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室南遷,臨安人口暴漲,如今已何止百萬。
可臨安城並不大,以致於就算皇宮都無法建得規整.
民間屋宅也大多開始起二樓,從橫向開始朝縱向發展。
青石巷的宋家小食店,是宋家祖上傳下來的產業,如今也是一幢二層樓的建築。
在這條巷子裡做生意的人,能夠擁有自己產業的並不多,宋家算是其中一個。
宋家這幢老宅呈口子形,前面的正房當了飯館兒,往後天井左右廂房,就是住人的地方。
與正房相對的後排房屋,則充作了柴房和雜物間。
後排屋舍中間還有一道後門兒,打開就是一條河流。
左右廂房都是上下兩層的樓閣,左面一側的廂房住的是宋老爹父女,鹿溪住在樓上。
右側的廂房二樓較小,便充作了楊澈、楊沅兩兄弟的儲物間。
兩兄弟都住在樓下,兩張床貼牆頭尾相挨地擺放,中間用一道布簾隔著。
青石街的商販以經營南北各色小吃為主,來此「索喚」點外賣的,常是在正餐之外要給客人準備些特色美味小食,才來點餐的。
而一到夜晚,小吃街上人流如織,生意爆棚,基本上也就不接「索喚」的單子了.
因此一到晚上,楊沅就無事可做了。
不過,這個無事,只是指沒有生意可做.
其實楊沅每天這個時候才是最累的,因為他要練功。
前店裡,宋老爹父女正在忙著生意,客人絡繹不絕。
天井裡,楊澈和楊沅兩兄弟裸著上身,各自露出八塊結實有力的腹肌,手持一口環首直刀,刀風霍霍,正在較量武藝。
二人使用的這種宋代環首直刀,較漢唐時期的環首刀已經有了很大變化。
它以熟鐵打造,刀刃加了炭鋼,刀身縮短了,已然不足一米,刀刃卻變得更加寬大,刀頭也加厚了。
這種環首直刀可以單手持刀,也可以雙手持握.
要是再加一個長柄,那它就是赫赫有名的斬馬刀,變成唐代陌刀的變種了。
其實在大宋武備的八種制式刀具里,除了類似方天畫戟的戟刀外,其他七種全是這種寬刃刀。
這倒不是因為製作工藝精良的唐刀已經失傳,而是因為宋國的戰爭對手在進化,宋國的武器裝備自然也要因為對手的變化而變化。
西漢名將陳湯曾經說過:「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
他的意思是說,當時一名漢兵能頂得上五名胡兵,為什麼呢?
因為大漢裝備更加精良,匈奴的製造業完全沒有辦法和大漢相比。
漢軍使用鋼鐵製作的環首刀時,匈奴軍中甚至還在使用青銅兵器呢。
即使後期匈奴人學習了冶鐵,但是由於遊牧民族難以定居的特點,也使得他們的製造業天然存在劣勢。
技術上依舊沒辦法跟大漢相比,製造也大為遜色,這時候一名漢兵依舊能夠抵得上三名胡兵。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唐朝,依舊沒有太大的改變,大唐的對手們大多都缺少精良的盔甲。
但是到了宋代,宋國的對手,早已不是漢人祖先所面對的純粹的遊牧民族了。
遼金等國都開始向封建王朝過渡,國家體制在發生重大變化。
他們的軍備實力、戰爭動員能力、戰爭持續能力都在飛速發展。
不管是遼國的鐵林軍、西夏的鐵鷂子,還是金人的鐵浮屠,披甲率甚至比宋軍還高。
這時用前朝的刀去砍現在的對手,顯然就不太靠譜了。
由於宋國的對手大都擁有成建制的甲冑部隊,宋刀自然要隨之做出改變。
所以就連宋軍準備的最輕便的手刀,都考慮了破甲能力。
楊沅和楊澈如今所用的這種環首直刀,也具備一定的破甲能力。
兔起鶻落間,兩人手中的刀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滿了兇猛的力量感。
楊澈兇猛地一刺,楊沅便抽身疾退。
楊澈趁勢涌身貼近,刀轉如輪,刀柄往楊沅心窩裡一頂。
楊沅便如陀螺般一轉,旋身抽退時腳下攸頓,腰杆如鞭,一個後抽,一記狠辣至極的後扎刀便還了回去……
此時的楊沅與大哥楊澈交手,已經不像當初剛習刀法時一般手忙腳亂了。
掛、盪、抹、格,截、絞、崩,砍各式動作有板有眼。
間或他還用肘記、側踹反擊,在楊澈的有意放水下,楊沅已經應對的有模有樣了。
楊澈與楊沅確實生得有幾分相像,但兩人的氣質截然不同。
楊澈……總是給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眉頭微微地蹙著,不苟言笑。
而楊沅則不然,他的親和感十足。
兩人不僅在神情氣質上有著極大的區別,性格上也是如此。
任職於皇城司的楊澈,冷靜沉穩,刻板端正,楊沅則熱情開朗、十分健談。
兩兄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但一樣的俊朗。
楊澈的臉上並沒有刺青,實際上宋國軍隊從始至終也沒有刺青的規矩。
只不過,宋國喜歡把犯罪的人充軍,而充軍的罪人和降兵是要黥面的。
目的是防止他們逃跑,臉上刺了字,就較難逃逸。
到了北宋末年時,軍紀馳壞,屢有逃兵,所以部分廂軍將領開始給普通士兵刺字,
不過由於這些普通士卒並非充軍刺配的犯人或降卒,所以大多是在手臂上刺字,只是為了方便查驗軍籍,防止當逃兵。
但是在發現這一手段很有效後,部分禁軍也開始給士兵紋身了。
他們也會在禁軍士兵的手臂上紋上所屬部隊的番號和姓名籍貫。
這種現象到了南宋就沒有了,國難當頭,軍人地位較之北宋時提高了許多,將領們也就不敢這麼做了。
而且,宋代的軍人和明朝時不同,他們不是世襲軍戶,如果你不想當兵吃餉了,是可以改軍籍的。
如果你有本事,想去考個狀元也沒人管你,可如果臉上刺了字,還怎麼換行業?
當然,像宋初名將呼延贊全身上下都刺上「赤心殺契丹」的字樣,還要求全家男子包括家僕也要如此。
又如南北宋更迭時期,抗金名將王彥指揮的八字軍都在面上刺字,那只是他們一家之主或一軍主帥的個人行為罷了。
楊澈二十五歲,比楊沅只大了兩歲,但「長兄如父」這個理念,卻是深植在他心中的。
自從認回了二弟楊沅,他就把「長兄如父」的責任背在了肩上,為他兄弟操碎了心。
二弟楊沅流落北方多年,顛沛流離的少了教育,所以剛回來時,寫出來的字都多是缺胳膊少腿兒的。
楊澈就緊急給自己的兄弟開始補習功課,教他讀書識字。
大宋天下,尤其是臨安地區,就算是普通百姓也鮮有不識字的。
自家兄弟如果想要在這裡混出點出息,怎麼能做個半文盲?
不過,令他欣慰的是,二弟天資聰穎,進步神速,一學就會。
這讓楊澈既感欣慰,又常常自責。
以二弟這樣的天資,如果當初不是遺落在北方,而是從小送去求學,說不定現在已經考了進士,光宗耀祖呢。
現在兄弟二人都已成年,再想習文怕是來不及了,所以楊澈不僅教二弟讀書識字,還特別重視教他習武。
習武雖然未必一定能用於沙場,可習武不僅強身健體,而且能鍛鍊膽魄和意志,楊澈自然傾囊相授。
「不錯,二弟的刀法大有進境,今天就練到這兒吧。」
眼見楊沅額頭已經沁出汗水,呼吸也有些亂了,楊澈這才滿意地收刀。
他把楊沅手中的刀也接了過來,走到牆角,抬腿一踢,一桿大槍便飛向楊沅。
楊沅抬手接過大槍,擺了個架勢,雙手持槍,端在空中。
這種步戰的大槍長一丈有半,重有十斤,平端手上,只需片刻不動,便會覺得吃力。
楊澈將兩口環首直刀倚著長凳放下,坐在凳上,從旁邊矮几上提起茶壺,咕咚咚地灌了幾口,抹了抹嘴巴,便從牆角提起一根繩子。
那草繩上綁了三塊磚,楊澈將這串磚頭提過去,把草繩套在楊沅的大槍上。
楊沅手中的槍尖兒頓時一沉,急忙加了把力氣,才把那槍又穩穩地平端起來,雙臂肌肉瞬間賁張了起來。
不過,楊沅卻沒說什麼。
他這個大哥教他本領時一向嚴格,對大哥央求耍賴都是沒用的。
「長兄如父」,「母慈父嚴」一類的觀念,已經深深刻入了楊澈的信念。
「二弟啊,你從小流落在外,吃盡了苦頭。祖宗保佑,讓你我兄弟得以重聚。
如今咱們爹娘都已不在人世了,我這做大哥的,自然應該承擔起照顧你的責任。」
楊澈負著手,在楊沅身邊踱來踱去,一臉深沉地開始訓話。
楊沅端著大槍,眼珠跟著楊澈的身子轉動著,不曉得大哥他又想幹什麼。
楊澈喟然嘆息道:「你一直沒有個正經的營生,這就是大哥最大的心病了。
本來,大哥是想把你弄進皇城司去的,做個察子也蠻好。
可皇城司實在不是那麼好進的,要等機會。」
楊沅平端著長槍,只是盞茶的功夫,胳膊就酸了,更何況這棒頭上還墜了三塊磚頭。
這時聽大哥慢吞吞地說話,他趁機把槍放下:「大哥忽然說起此事,莫非是給我謀到了什麼差使?」
他這偷懶的小心思自然瞞不過楊澈,楊澈瞪了他一眼,沉聲道:「端起來!」
楊沅眼見矇混不過去,只好嘆一口氣,把墜了三塊磚頭的大槍又重新端了起來。
楊澈在桌旁坐下,說道:「沒錯,大哥是幫你謀了個差使。
皇城司一時半晌的,是不能讓你進了,可是就讓你這麼閒散下去,那也不是辦法。
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可你不立業,又有誰家的姑娘捨得給你?
所以,大哥托人,幫你尋摸了兩個差使,你琢磨一下,看看想去哪裡。」
楊沅端著大槍,慢慢地調整著呼吸。
呼吸調勻了,就能支撐更長的時間,所以他沒有再說話。
楊沅只是向大哥遞了個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楊澈道:「這兩個差使呢,一個是公,一個是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