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他出多少,我給雙倍
答案自然是兩班貴族。
他們掌控著這個國家最多的土地,卻是繳納貢賦最少的人群。他們時常利用優勢地位兼併小民土地,逼良為奴。
玩家們根據朝鮮戶曹的稅冊得知,政府掌握的帳面土地一共152萬結,而在倭寇入侵之前,全朝鮮土地高達172萬結,就這還沒算隱田數目。
一結土地為每年產出三百斗糧食的土地,而朝鮮十五斗才相當於大明一石,
也就說一結朝鮮土地年產二十華石糧食。
以往兩班貴族象徵性繳些許田稅、貢物即可,但維持國家運轉需要大量資金,如此沉重負擔自然轉嫁給底層百姓。
自耕農每結土地負擔的稅賦高達數十斗,甚至上百斗。
自耕農無力負擔貢賦便要借債,還不起債務就要賣地,甚至淪為私人奴婢。
久而久之土地與百姓盡皆成為兩班貴族的私產。
一個兩班家族往往掌握上百奴婢,為他們耕作,挑水,洗衣,劈柴,煮飯,
做菜,養馬,掏糞,清潔,織布,縫補,穿衣,洗腳,搬運,替打-—」」
而這種封建依附關係往往是世世代代不可變更的,你爹娘是奴婢,你生來也是奴婢。
可是如今新王借來天兵驅逐虜,決定改變朝鮮貧弱的現狀。
自王命達到各地起,一律按照土地的數量多少徵收賦稅,每結土地春秋兩季徵收三十斗,若按照金銀納稅,則可優惠八折。
另外過去被貴族把持的沿海漁稅、鹽稅、船稅一律改由官府徵收。
新王還鼓勵各地開礦冶煉,增加出海貿易許可證-
隨著「大同法」的消息傳遞開來,各地農民歡呼雀躍,這下他們的負擔起碼減少一半,甚至六七成。
百姓的生活總算能喘口氣了,朝鮮政府也能新增大量稅糧。
可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三十斗的稅糧相當於產量的十分之一,原先幾乎不納稅的貴族,突然多出一筆「固定支出」,多少覺得有些肉疼。
他們寧願拿這筆錢去花天酒地,也不願意交出去給國王用。
更何況新王頒布的一系列新法,多少有些指著兩班鼻子臭罵的挑畔感覺。
他們數代人積累的財富家業,憑什麼國王一句話就能割肉?
朝鮮畢竟不是富有四海的大明,中央政權強大起來足以碾壓地方勢力。
這裡的地方豪強若是做大之後,是真能憑藉武力推翻國王。
兩班貴族並不陌生「天同法」,上上任光海君,前任太上王都推行過類似的「宣惠法」。
只是前者被貴族推翻,後者遭到兩班強烈反對,連京畿道都沒推行完畢便草草廢除。
新王才上位短短几日,就迫不及待找死,真當貴族熟讀儒家經典,只知道之乎者也?
誰敢不拉攏兩班貴族,其下場一定是「被退位」,甚至是意外暴斃,更別說新王上位多少帶點政變的污點·—·
新法的傳播使得中下層百姓喜氣洋洋,全州城內一處貴族宅邸卻響起一陣陣嘆息聲。
「想不到那賊子被軟禁在東宮,也能串聯賊兵犯上作亂,篡奪王位!前些日子我見賊子苛待士人,造下平壤士禍,便料此賊子有大逆不道之心,今日一見果真如我所料·—...」
一名五十來歲的貴族哀聲嘆息,下巴與兩腮生出的濃密鬍鬚猶如一團掃帚毛左右晃動。
「漢陽駐紮的御兵何止數千,怎麼叫那賊子得逞?!如今惡法將至,我們該當如何啊!」另一名中年貴族重重拍打桌案,震得茶碗銅碗當作響。
「鄭老莫要急躁,逆賊既已篡奪上位,還得我們這些忠臣義士撥亂反正才是,豈不聞中原寓言亡羊補牢,猶時未晚。」
「我豈能不懂這些道理,只是胸中總有不平怨氣,叫我不甘吶!」那中年貴族一臉哀傷,「逆主假借『通虜』罪名大肆殺伐士人,我恨不能手執利劍,一劍刺死那謀逆賊主!」
「唉,賊主可恨吶—」」」
「不如渡海去上國京師,狀告逆主謀反!」
在座的二十餘人微微一愣,半數人迅速點頭稱是,「是了。上國近日順利收復遼東失地,已重現當年驅逐倭寇的雄威,只要上國下詔,那背鬼軍必定封詔討逆,管逆主編練多少新軍,在天兵面前皆是土雞瓦狗爾。」
「不妥—」有人搖搖頭,「眼下沿海封凍難以出海,況且出使上國皆有禮制,一去一回數月,乃至一年過去,只怕逆主早已坐穩。況且上國關內素有流寇作亂,調集背鬼軍去平賊還來不及,哪會任由天兵久留我東國··
十餘年前,我們襄助殿下打倒光海君,在上國看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謀反,可那時上國急需我東國襄助,所以才為殿下冊封。
如今對照看來,上國為了專心剿寇,還會如過去那般冊封逆主為王-——·
這一番消極的發言頓時讓大家陷入沉默,大多數人都意識到這人說的是對的朝鮮雖然近幾年被迫斷掉與大明的朝貢關係,但是民間走私的商船依舊斷續帶來中原消息。
上國內部鬧騰最大的是乞活賊,幾乎占據中原省份,若沒有大忠臣李都督在豫南領兵牽制賊寇,只怕乞活賊早已集結重兵北上京師了。
闖賊在陝甘一帶活動,打過一次西安府慘遭失敗,於是退往周邊地區攻城略地,但已經是西北可不忽視的力量。
僅次於乞活賊的當屬西賊。
西賊攻破九江,與湘南礦賊,革左五營合兵一處,正式建立政權,自稱「替天行道文武大元師」,奉羅汝才為主師,孫可望為副師,楊文理為軍師,並大封其他文武,距離稱王建國只差臨門一腳。
上國雖然收復遼東失地,但關內局勢不容樂觀。
「那該如何是好,逆主今日頒布一法,明日再添一法,戴在我等脖頸的繩套愈發縮緊,難道任由逆主肆意妄為,攪得東國大亂?!」一位頗為年輕的貴族突然站起來高聲喊道。
不過眾人也都知道,所謂攪得朝鮮大亂也只是兩班大亂而已。
偽王頒布的新法個個惠及中下層百姓,商人,幾乎快要孤立兩班。
換做以前「宣惠法」頒布的時候,兩班想要應對的方法很多。
朝鮮八道的山地眾多,法令傳播的速度極其緩慢,而底層百姓多是目不識丁的文盲。
兩班只需要阻斷傳播渠道,歪曲法令的解釋權,以及聯合鄉吏一起繼續加重百姓的負擔,便能輕鬆操縱百姓對法令的印象。
原本減輕負擔的新法,變成加重負擔的惡法,兩班再跳出來充當「伸張正義」的善人,帶領被蒙蔽的文盲抗拒「惡法」。
於是惹人厭惡的「惡法」不得不中途廢止。
然而偽王展現出來的老辣手腕,根本不像一個剛上位的年輕國王背軍痛恨虜是遼東一帶人盡皆知的事,他們剛奪回漢陽,便馬不停蹄前往朝鮮各地追殺虜,誓要將虜碎屍萬段。
偽王狡猾的地方來了。
他命令除賤的奴婢跟隨天兵回鄉,一路上哼唱新法編纂的「童謠」,甚至花錢僱傭優伶、戲子,在沿途各地表演新法頒布的內容。
童謠與戲曲遠比告示更加通俗易懂,哪怕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貧民,也能知曉王廷新法的詳細內容,傳播的範圍更廣,更深入基層。
這些宣傳隊伍是跟隨天兵走走停停的,兩班根本不敢攔路截殺。
這直接導致貴族阻攔改革的方法幾乎失效一一百姓都知道新法內容,你還如何摸黑蒙蔽?
連逼宮這種成功率極高的方法,也成為一條死路。
平壤府士禍、政殿慘案、搜捕親虜派官員等等的前例,無不證明一點,偽王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兩班群體的名聲,甚至完全不聽士林公論的評價。
哪怕史書給他記錄一個暴君的名聲,他也毫不在乎。
不過兩班不得不承認,若是某位君主手握兵權,又不在意臉面和名聲,那他的權力就是幾乎無限的。
「偽王鋒芒正盛,確實只能暫且忍耐了。」
「啊?」那年輕貴族聞言一,恍若被一錘子擊中後腦,迷迷糊糊地頹然坐下,目光呆滯地看向桌案上的酒杯,杯中乳白色的濁酒輕輕晃動,「真的只能任由逆主宰割了嗎?」
「唉,一年一成稅賦倒也不算沉重。」
「如何不重?我家有良田三百結,按照新法便要納糧九千斗,兩年便能採買一艘民船!天兵許諾遼南鹽路開,我去買船賣鹽也能大賺一筆。眼下可好,全要被偽王敲骨吸髓。」
這貴族滿臉怨憤,但實際上他家還有一百結的隱田,從來沒繳納過半分稅糧「只可惜吾等兵員不足,打造兵器也需要時間———」
「我看日子不遠了。偽王年僅二十,驟得家國大權,日漸心生驕縱蠻橫之心,日後必定顯露破綻。」
「不如謊稱南三道祥瑞,誘使偽王遠離漢陽,我們再舉兵殺入漢陽,重推殿下歸位?」
「不,偽王不是三歲小孩,眼下時節各方涌動,他必不會輕易離都-」
嗯———-」說話者沉吟片刻,繼續說道,「不過不能再等了,等偽王練成御營新軍,我們想再舉事就難了。」
「派人去聯絡北方兩班,各方一齊舉兵才有勝算。」
「切莫拉扯過深,若是北人暴露,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們的大計也要敗壞。
此言一出,一些精明貴族很快聽出隱藏含義。
北方兩班與南方兩班大多數是「異見」派別,不同派別的人還是少合作為妙,謀事之時雙方攜手,事成之後必有一番激烈黨爭。
然而沒聽出黨爭含義的年輕貴族連連點頭,「盧老說得有理,聯絡人得選死忠之人,待事成就將其—————」
說著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老夫仍有一事擔憂,倘若朝鮮各地兩班舉事,天兵會如何行事?」
此話倒是老成之言,天兵入朝三萬餘兵馬,拋去回歸故鄉的朝鮮兵,以及一路上產生的傷亡,他們依舊有兩萬左右的可戰之兵。
天兵的戰力毋容置疑,起碼是四五倍人數的御營軍士兵。
貴族們連國王的御營都不一定打得過,更不敢跟天兵硬碰硬。
「偽王興亂至今,天兵可是不聞不問吶。」
「如此說來天兵只除韃虜,不干涉我東國內政?」
「聽趙內侍而言,天兵入駐漢陽不久,其主帥便入宮向殿下索要錢糧—-據說要了七十萬兩銀—」
「啊!七十萬!」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定是偽王許以重利,這才促使天兵不聞不問。」
「偽王奸詐!」
「若我們也想天兵袖手旁觀,必要出七十萬兩以上才行。」
「那就給天兵一百萬兩銀子!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
「一百萬?」
此話猶如一盆涼水澆在大多數貴族頭頂,凍得眾人心裡寒涼無比。
他們這些兩班貴族人人出千兩,甚至千餘兩銀子才能補完這筆經費。
朝鮮可不比富庶的大明,大明士紳掏出幾千兩才傷筋動骨,他們自掏千餘兩銀子已是家業震動了。
況且朝鮮的白銀、銅錢市面流通量比大明還匱乏,尋常底層交易基本是「以物易物」。
若是天兵要一百萬華石糧食倒還好,可要是一百萬兩銀子就糟糕了。
「又不是叫你們此刻出銀,一個個驚慌什麼!」
「可要是真的擊敗偽王,這一百萬兩銀子,我們也負擔不起,若是銀不給足,天兵是不會離去的。」
「先許下承諾才說!給那些平民多加點貢賦,再從礦稅、船稅抽調一些,各家也都勻一些出來,多大的債務總有還完的一天,只要把天兵穩穩送走,重推殿下復位,以後的好利能少麼,一個個都沒個謀算不過還要防著天兵吃兩頭,務必派出查不到底細的嘴嚴忠僕人向天兵許諾·——」
「盧老所言極是!」
密謀之事就這般定了,接下來是要聯合其他心生「反正意願」的盟友,只待多方相約,定在統一的時間舉事。
敲定大計的盧得孟興奮地舉起酒杯,與眾人一一慶賀,但在喜悅之情的角落卻藏著一絲陰狠。
他望向門口,一套更加兇狠的計劃在胸中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