿刺的死者跟前,都豎起一面不大不小的木牌,或是乾脆寫在地上。
有些介紹著死者滿蒙漢八旗、包衣的身份,敘說他們這些助紂為虐的戰犯,犯下不知道多少屠殺罪孽。
有的用血水在地上寫下「血祭血神,顱獻顱座,神皇降世,天滅野豬」、「我們對帝皇無限忠誠」、「該死的野豬皮,下一個輪到你了」、「野豬皮一家人就該齊齊整整一起下地獄」———」」
還有的用屍體擺出文字,「不爽你就來殺我們啊」、「就喜歡你想滅殺我還干不掉我的樣子」——
「穿刺陣地」的中心顯現一堆黑乎乎的輪廓,有些渴望一探究竟的旗丁蒙住鼻口,才敢繼續深入「死地」的中心。
他們走近一瞧才發現先前只見輪廓的黑乎乎影子,竟是一顆顆由人頭堆起來的小山。
無數垂落豬尾巴的腦袋堆在其中,幾乎都是正宗的滿蒙漢八旗,有些是石灰醃製的舊物,有些則是新砍下來的新物。
「肉山」被擺成八座,像是滿清八旗,又像是盛京的八座城門,不少旗丁能從外露的首級看到熟人的面孔。
他們的親朋好友都被殺死了。
而背冤軍為了嘲諷威他們,竟將首級鑄成京觀擺在渾河南岸,等他們到來。
饒是旗丁們身經百戰,見過無數戰場的殘酷血腥,但今日瞧見親朋好友蒼白的臉,頓覺深深的惡寒直擊靈魂深處,嚇得跪倒在地抱頭痛哭。
還有人嚇得哇哇亂叫,拔出腰刀對著空氣胡亂劈砍,兩眼流下悲傷的濁淚,一會喙大哭,一會癲狂發笑。
隨著一陣寒風拂過,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海浪迎面撲來,時間強烈的胃部酸流向喉嚨倒灌。
站在外圈的黃台吉強忍好一會兒,終究沒忍住肚腹的衝動,將先前所吃的飯食全部嘔出。
這番恐虐畫面幾乎奪走黃台吉的理智,但他僅剩的智慧仍在思考一個問題。
背軍不屑於留存斬獲的數萬「真韃子」首級,只為在此刻給他一個下馬威。
黃台吉不得不承認,背軍真是好氣派,象徵著豐厚軍功的數萬首級說丟就丟,這也意味著珍貴的八旗丁口再損數萬。
而更糟糕的是,探索「肉山」中心的巴牙喇帶回一堆堆燒成黑炭的大小焦屍,這些黑炭擺在八座「肉山」之中,就像皇城坐落在八門構築的盛京之內。
八座「肉山」之內留下數十封被箭矢釘在地面、內容相同的血書。
大意就是背軍收復遼東諸多失地,已經殺死所有逮住的八旗兵,以及八旗序列的老弱婦孺,你滿清沒機會再圖霸業了。
儘管背軍沒機會凌辱那些韃子妻女,但在血書里卻寫著,你們的妻女很潤,被燒成黑炭的就是王公貴族的妻兒老小。
黃台吉傻了。
他透過八座肉山的間隔望向中心,痴痴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黑炭」,其中就有他最愛的女人。
他不可置信地向前挪動步子,一步一個腳印仿佛踏出數十年,忠心的護軍們死死將他攔住。
鰲拜滿眼都是淚水,一口一個主子爺保重龍體。
黃台吉心中不斷重複多句疑惑,為什麼你不等我回去?為什麼老天要如此折辱我?為何那南朝小皇帝有幸得到背鬼軍的效忠?
即使這些妻女孩童被焚成黑炭,但還是有不少王爺貝勒通過一些熟悉的特徵分辨出自己的家人。
「啊啊啊啊啊啊!」他們紛紛抱著家人的屍體失聲痛哭,口中嘶吼著生死相隔的悲苦。
黃台吉也一眼看見自己的妻妾,尤其是哪位他最愛的女人,他一生都不會忘記。
可是當他視線與「愛人」重疊的那一刻,無數兩人相知相愛的畫面在腦中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副美人微笑的畫面。
黃台吉猛地感到全身一松,一股腥甜液體划過喉頭,混雜著唾液噴發出來。
「陛下!」
「主子!」
他好似聽見周圍護軍驚慌失措的喊叫聲,旋即便像是被雷電麻痹了感官一般,渾身酸軟無力,想說話卻說不出半句。
沉重的疲倦感席捲全身,黃台吉眼前一黑,很快墜入無邊無盡的黑暗深淵。
很黑,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