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兄弟呀
南鄭城的城門大開,楊政幾年都不會擺出來一回的全套大儀仗,今日全都用上了。
前方的導駕士鳴鑼開道,「肅靜」、「迴避」的旗牌高高打起。
旌旗招展,戟林立,「清游隊」在四下巡視,後方有駕士執韁繩,牽引車馬緩緩而行。
後方有護駕騎士數十人,甲冑鮮明,佩刀提槍,躍進之際甲葉鏗鏘。
與此同時,楊政派去招呼本部統領以上級官員,叫他們速至節堂迎候欽差的傳令兵,也是飛騎而出。
見到如此陣仗,剛剛換好朝服的楊沅不禁嚇了一跳。
他本以為楊政會派個統制官來迎接他,這就算是給足了面子了。
沒想到這位太尉居然親自出迎,而且擺出了偌大的陣仗。
兩下里見了面,還是老規矩,先客氣地寒喧一番,然後就開始驗明身份。
告身、聖旨、公憑一類的東西都驗證好了,二人再次把臂寒喧一番,然後就攜手登車,一同進城。
說實話,這套作派,以楊政的資歷和他太尉的級別,當真是把楊沅捧上天去了。
以楊沅對楊政的了解,此人本就是個能屈能伸的豪傑,是極能放得下身段的。
他是從吳家自立門戶,從此成為可以和吳家平起平坐的一方諸侯的,對於吳門來說,等同於叛徒。
但是他哪怕是受封太尉之後,每次見到吳家子弟,依舊執禮甚恭。
看到如今的吳門家主吳時,他更是謙卑之極,從無驕矜之態。
能進能退、能厲能忍,這是個人物。
楊沅的確是受寵若驚了,心中卻也開始暗暗警惕。
到了節堂,楊沅又嚇了一跳。
只見戰將如雲,一片甲冑,在陽光之下熠熠放光。
楊政把著楊沅的手臂,笑吟吟地把時寒等部將一一介紹給楊沅,然後一同進了節堂。
楊政先請楊沅上站,當堂宣讀聖旨,他與眾將領肅立聽旨。
領旨之後,二人又是好一番推讓客套,楊政才上坐了,楊沅側坐。
沾了楊沅的光,今日拜見欽差的眾將領也都有了座位,依次坐下。
只不過,他們哪怕坐著,也是正襟危坐,神情肅穆。
楊沅看在眼中,不禁暗暗讚嘆都說楊政老邁,且有思退保嗣之意,惹得部將不滿。
即便如此,節堂之上,依舊如此肅穆,可見此人平素治軍之嚴,果然不愧為一員虎將。
楊政見楊沅若有所思,不禁笑道:「楊大夫,在想什麼?」
楊沅回過神來,欠身道:「太尉喚晚輩一聲子岳足矣,晚輩可也是從過軍的。
晚輩是在看啊,看這滿堂虎將,楊老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哦?」
楊政霜白的眉毛一挑,他的眉又粗又短,花白之後,尤其有肅殺之氣。
「子岳聽說過我?」
「當然!」
楊沅笑吟吟地道:「太尉宣和末應募,入伍即為弓箭手。
靖康初,因拒夏人,英名初顯,
建炎間,從吳將軍擊金人,九戰九捷,累功至武顯郎。
如興元年初,金人趨和尚原,又攻箭箐關,太尉引兵大破之,斬千戶一、酋長二。遷右武大夫·—..
楊沅將楊政生平風光大事逐一說了一遍,當真是如數家珍。
嗯—..不枉他背誦了一路。
楊政聞言大悅,原本頗顯肅殺的眉毛都透露出了溫柔的喜氣。
「哈哈哈,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可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嘍。
子岳你文稱文魁,武當大帥,靈壁一戰,殺得賊亮失魂落魄,一蹶不振,這才是文武雙全的大英雄!」
二人商業互吹一番,因為楊沅對楊政一生功績的贊翊,讓楊政心中大悅。
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自己一生的輝煌,楊沅可謂搔到了他的癢處。
楊政便親切問道:「子岳家裡還有什麼人,是哪裡人啊?」
楊沅欠身講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最後說道:「晚輩曾聽亡兄說,我家乃河東清源楊氏。」
「哦!河東清源——,什麼?」
楊政突然大驚,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河東清源楊氏?」
楊政身材高大,因為年邁,霜發瘦顏,而骨架奇大,因而更顯兇相。
他這猛一站起,楊沅看著幾乎以為他要撲上來動手似的,急忙也站了起來,暗自蓄力。
楊沅心中只想,難道我家和他祖上有過仇怨?
卻見楊政驚喜道:「不知清源楊氏始祖,是哪一位?」
楊沅立即肅立,拱起雙手,恭敬地道:「我河東清源,楊氏始祖,是為楊公諱浩字定蘆。「
楊浩楊定蘆。
楊政想了一想,驚喜道:「果然是了,果然是了,難怪老夫一見你,便有親切之感,你我兩家,本是同祖同宗啊。」
「啊?」
楊沅有點發愣,也「妹」聽我哥提過啊我家不是世居山西的麼?
楊政不是原州臨涇人麼,啥時候我家老祖宗又跑甘肅去了?
楊政馬上就跟楊沅敘起了家譜,虧得楊沅知道大哥重視香火和傳承。
做為一個現代人,雖然他原本不大在乎這一塊,但是因為大哥的緣故,他該上祭上香的時候,
一樣禮數不缺。
對楊門列祖列宗不說全記得下來的吧,起碼上三代和始祖,他是記得住的。
二人這一敘家譜,楊政激動地道:「沒錯了,老夫記得家譜中有載,曾有一支遷去河東清源,
那一支的族人,正是姓楊名浩。」
「我算算啊—」
楊政掐著手指,一陣念念有辭,突然雙目一張,問道:「子岳,你是河東清源楊氏第幾代?」
楊沅道:「晚輩是清源楊氏第九代孫。」
楊政激動地道:「令祖楊浩再上溯三代,與我這一門同出一位始祖。這輩份算下來,你是楊浩第九孫代,我是———」,哎呀,論輩份,你是我的親兄弟呀。」
「啊?」
楊有點懵,我這—··這麼突然的嗎?
楊政激動地一把抱住了楊沅,老淚縱橫:「兄弟,我的親兄弟啊!
金狗南侵,北地相繼失陷,故地相繼失陷,族人慘遭殺。
臨涇楊氏,只有我一人從軍入伍,得以逃生。
我本以為,楊氏一族只有我這一支了,原來清源這一房,也有子嗣流傳世間·——」
楊政這裡真情流露,楊沅那裡一臉茫然。
時寒站在下方,臉上也不禁露出狐疑之色。
有沒有這麼巧啊?
這楊—.真是太尉的兄弟?
楊政激動地道:「明日,明日我帶兄弟你去祠堂拜祭先祖,上一柱香,告訴祖宗,他老人家的子孫,又得相聚了。
到時,大哥取族譜給你看,沒錯了,你就是我臨涇楊氏流傳到河東清源那一支的後人,哈哈哈——...
眾將領面面相,只好紛紛拱手,恭賀楊政、楊沅兄弟相認。
本來只是公事公幹的場合,這一鬧騰認了親了。
於是,接風宴換成家宴,這些將領都做為陪客,熱熱鬧鬧地喝了一場。
席間,楊政還把自己的兒子和正在府中的長孫都喚了來,見過他們的叔父。
於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親侄子,一個三十出頭的親侄孫,在老爹的吆喝之下,乾脆俐落地給他磕了頭,喊了叔父、叔爺。
等楊沅在楊政家的客舍住下,腦子還是喻嗡的。
今天這一幕,實在是太離奇了些。
「大官人,奴奴名叫歡歡,今夜侍奉大官人——.」
楊沅剛倒了杯茶,想緩緩,結果就來了個歡歡。
明眸皓齒,頗為嫵媚的一個女郎。
「啊,不必了,楊某喝醉了,胃中難受,只想早些睡下。
吩咐廚下,給我拿碗醒酒湯來即可。」
楊沅知道有些大戶人家,有用舞娘侍奉客人的習慣,有的人家甚至用侍妾。
不過,他雖來到這個世界幾年了,對這一點一直無法接受。
那歡歡本以為要侍奉的是個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官員,一見楊沅如此英俊,倒是真箇動了心。
她含羞道:「那——-奴奴一旁侍候官人,奉茶遞水,鋪褥暖床也就是了。」
「不必,退下吧。」
美人無奈,只好幽幽怨怨地答應一聲,姍姍退下了。
楊沅長吁了一口氣,搓了搓臉面,微微皺起了眉頭。
真的假的?
我跟楊政是同族親人?
楊政驟然與自己同族親人相遇,歡喜莫名,喝的酊大醉。
他的兒子楊福和長子楊祿著他,到了後宅。
一進後宅,醉的東倒西歪的楊政就挺直了身子。
他確實喝了很多酒,舌根都有些硬了,但是飄忽的眼神兒卻突然清明過來。
「把陳光陳先生喚來,快!」
楊福異道:「爹,你這是——」
「蠢物,快去!」
被老爹罵了一句,從小懦弱,懦弱到了五十多歲的楊福便趕緊去找楊政的幕客陳涿光。
陳涿光本就住在楊府,很快來到後宅。
楊政雙眼微眯,沉聲道:「福兒,你陪陳先生去祖祠,立即把族譜中,六世祖楊乾德名下增立一名次子楊浩,字定蘆,寫成他遷徙河東清源·——」
楊政把今天與楊沅敘譜時記下的河東清源楊氏始祖楊浩的生辰年月等相關信息,和陳涿光說了一遍。
他揮手道:「快去,要連夜做出來,再造舊一下,明天這族譜,老夫就要用。」
陳光是參加了今日接風宴的,馬上就明白了楊政的意思。
陳光不由得心中大駭,他還真以為楊政與楊沅是兄弟呢。
搞了半天,是假的?
他也不敢多說,趕緊隨著楊福去了楊家祖祠。
楊家長孫楊祿然道:「爺爺,我那個叔爺是假的?」
「假個屁,從今天開始,他就是真的,說破天去也是真的,記住了嗎?」
「啊?欺,孫兒記住了。」
楊政看看楊祿這個酒色過度,癆病鬼般的親孫子,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老夫英雄一世,怎就兒子平庸孫混帳啊,二孫他倒是———」」,可惜,又是個腦子不好使的。」」
楊祿不敢惹怒祖父,只是汕汕陪笑。
楊政嘆息一聲,道:「不明白爺爺為什麼要攀楊沅做親戚?」
「是,孫兒·——愚鈍。」
楊政長嘆一聲,道:「若非你們不爭氣,爺爺何須如此委屈自己,給你們認一個小叔爺。」
他沉默片刻,道:「爺爺靈機一動,認楊沅做兄弟,原因有二。」
「其一,我和楊沅關係越親密,他查出來的東西就越難叫人信服。」
楊祿驚訝道:「可——裘皮兒並不是祖父殺的呀,為什麼要讓楊沅查出來的東西沒人信?」
楊政冷笑道:「因為,爺爺根本不在乎真兇是誰?爺爺也想拿裘皮兒之死做文章呢。
如果楊沅找出的真兇,不合爺爺的心意,豈不浪費了這個好機會?」
楊祿聽的懵懵懂懂的,只好不懂裝懂地點頭。
楊政也知道他沒反應過來,懶得解釋。
楊政又便道:「第二,攀上這層關係,你們父子兄弟,以後也就多了一層保障,明白了麼?」
「呢————-孫兒大概懂了,但————-為什麼要給他那麼高的輩份啊,讓他做我兄弟不行嗎?」」
楊政大怒,茶杯甩手就扔了出去。
楊祿習慣性地蹲身一躲,茶杯在牆上摔個粉碎。
楊政喝道:「不讓他當你爺爺,你以為他會像爺爺我一樣,關照你個灰孫子?」
「哦,原來如此,那我明白了———」
楊祿恍然大悟。
楊政道:「此事,你和你爹心中有數就好,萬萬不可告訴你二弟。
這孩子憨直,被他知道了,一定守不住秘密。到時候,楊沅豈會關照你們父子。」
「是是是,孫兒知道了·—.」
楊祿剛說到這兒,楊政攸然變色:「誰在外邊?」
話猶未了,楊政霍然站起,「嗆」地一聲拔下壁上寶刀,便撞開房門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