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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7章 木易先生

2024-12-07 20:51:12 作者: 月關
  第667章 木易先生

  楊沅聽喬貞一說,心中疑慮頓時更深。

  做為郭家的女公子,郭玉沒必要參加科舉吧。

  就算她想參加,為何金州地方官府不允許她報名呢?

  以郭家在當地的勢力,金州就如同郭家的,在法無禁止的情況下,金州地方官府有必要得罪郭家?

  想到此處,楊沅便隨喬貞回了他的籤押房,向他虛心求教。

  喬貞好不懊惱,無意中多了句嘴,也不知會惹出什麼禍事來。

  喬貞只好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挑他覺得可以說的講了一些。

  大宋西軍在靖康之後,較從前已經開始沒落,不過虎死不倒威,漸漸形成三大勢力,分別是吳家、楊家和郭家。

  如今吳家地盤最大,幾乎囊括了利州西路,勢力最強,抵擋在臨洮前面。

  所以,如今等於是吳家同時面對西面的大夏和北面的金國。

  楊家和郭家共同控制著利州東路,並肩面對北方的金人。

  郭大帥去世十多年了,他去世時,其子嗣年紀尚輕,資歷、威望不足以統帥所部。

  由於西軍所處的環境,所以西軍只尊崇強者。

  如果你無法表現出與你的身份相應的能力,那麼不管你是誰,也休想獲得西軍將士的認可與服從。

  如此一來,繼任金州之主的就是郭浩的得力部將溫臣了。

  郭家子弟仍在軍中,繼續成長打熬資歷,畢竟是舊主後人,頗受關照,並不曾受到打壓。

  經過十多年的成長,郭家子弟漸漸羽翼豐滿起來,開始有意於拿回金州之主的位子。

  可是這時候,溫將軍似乎不捨得放手了。

  同時,對郭家子弟們來說,誰能拿得回來,誰顯然就是郭家今後的家主,所以郭家內部也有爭鬥。

  喬貞點到為止,含糊一番,便笑道:「喬某曾任益州(成都)轉運副使,所以對他們的事略有耳聞,不過所知也就這些,呵呵·—.—」

  雖然喬貞語焉不詳,但楊沅已經能夠想像西南地區的複雜形勢了,也預料到這位郭姑娘參加科考的目的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這是要玩大宋版的「女駙馬?」

  可女駙馬考狀元,是為了和心上人結為夫妻,這郭玉參加科考目的又是什麼?

  如今既已來了,又搭了人家的人情,楊沅也不好甩袖就走。

  所以,當晚楊沅便與臨安府一眾同僚舊友歡宴了一回。

  待酒筵散時,已是月在當空,夜已深沉。

  鹿溪現在有了身孕,不好擾她睡眠,楊沅便信步去了李師師那裡。

  李師師見了楊沅便笑道:「前兩日才剛來,怎麼今日又來了?」

  楊沅道:「楊某知恩圖報,總不能『新人上了床,媒人拋過牆』吧。

  李師師便笑2他一口:「連媒人也要拖上床,二郎真是禽獸。」

  楊沅就笑道:「絕世風情李夫人,既然為人作媒,那自身難保也是應有之義,你早該有此準備才對。」

  二人說笑了一陣,李師師便道:「看你滿嘴的酒氣,我去給你湖壺新茶來。」


  「去吧!」

  楊沅在李師師豐臀上拍了一巴掌,便牽著楊省兒的小手,教他蟎珊學步去了二人哄著省兒又玩一陣,就讓陳二娘和丫鬟把省兒抱去讓他睡覺,兩人對坐窗前,品茗閒話。

  師師笑道:「聽說有位來自川陝的姑娘,要考舉人?」

  「你也聽說了?」

  「怎沒聽說,這等前所未有的事情,坊間都傳遍了。」

  「她雖有心報考,可也未必就能考上,真以為那科考想考就中?不過如果是你·—.」

  楊沅說到這裡忽然有些心動,如果通過郭玉撬開這個口子,放開了這個政策,或許可以讓師師去考一下。

  師師莞爾一笑:「如果是從前,但能如此我還真想去考個狀元回來。現在麼,去考它作甚?」

  是啊,考它作甚?總該有個目的吧?那麼郭玉的目的是什麼呢?

  見楊沅沉思,師師便道:「怎麼,有心事?」

  楊沅搖搖頭,道:「你是不知,因著郭姑娘要考舉人,如今可是惹出好大的風波。」

  楊沅就把禮部兩侍郎鬥法,以及臨安大儒們紛紛下場辯學的事情對李師師說了一遍。

  李師師道:「儒學在我朝如今有洛學、蜀學、新學三大流派,每個流派又細分為多個門派,其學雜蕪,各融釋儒道為一體,各有所長,也都不成體系。

  我看,他們現在爭也爭不出個什麼,待來日哪一學術能更加縝密完善,方有機會一家獨大。」

  歷史還真如李師師所言,孝宗皇帝厭憎理學,曾經把它打為偽學,也沒能阻止理學的東山再起。

  它在朱熹等理學大儒的不斷完善之下,終是成了氣候,從此一家獨大。

  只有王陽明的心學,後來自成一派,成為理學天下中的一抹新顏色。

  心學?

  楊沅想到王陽明的心學,忍不住對師師說了起來。

  楊沅所知自然淺薄,他說的只是後人將心學的主要哲學思想總結出來的一些精要關鍵,並沒有充分的論理附上。

  但李師師是何等樣人,心學要點只要被她知道,她自然就能將其細化分解,

  倒推出種種論理論據。

  這就像高校舉行辯論賽,正方反方的辯手其實未必就是認同給他的論點的。

  但他被安排成了這一方的辯手,那他也一樣能站在這個論點上講得頭頭是道。

  更何況,以李師師的心性和思想,心學的學術本來就很能贏得她的認同。

  李師師一聽楊沅所言,頓時驚為天人。

  「這是———.二郎所思所想?」

  「-—.」楊沅總不好說這是未來公認的繼孔子之後第二個聖人的學術。

  天下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將來還能不能有這麼個人都還不知道呢。

  於是楊沅便含糊道:「我---有時也會胡思亂想一番,只是公務繁忙,實也沒有時間去把它細化研究。」

  李師師聽了,眼睛都濕漉漉的了。

  她柔若無骨地偎在楊沅懷裡,昵聲道:「二郎真是了不起,人家對二郎真是心服口服。」


  楊沅絞盡腦汁把他能想到的都說了,師師固然是求知若渴,奈何楊沅已然腹中空空。

  聽了這句話,正在心虛的楊沅正好把師師抓過來,用另一個了不起彌補她的求知若渴。

  師師咿唔之間,很快便也打消了繼續求問的念頭,因為她已經滿了。

  次日,便是臨安「放解試」舉行之期,

  朝野矚目的女考生郭玉,順利參加了「放解試」。

  為了應付這個考生,貢院單獨給她開設了檢查通道,從臨安獄裡找來兩個女獄卒檢查她和考具。

  貢院裡面也在一排號房的盡頭,單獨新搭了一間棚屋,和那一排號房稍稍隔開了距離。

  這是避免她便溺方便之時,和男考生相距太近,彼此覺得不雅。

  楊沅安排的四個侍衛一直緊跟著郭玉。

  郭玉眼見四人盯的甚緊,且自己有單獨的檢查通道,和其他考生相距太遠,便打消了此時當眾喊冤的想法,乖乖進了考場。

  其實,她心中也有些好奇,想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中舉人。

  這解試一考就是三天,而開考的第二天,大儒彭定鳳就在誦讀書院邀請天下名士坐而論道了。

  彭大先生是永嘉學派的一位代表。

  永嘉學派又稱「功利學派」,認為充盈宇宙者是「物」,而道存在於事物本身;

  所以永嘉學派提倡功利之學,反對虛談性命,和理學的性命之學是對立的。

  蜀學、理學、新學等流派的學者也紛紛參加,此時的儒家,可謂是儒教之內百花齊放,各種學派百家爭鳴。

  不過總體說來,在這個時候,「經世致用」學說還能占據上風,比那過於虛枉的理學更有市場。

  太學、國子監的許多士子也趕來聽講,親耳聆聽各位大儒論道。

  太學生中,有一位尚未及冠的年輕人,姓陸,名九淵。

  此時各大學術流派,正如李師師所言,都還不夠完整,有些雜蕪混亂,但也勉強各成體系。

  但是這個叫做陸九淵的年輕人,聽著各位大儒論道,卻總有些隔靴搔癢的感覺。

  他有自己的一些理解,只是他的理解較之這些理論漸成體系的大儒,顯得更加雜蕪與淺薄。

  而且他太年輕,自己的學術理論又不成熟,在這些師長前輩們面前,便不敢站出來表述自己的思想。

  他正想著,並就一些學術在心裡暗暗批駁著,忽聽一人道:「我中國學術至東周之世,九流並起,而臻於極盛。

  到秦漢時,儒道法三家之學,及魏晉之玄學,不過衍其緒餘——」

  這聲音甚是清朗,聲音似乎並不高,但書院中內外席坐的諸多文士盡皆聽的清楚。

  眾人紛紛舉目望去,卻見一個身穿月白道服的「男子」,坐在長廊盡頭,頭戴一頂「冪籬」,遮住了頭面。

  「他」似乎已經聽眾大儒講了許久,此時慨然而談,一一點評各流派學術之長短,然後話風一轉,便引出了王陽明的心學。

  「致良知」、「知行合一」—·

  陸九淵一句句聽來,只覺句句搔到他的癢處,興奮的他幾欲手舞足蹈。


  可不正搔到了他的癢處麼?

  心學本就是這位象山先生陸九淵為之奠基的,到了王陽明的時候,繼承了這位象山先生的心學學術,並將其發揚光大的。

  現在這位心學創始人,聽著在他的心學基礎上得以大成的心學思想,當然是有句句都說到了他心眼裡的感覺。

  「他」講到一半停下,微微掀起「冪籬」,飲茶潤口的時候,堂上眾大儒便紛紛走出來,到了「他」的面前。

  彭大先生恭敬地作了一揖,看「他」頭戴「冪籬」,顯然不欲讓人識得「他」的相貌,卻還是心有不甘地問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某姓木,名易。」那人拱手還禮,聲音清越,男女不辨。

  彭大先生道:「木先生之學,發人深省,可否請到堂上講道。」

  那位木先生想了一想,就把茶杯放到一旁茶盤中,起身走往堂上。

  陸九淵急忙起身,快步上前,搶在那位木先生的僕人之前,把茶盤端起,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面。

  他要在近處仔細聆聽這位先生的學問,他要拜木先生為師!

  李師師少女時候,就在汴梁不知與多少當世大儒來往交流、談論學問。

  如今置身於眾大儒之間,置身於高堂之上,她也是半點不慌,

  她把昨夜從楊沅那兒聽來的理論,加上她的理解一一闡述了出來。

  堂上眾大儒即便是不認可她的理論的,也得認可她的學術確實自成一套體系,而且邏輯自洽,極有說服力。

  一位大儒忍不住問道:「未先生這門學術發人深省,但某卻從未聽聞。卻不知它可是先生自研之學問,又是源於何流?」

  「冪籬」下,李師師微微一笑,坦然道:「源於蜀學,基於蜀學,有所發展而已。」

  二郎可是說了,當今皇帝是蜀學的小迷弟,當然得把這門學問攀附到蜀學上去。

  在場的蜀學流派的大儒和學生,一聽之下,頓時驕傲無比。

  王安石的新學一部分內容和「心學」也是相通的,另外還夾了一部分唯物主義自然觀的內容,換而言之,比心學更激進了一些而已。

  但是從對立程度上來說,新學和心學算是一門兩兄弟,跟理學是打擂台的,

  自然也是馬上把這位「未先生」看成了自己人。

  畢竟今日這番爭執的源起,就是蜀學和新學對同為儒家但是他們覺得過於離經叛道的理學的擊。

  當然,如果這門學術和蜀學壓根兒沒關係,強行攀附是不可能得到這些大儒認可的。

  可是心學還真就和蜀學有著極其密切的關係。

  王陽明將繼承自陸九淵的「心學」發揚光大之後,當時的明代人就已認定陽明心學是源於蜀學了。

  他們的原話是「血脈則蘇」。

  心學中的人性論,本體論,修養工夫論等諸多重要論題,全都是繼承和發展了蘇氏蜀學的觀點。

  官家趙瑗派來的「速記」坐在角落裡,運筆如飛,速記不止,

  好在李師師有「蟄龍功」在身,雖不刻意提高聲音,但一字一句,清越悠揚,內外皆聽得清清楚楚。


  李師師侃侃而談,聽得陸九如沐春風。

  待李師師將她的學術思想闡述明白,席中便有幾位大儒迫不及待地詢問她的出身姓名,家世來歷。

  李師師道:「某與各位學術交流而已。身份麼,現在還不想為人所知。」

  馬上就有蜀學大家問道:「明日葉碧閒葉大先生要在萬松書院開講會,遍邀各方名士大儒,探討學術,講解精義,以辯異同,尋至理。先生明日會出席嗎?」

  李師師歪了歪頭,暗暗想了一想。

  場中如陸九淵等欲崇拜其學問的士子儒生頓時有些緊張。

  李師師想,孩子已經斷奶了,生意上的事情,幾位管事也都打理的甚好,不用我操心,明日便去萬松書院,替二郎幫幫腔、敲敲鼓,倒也沒甚麼。

  於是,便淺淺頷首:「可以。」

  一聽此言,在座許多大儒學子,除了理學流派的莫不歡欣鼓舞。

  師師起身,向一旁奉茶侍立的陸九淵微微頜首,又向眾大儒團團一揖:「諸君,告辭了。'

  陸九淵阻之不及,想到明日還能在萬松書院,再聽這位先生講述學問,到時自有機會拜師,忙執弟子禮,恭恭敬敬地隨著眾大儒,把她送出書堂之外。

  PS:下午碼明天的,晚上去喝酒,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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