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托著腮,坐在對面,靜靜地看著楊沅。
她用「典身文書」試探楊沅,是一個極大膽也極冒險的舉動。
而且試探出來的結果,也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解讀。
所以還要結合很微小的一些表情和動作,她才能確定楊沅究竟是怎麼想的。
如果楊沅不願意簽這份「典身文書」,那麼,可以說明楊沅是一個君子,沒有打她的主意。
但也可以解讀為,楊沅就是打算事成之後卸磨殺驢,再把她送官究辦,自然不想與她扯上關係。
如果楊沅願意簽這份典身文書,可以解釋成楊沅真的只是想找她幫忙。
但也可以解釋成,楊沅對她懷有不軌之心。
可現在楊沅簽了,卻把簽完的「典身文書」交給她保管,
也就是說,主動權完全操控在她自己手中,
這……就讓丹娘有些看不懂了。
難不成,真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楊大官人真的只是想找我幫這個忙,並且對我沒有什麼不利的想法?
楊沅的舉動,顯然是最容易贏得丹娘信任與好感的一種選擇。
丹娘凝視著楊沅,從小被親人出賣、壓榨,感受了太多的世態炎涼,卻很少感受到溫情的丹娘,心中漸漸湧起感動的感覺。
忽然間,一個念頭躍上心頭,讓她的兩頰驀然泛起兩抹羞澀的潮紅。
大官人一表人才,英俊不凡呢。
女人,本就是比男人更好色的,楊沅的這個先決條件,無疑是讓丹娘非常滿意的。
而且楊大官人為人品性好,又有體面的出身,如果我真的跟了他……
這個念頭,讓丹娘的心跳悄悄加快起來。
她本來還想設個局,抓楊沅一個把柄,以求自保的。
此時那念頭早已不翼而飛。
要是真的做了他的女人……
念頭,從來都是不曾生起時還好。
一旦萌生,它就像是一株石頭縫裡爬出來的野草,再也無法遏制它蓬勃生長了。
一會兒功夫,丹娘已經從「如果我是他的人」,都已經聯想到他們家老三起啥名了。
此時的丹娘,一陣眼餳耳熱,有些意亂情迷了。
眼見楊沅想得辛苦,丹娘輕輕捧起那龍泉青瓷的薄胎茶碗,柔聲勸道:
「大官人且慢慢想,不管什麼身份,奴家努力去做就是子。
大官人今日跑了一趟富春,著實辛苦了,且先喝口茶潤潤嗓子。」
楊沅抬眼望去,丹娘便向他嫣然一笑,柔柔媚媚。
自兩人相識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笑得如此歡喜。
有種甜絲絲的感覺。
燈下,一雙蘭花素手,捧著青瓷的薄胎茶碗。
她那細瓷一般白皙嬌嫩的臉上,漾著柔美的笑,眼波狐一般媚麗。
一線紅唇在那象牙雕就的瑤鼻兒下面,就如畫龍點了晴,嬌、俏、媚……
楊沅看著,心中忽然就有了主意,大宋的「奶茶妹妹」,似乎可以新鮮出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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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夜會丹娘的時候,楊澈所在的皇城司里,也依舊是燈火通明。
南宋置「行在」於杭州後,這裡是沒有足夠的空閒地塊,供朝廷建造包括皇宮在內的各處官署的。
因此就連皇宮也是依託鳳凰山勢而建,而不像其他朝代的皇宮一般四四方方、規規整整。
眾多的官署衙門就更是星羅棋布,散布全城了。
這「行在皇城司「就不像北宋時一般建在宮城裡。
而是在皇城之外單獨置衙,它位於臨安城崇新門附近,和親兵營毗鄰。
此時,本已到了下值的時候,但「下一指揮所」里,依舊燈火通明。
一個個紅袍黑靴的矯健身影,正快步趕向「下一指揮使」曹敏的籤押房。
籤押房裡,年過四旬、鬢邊微生華髮的下一指揮使曹敏,端坐於上首。
在其左手邊,副指揮使劉商秋神態輕鬆,坐姿悠然。
他的輕鬆,和曹敏以及紛紛趕來、肅立恭謹的都頭們大不相同。
劉商秋不過及冠,身材修長,面如冠玉。
那雙天生的桃花眼,真是看狗都深情。
尤其是他的皮膚白皙如玉,就更顯得有些男生女相了。
美到極致,就是雌雄難辨。
以劉商秋的容顏,若換上女裝,只怕也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妖精。
劉商秋腰間插著一柄摺疊扇,手中隨意把玩著一塊白玉雕就的「執荷童子」。
這白玉的手把件被他摩挲得晶瑩剔透。
他的指甲修剪的也是十分整齊,修長的手指把玩著那玉石把件時,就像一個含苞少女拈花輕嗅一般愜意。
他的一隻手舉著,袍袖微微落了下去,露出裡邊一截雪白的中衣。
那中衣應該是用「火斗」仔細熨燙過的,縱然已經當了一天值,中衣上仍不見一絲褶皺。
這是一個活得極其精緻的男人。
曹指揮就坐在劉商秋上首,因為坐的近,他能隱約嗅見這個精緻男人身上的熏衣香氣。
劉商秋的一身官衣,竟然也熏了香。
那熏衣香淡雅而清馨,應該是品流極高的一種薰香,沒準是宮裡的貢香。
劉副指揮的姐姐是當今聖上極寵愛的「婉容」劉氏。
劉商秋想要從宮裡弄出點貢品的熏衣香,自然不太為難。
五個都頭、十個副都頭漸漸都到齊了,叉手見過上官之後,曹敏卻並沒有讓他們入座。
曹敏站起身向下一掃,十五個都頭、副都頭齊齊正了正身形。
曹敏滿意地點點頭,側身一讓,讓出正位,拱起了手。
曹敏高聲道:「下一指揮使曹敏,領副指揮使一員、都頭五員、副都頭十員,恭迎木提舉!」
說罷,曹敏便往旁邊一閃,讓出了主位。
在他說話的時候,副指揮使劉商秋已收起玉石把件,離席站起,臉上也換了肅然的表情。
皇城使來了?
堂下的五個都頭、十個副都頭齊齊一驚。
就聽屏風後面清咳一聲,戴一頂介幘、穿一襲曲領大袖、腰束革帶的提舉皇城司使木恩,
就帶著一臉天官賜福般的笑容,緩緩地走了出來。
木恩五旬上下,身材肥胖,高不過五尺,頜下一部微須,看起來極其和善的一個人。
尤其是他一雙眼睛,本來就只有一條縫兒,一笑起來,就連那條縫兒都看不見了。
可是此人只一現身,堂下那十五個都頭副都頭,便已個個屏息靜氣,身形挺拔如槍,不敢有絲毫懈怠。
就連曹指揮和劉副指使,都不禁挺拔了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