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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4章 如帝之儀

2024-12-17 13:22:56 作者: 情何以甚
  第2554章 如帝之儀

  風愈疾,雪愈大,赫連昭圖愈往前走。

  【雲境】早就斷在身後。

  穹廬山已不能遮風雨,天之鏡無人妝顏色。

  牧國的太子獨身一人,走在一條沒有歸途的天梯,俯瞰芸芸,身受風雪。

  行走在這樣的高處,可以聽到一個個凜夜風眼孤獨的嘯響,可以看到接天的白毛風,似陀螺般飛轉。

  白毛風的正中心,是永恆不眠的寒夜。

  蒼圖神是靠白毛風起家的。

  最早草原上並沒有這種災害。

  偉大的蒼圖神創造了它,亦創造了牧民的恐懼。然後又通過拯救白毛風之下的牧民,來獲得最初的信徒。

  邊荒生死線穩固之後,牧國境內很多因魔氣死氣侵襲所形成的自然災害,都逐漸消失了。唯獨白毛風還在,且越來越兇險。

  曾經的蒼圖神教,就像白毛風一樣在草原上迅速壯大,最後成為草原唯一的教派。

  蒼圖神教當然也融合了「春車」之類的部落傳統,博取眾家吸納信民的手段,但始終忘不了「老本行」。

  一直到今天,現世神使蒼瞑,都是通過在白毛風之下對牧民的救助,獲得了最初的聲望。

  當然,蒼瞑一開始肯定是不知道白毛風的真正來歷的。這本就是只有蒼圖神和牧國皇帝知道的事情。

  他曾經還向北宮南圖建言,要集蒼圖神教之力,徹底根除白毛風。

  可白毛風已經是蒼圖神的一部分,除非蒼圖神願意自損本源,不然無法割捨。蒼圖神教又怎麼傷害他們的神祇?

  最後北宮南圖自然是嘉獎了這位「現世神使」的良善和虔誠,給予他口頭表揚。

  後來蒼瞑就把為期三年、最多五年的「閉目觀神法」,修成了現在這麼多年都不睜開的「永瞑法」,將那雙神源養出的眼睛,深掩在兜帽之下。再後來他也不怎麼說話。整個人越來越孤僻內斂。

  這「閉目觀神法」說是修行法,亦是蒼圖神教內部苦戒的一種。

  蒼瞑到底是為什麼而苦戒,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把白毛風煉成今天這般肆虐草原的災害,而又使之自然不見外力,使之於草原,如禍水之於人間……這是通天徹地的手段。

  任何人剖解任何一陣白毛風,都不可能追溯到蒼圖天國去。

  如今蒼圖神自此而失血,仿佛那一個個凜夜風眼,是那偉大神軀上的傷口,真有幾分「無所不在、身即天地」的意味!

  白毛風肆無忌憚,於當下的每一刻,都不斷地有新的凜夜風眼誕生,仿佛一隻只睜開的神眸。

  牧國不得不舉國應對。首先要保護牧民的安全,人間對天子的支持自然也就被削弱了。

  前方已無路,赫連昭圖繼續往前走。

  在愈演愈烈的風雪中,有點點滴滴的微光,不斷地向他聚攏。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

  無需親至,屬員持令即如他。

  此刻他的親騎正似千萬支離弦箭,呼嘯草原。

  他正在全面地掌控這個偉大帝國,有越來越多的人在承認他的權柄——


  君王遠征,太子監國!

  國朝之中,如天子儀!

  文官、武將、勛貴、宗親、軍隊、百姓……無不臣服。

  他就是這個時間段里,事實上的牧國皇帝!

  天地之間有長吟,俄而金光璨放。

  他並不高聲,也無須張牙舞爪……而腳下驟乘金龍而高起。

  大牧國勢顯為靈形,載著他穿過這段「天窮」之旅,為他……推天國之門!

  蒼圖天國封門已經很多年,久到很多祭司都已經不記得天國的模樣。

  神教祭司們聯繫不上任何一尊蒼圖天國的神祇,大牧皇帝們……也聯繫不上他們的太祖。

  當然有很多人試圖推開這扇門,但試遍一切辦法也無用,久而久之也就作罷。

  穹廬山還能源源不斷地承接蒼圖神力,蒼圖神教就還能傳承。

  赫連氏的血脈還在流傳,先祖的意志就一直有人記住。

  蒼圖神教和大牧王庭都通過自身的壯大,來助力天國里悄無聲息的鬥爭。

  時間便是這樣緩慢地走到今天。

  天國之門封塵久矣,直到赫連昭圖乘龍而來。

  說是「門」,眼前並不見門,而是茫茫無邊際的空。

  說是「推門」,倒更像是在此亂轉的無頭蒼蠅。

  但赫連昭圖平靜地看著前方,他眼中有清晰的路徑——塗扈身懷【天知】,早就繪好去往蒼圖天國的路徑。雖然他這個新上任的神冕大祭司,是一次神恩也沒有感受過。

  也恰是因為此職,塗扈沒可能登天國。

  所謂的「最接近神的人」,也就是神的僕人。

  最強大的神冕布道大祭司,也是最被蒼圖神制約的人。

  蒼圖神命管不到一個不信神的老農,卻可以讓祂絕巔層次的祭司魂飛魄散。

  不知多少年沒人行經此處,沿途看到的雲翳仿佛蛛網灰塵。

  皇帝親征蒼圖天國,為了掩人耳目,走的也並不是天國之門,而是以超脫層次的力量,舉國勢殺信仰而登天,直接殺進了神位里。

  赫連昭圖雖為當世絕巔,也只可老老實實地從正門走。

  金龍在空中疾飛亂轉,卻是真實地靠近蒼圖天國。

  金色的尾光穿織成複雜的線團,久久不散去,仿佛留下了一個待人解開的問題。

  冥冥之中,有一個淡漠的聲音響起——

  「大風大雪為何來?」

  赫連昭圖身上的長披已經解給金曇度,此刻薄衣凌風雪,立於一對龍角正中,淡聲道:「為風雪而來。」

  他所執掌的大牧國勢即是他的披甲,他所握持的大牧權柄即是他的長劍。

  「風雪與你何干?」那聲音問。

  赫連昭圖道:「孤乃監國太子,這雪都落在孤的肩上。」

  冥冥中的聲音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赫連昭圖。」

  「昭圖……好名字。」

  「這是家母取的名字。昭者,明也。圖者,求也。」赫連昭圖往前看:「你是蒼圖,我是昭圖。你已無上神君,仍求蒼天神主,我家大牧皇帝,乃求天日昭昭。」


  「那麼你呢?你何求也?」

  「監國太子,如天子之儀。也如,天子所求!」

  金光一霎燦耀至極。

  轟隆隆~!

  封閉千年的天國之門,為大牧監國太子而開!

  ……

  ……

  帳篷是草原人的家,避風避雪,隔絕虎狼。

  蒼圖神帳……是神靈的家。

  偉大的蒼圖神至高無上,神輝遍灑草原,更廣布於諸天萬界,當然不可能事事躬親,照料每一份信仰。

  而是有諸多主神、從神,乃至神仆,幫祂打理無垠廣闊的信仰天國。

  就如當初的永恆天國,亦是有諸多強大神祇共同閃耀,只是以蒼天神主為最尊。

  蒼圖天國眾神的降臨,往往都是通過蒼圖神帳。

  相應的,大牧禮卿在冥界建起蒼圖神帳,也是為歸順的三尊真神,許諾了蒼圖天國里的神位,向祂們開放了蒼圖神教積累數千年的信仰資源。

  當然,牧國乃現世霸國,有健全的功酬體系。

  要想吃到吊在前面的那幾根蘿蔔,這三尊真神之驢,得多載一些貨,多趕一些路。

  無論內部王權神權如何鬥爭,對外是一體兩面。蒼圖神帳立在冥界,本身亦是一道旗幟,代表了那個強大的草原帝國。

  所以當姜望直接跨界而來,已經歸屬於牧國的三尊真神,畢竟也戰戰兢兢地站了出來。

  「姜真君,這片地方已經歸屬於牧國……不知您是否清楚?」

  祂們艱難地在「立即讓路」和「說兩句場面話再讓路」之間做出選擇,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姜望的臉色。一有不對……就直接滾。

  在現世當然是六大霸國威懾天下,但牧國畢竟不還是沒派什麼強者過來嘛。

  姜望取出大牧符節,解決了祂們的困擾。

  蒼圖神帳名為「帳」,掀簾而入後,實是秘境一方。

  天空澄闊,牧草青青,倒是比此刻正被白毛風肆虐的真正草原要靜好。

  入帳便有一碑,高大厚重有神意,刻寫的是草原文字,字曰——

  「道歷三九三零年,敏合廟廟主趙汝成,奉命立帳,乃承國勢,以開神蔭。」

  眾所周知,牧國沒有年號。

  最早是沒有必要,草原怎麼樣,跟你牧國皇帝是誰沒有關係,要問今夕何夕,且有蒼圖神歷呢。

  草原一直以蒼圖神歷來紀年,這使得草原人有一種獨立於現世諸國之外的姿態。

  你景國說自己開啟了新時代,但在蒼圖神歷開啟之前,你道歷還沒有動靜。

  蒼圖神歷最早號稱「繼揚永恆,重啟蒼天」,不難看出,蒼圖神一開始是以蒼天神主的繼承者自居。

  後來就不滿足於繼承的身份了,自稱「最古」、「最高」。

  跟原天神說自己是世間第一尊神祇一樣。

  神總歸沒有幾句真話。

  後來牧國皇帝的重要性有了,所謂「年號」,皆為神授。神恩許你是哪年,就是哪年。後來如牧烈帝便自許年號,一如諸國帝事。


  及至當今牧天子,她既不要神賜,也不自擬,說年號沒什麼緊要,自己誇耀表演也無意義,老百姓過得好,就是好年頭,過得不好,就是壞年頭。謂之「年號百姓之心,年號悠悠之口,不以神命,不以君名。」

  在赫連山海敕封塗扈為神冕祭司,又推動「萬教合流,信仰自由」的國策之後,牧國也已經全面廢除神歷。

  所以蒼圖神帳里的這塊立碑上,只刻寫道歷時間。

  神位的更易,乃至神的生死,已經與神無關,現在都是牧國的歷史。

  姜望之所以特別關注這裡的時間,是想要進一步確認蒼圖天國里那場「奪神」的相關情報,唯有知見充足,他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若要認真算起來,今年是蒼圖神歷五三八零年。

  按照蒼圖神教的說法,在幾十萬年前的中古時代,蒼圖神誕生。在近古時代,蒼圖神成道。蒼圖神成道一千四百五十年後,道歷新啟,新時代來臨。

  可是按照景國一直強調的說法,蒼圖神是在道歷新啟之後才成道,這個時間點,很可能是在赫連青瞳建國之後!

  蒼圖神若是在近古時代就成道,毫無疑問整個草原都是祂的牧場,所有草原上的生靈,都是祂的牛羊。赫連青瞳是絕對的挑戰者的角色。

  而蒼圖神若是在道歷新啟之後才成道,那麼赫連青瞳對祂的幫助,恐怕是至關重要的。蒼圖神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可能根本離不開這位牧太祖。那麼牧太祖不僅僅是「領頭羊」的角色,恐怕他也是「牧者」。

  姜望其實更傾向於後者。

  因為唯有如此,他才看到赫連青瞳【爭神】的資格。

  不過在試圖釐清赫連青瞳相關歷史的過程里,有一段歷史讓他有些困惑——

  道門與蒼圖神教爭論確名,強調蒼圖神的成道時間是在道歷新啟之後,這在本質上是對蒼圖神的打壓。

  景欽帝姬弘載引蒼圖神教入中域,是為了制衡道門,也在事實上幫助了蒼圖神。

  蒼圖神派出神使敏哈爾去中域傳道,在對抗道門的同時,選擇救援【執地藏】,反手給了景欽帝一巴掌。

  受益於蒼圖神,完成了中央逃禪的【執地藏】,卻認赫連青瞳的歷史,幫赫連青瞳對抗蒼圖神。

  這【執地藏】,怎麼敵我不分,好賴不管?

  甚至整個敏哈爾事件里,就是一團亂戰,你砍我一刀,我捅他一劍,根本分不清敵友。

  有一種混元邪仙的荒唐感。

  難道一個個都失控?

  其中必然是有一條清晰的線索,能夠將事情準確地解釋,也許真相就在其中。

  帳外的三尊真神守在帳外沒有進來,姜望仔細地觀察過此間後,抬起手掌,輕輕一翻——

  幽光如水繞神帳,此間繁星滿穹頂。

  一道【幽冥天封】已經落下,陽神以下不可觸及,即便是陽神來破封,也須得費些手腳,足夠他及時歸來。

  很明顯這處蒼圖神帳是塗扈為他留下的天國門戶,邀他自此處進入蒼圖天國。

  他可不想前腳進去,後腳就被人把門拆了,到時候跟蒼圖神或者牧太祖一樣,悄無聲息,只有歷史中的留痕,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抹去。


  落下天封后,他才將赫連云云所加持的符節,放在了這塊石碑上。

  石碑就此轟隆隆拔高,頃成山壁一般,又從中間裂開,果是一扇大門。

  姜望又隨手勾了一道不周天風,埋下一縷三昧真火,藏住一道閻浮劍氣……這才邁步走入其間。

  圍攻宗德禎的時候,景國的宗正寺卿姬玉珉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實際行動告訴他,活得那麼長久的訣竅是什麼。他深以為然。

  一霎天光轉,時空漾如水紋。

  姜望停下腳步時,所見已然不同——

  眼中盡為白霧,星月不知何蹤。不見山水樓台,不見神殿廟宇。這裡像是什麼都沒有。

  「這就是蒼圖天國?」

  姜望喃聲自語。

  這細微的自語聲,頃成波紋,向四面八方盪開。離姜望越遠,越是有動靜。

  每一道聲紋都在不斷地嘯空,不斷地自我壯大。頃刻便成龍、虎、豹、犬,各顯靈相,向茫茫未知的遠處奔行長嘯!

  仙術·諸聲王庭。

  曾經「萬聲來朝」,是叫一定範圍內的聲音,都自行朝拜,貢獻情報。

  現今此術,每一道靈相都自坐王座,自成聲音之王庭。

  它們也都在聲音的世界裡開疆拓土。

  曾經的仙術·得聞魚,放在諸聲靈相里,亦只是其中一部。

  此術一出,立即便有所獲。茫茫天際,似有鐘聲一鳴。

  姜望霎時眺遠,腳步輕抬,身如畫幅一撕!已然消失在霜霧所結的宣紙里。

  再出現時,青松般的身形,已立在一座無盡高山之下。

  四周的霜霧都飛速退開,像是一面銅鏡,被擦掉了霧氣,於是一切都清晰——

  見得群山綿延,見得一座座神殿聳立。

  見得了蒼圖天國里的眾神!

  諸神盡都死去。

  那些神殿都是空寂的,只有垮塌的神像在殿中,倒是信仰之霧仍然蒸騰各廟——牧民們信仰蒼圖神,也順便會拜祂們。

  信仰無主,所以聚成這般霜霧。

  姜望只看著前方。

  前方是一條蜿蜒山道,山道後的一切都籠在霜霧之中。

  山道之前,站著一個人。

  身穿整套祭司袍的神冕布道大祭司!那位人神相合、很可能是當今草原最強者的塗扈!

  他看著姜望,用一種奇怪的眼神。

  緩緩開口——

  「是誰,膽敢驚擾吾主,妄窺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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