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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8章 豈以言退

2024-12-22 13:43:09 作者: 情何以甚
  第2558章 豈以言退

  「輪到……你了麼?」

  這句話好像沒人對蒼圖神說過,又好像……已經聽過了很多次。

  同樣的話是沒有,同樣的事情卻發生了很多遍。

  那些停駐在山道的大牧君王雕像,沒有一個是面向山外而死。

  皆正面對祂拔劍!

  究竟是……何來的勇氣呢?

  「那就——輪到你。」

  偉大神靈張開狼口,有一種漠視時光的威嚴:「神雖博愛眾生,卻不寬恕冥頑。便讓本尊終結赫連皇族,抹掉你們這一段故事……當年大風大雨,險些凍死在穹廬山腳的青瞳兒,如今這一系血脈都埋葬在穹廬山上,也算因果循環,有始有終。」

  赫連昭圖仍然是慢慢地往前走。

  蒼圖神威嚇,他也這樣走。蒼圖神邀戰,他也這樣走。

  神有神的意志。

  他有他的秩序。

  前路雖然艱難,他畢竟腳踏實地。甫證絕巔便登天,這扛著天風緩慢前行的過程,也是他適應絕巔力量的過程。

  天國仍然在飄雪,赫連昭圖像只螞蟻在巨大的廣場上移動著。

  神靈似是有些不耐,喊道:「近前些來!」

  轟隆隆隆!

  偌大廣場,石板開始移動。石板上立著的赫連昭圖,像是被戰車載動。

  他索性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神靈。

  蒼青色映照著蒼青色,年輕的君王,眸中沒有畏懼。

  曾經輝煌到極致的神殿,已只剩下斷壁殘垣。

  神殿前的狼鷹馬之尊像,瞧來仍然威嚴,但也沾著一股子『過去』的塵氣。

  朽而敗矣!

  「青瞳兒的血脈,都如他一般涼薄。本尊庇護草原五千三百八十年,這片土地上哪怕一棵牧草,一朵野花,也是因神而活。沒有本尊,就沒有這一切,魔潮早將草原席捲!」神祇悲嘆:「而你們,對神靈毫無敬畏。」

  「奪神」本該在【執地藏】敗亡之前完成。

  屆時牧國以一尊確定性的牧國陣營的現世神祇,以建立無上功勳的大牧女帝,以徹底納入國家掌控的蒼圖神教……自然可以從容應對接下來的時局變化。無論是冥世,亦或者神霄。

  但現在【執地藏】死,【真地藏】生,冥界合於現世,諸方都已經下場去冥世分席割肉了!

  這場「奪神」的戰爭,還未完成。

  自然是出了大問題。

  為這「奪神」的終章,牧國跟景國、跟荊國,乃至跟【執地藏】,都談過了條件,都有不同程度的妥協。牧國於內於外都已經投入了太多。

  現今既定的目標無法達成,於國家便是巨大的虧空,在當前諸雄爭霸的時代,跑得慢了都是落後,倒退更是致死的惡疾!

  而若是大牧天子赫連山海也陷在天國,便是出現了一個天大的窟窿。

  這窟窿只有赫連氏的子孫能補。

  這是赫連家的責任,這也正是赫連昭圖走到這裡來的原因。

  「在登山之前,我已經設想了所有的結果。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你已經奄奄一息,我走上來,給你最後一擊。」


  「最壞的結果,就是如你描述的這般。我已祖死宗絕,父母皆歿,只剩自己!」

  在迅速靠近神靈的石板上,赫連昭圖平靜地道:「尊神想必也知道,你沒什麼可讓我敬的。而我已經在迎接最壞的結果,尊神還想讓我畏什麼呢?」

  人生大恐怖,無非一死。

  為社稷而死,是君王的宿命!

  因為他登上這個位置,握有最高的權力,理應承擔最大的責任。

  「不過——」

  赫連昭圖抬起頭來,傳承自先祖的蒼青之眸,有璨光耀顯:「明明占據大好優勢,明明你有超脫之尊,捏死我毫不費力。為什麼……你竟比我著急?」

  年輕君王和神的對峙,就如這山巔上千萬載的風雪,總歸是神靈不死,總歸是君王長繼。總歸有一方,要壓倒另一方。

  恰在此時一聲「鐺~!」

  身後的蜿蜒山道上,有悠長的鐘響。

  蒼圖神再不言語,狼嘴猛然張開,竟打開一扇以狼齒為邊的萬丈門洞!霎時天風呼嘯,那載著赫連昭圖的石板大放神光,倏而前撞,竟穿進此門洞之中!

  那狼舌所鋪開的鮮紅道路,探進一片空幽里,延伸至未知之地。

  唯有赫連昭圖身上的金光,在此狼舌長廊上獨耀。

  嘭!

  祂猛地合上狼嘴,仿佛已將這監國太子吞咽!

  獠牙交撞的聲音,也將那遙遠的鐘聲撞碎。

  赫連昭圖當然第一時間反抗,舉國勢與之對轟。緘默許久才爆發的一劍,石破天驚,炸起雷霆千萬丈,自其身外,形成巨大的閃電鉤槍。

  終究雷霆壓成了悶鼓,璨光碾成了晦色,慢慢地咽下去了。

  狼身鷹翅馬足的神像,依然於雪中靜止。

  偌大無際的廣場,風雪呼嘯。

  偉大神靈的蒼青眼瞳,已然沒有了任何情緒。像是一張喧囂的假面,已經被揭下了。祂只是淡漠地遠眺——

  風雪之後,是漫長的山道。

  這是一條怎樣的山道啊。

  牧國歷代的帝王,一代代地枯竭在道旁。

  這是一條通天的路!

  偉大的蒼圖神,命祂的屬神、仆神,斧鑿了這朝聖的階。

  而自當年天國封門後,登此長階者,都是弒神的人。

  神靈在神殿前靜看。

  在愈來愈濃烈的風雪中,在這樣一幅狂肆恣意的大雪景里,卻有一襲青衫,慢慢地清晰,仿佛哪個飲醉的狂生,在這幅雪景圖上,勾了重筆。

  狼首上嵌著的眼珠,因此轉了一轉。

  ……

  ……

  姜望本沒想登上山巔。

  雖說已登人族絕巔,不免要為人族大局考慮,在神霄將開前幫助牧國穩定時局也是有益於將來。再加上長期以來和牧國的良好關係,以及云云的託付……跑這一趟問題不大。

  但也要看幫到什麼程度,沒有把命填上去的道理。

  按他原本的想法——


  塗扈若是想叫他作為主力去砍蒼圖神,他絕對轉身就走。除非趙汝成跟赫連云云都已陷在其中。

  單只是對付【神塗扈】的話……

  那還是能夠提劍試試。

  別說什麼草原最強,神冕祭司,最接近神的男人。

  大家都是絕巔,你多了個什麼?

  哦,多了個人神兩分。

  但現在不是分了麼!

  當世絕巔之中,的確有他打不過的,但絕對不存在站在他面前,能叫他不敢拔劍的。

  塗扈請他來蒼圖天國,只是為了斬開那條山道,讓赫連昭圖登山。

  殺死【神塗扈】已經是超額完成任務。

  對得起塗扈曾經的善意。對得起牧國的任何一個人。

  他本來已經轉身,要回他的白骨神宮,回他的白玉京酒樓,但不知為什麼,腦海總是印著赫連昭圖在風雪中與他錯身的背影,總是想到霜霧撞散時的驚鴻一瞥——那一尊尊登山而寂的君王石像。也想到茫茫草原上,至今未歇的白毛風。

  最後他把那支符節拿在手中,輕輕地掂了掂。

  一斤三兩,格外沉重。

  「許代赫連在外,全權國事……」他喃語了一聲:「握此權,不好不承此責。要不然……上去看一眼?」

  情況一有不對,他立即就撤。

  他探手招了招,空中那已經回復古銅色的廣聞鍾,竟然並不抗拒,乖乖落在他手心。

  都是老朋友了,也用不著重新熟悉。將此鍾系在腰間,總算有了一分底氣,姜望便上山去。

  既然邁開腳步,他自不再猶豫,腳步輕快,衣袂飄飄。

  層山迭雲,倏而退遠。千里萬里,一念之間。

  「來者是客,姜真君遠道辛苦!」

  恢弘的聲音,迴蕩在無際的廣場上空。

  剛剛踏足山巔的姜望,平靜抬眼,漫天風雪便一清!

  什麼天風凍雪,不許近前來。只在山外盤旋。

  他自然看到殘破的神殿,也看到神殿之前,形態完整的狼鷹馬之神。

  的確感到一種淵深不測的氣勢,威壓隱隱,如天之將崩。

  但天崩地裂……也只是等閒。

  世界生滅他都見過許多回了,這還嚇不住他。

  「不辛苦。」他笑著說。

  「姜真君所為何來?」偉大神靈問。

  「呃……」沒有預想中的轟烈大戰,也見不著赫連昭圖的身影,姜望道:「尊神大人忙自己的,不用招呼了,我隨便看看!」

  山頂上一時沉默。

  偉大的神祇不說話了,姜望也就真箇……看看。

  他左看右看,一會兒眼泛赤金,一會兒火光照眸,仿佛要把這座神殿的碎磚碎瓦都看清楚。仿佛要看清蒼圖神的祖宗十八代。

  神靈終於又開口,這次帶了幾分威嚴:「你身懷本尊座下凡國符節,貿然闖進天國,莫非也想挑戰神靈?」

  姜望似乎看入了神,愣了一下才道:「哦!朋友送的,我就帶在身上玩玩。不意叫您有如此誤會!回頭我就還回去。」


  神靈道:「既如此,奉上此節,恕你無禮。」

  「倒也不是不願意。」姜望面作難色,不經意地一揮手,一滴焰分三色的火光,落在了地磚上,嘴裡道:「只是人家送給我的,我不好隨便轉贈。要不這樣,等我還回去,您自己找他要?」

  「姜望!」神靈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火:「你當真要與本尊為敵?」

  姜望肅容:「在下並無此意!」

  「那你退去。」

  「呃,在下還想再看看。」

  「有甚好看?!」神靈惱怒。

  「就是不知道這裡有什麼好看——」姜望左右又看了一圈,頗為認真地道:「我想知道,這個時代最輝煌的神殿就在我面前,為什麼沒什麼可看。」

  了其三昧的三昧真火,加上廣聞鐘的幫助,竟不能知此神國。

  的確有一種超乎想像的力量,掩飾了一切。

  但真正的無敵者,何須隱晦呢?

  神靈一霎恢復了平靜,聲音也變得淡漠:「年輕人,你的好奇心會害死你。」

  「在下不過多看了兩眼,尊神竟以死相脅!!」姜望看著面前的尊神之像,慢慢地拔劍:「姜某生平不好鬥,爭執能免則免。但如果您一定要逼迫我的話……」

  「無知小輩!豈見天高!?」神靈的聲音轟轟隆隆:「這不是你能涉及的戰場!既是塗扈請你,便叫塗扈來!神恩相負,祭者反噬,或能叫本尊動容三分!何須讓你送死?」

  神身雖死,塗扈也不能來蒼圖天國。身為神冕布道大祭司,他一現身就要被蒼圖神降服。現在是躲在厄耳德彌,用國勢隔絕內外,才有幾分活路。

  姜望按劍於半,似欲戰而又欲走:「尊神若要召見,不妨自己開口,他不是您的神仆麼?我跟他不太熟。」

  「罷,罷!」偉大神靈的鷹翅輕輕扇動:「你乃人族天驕,吾亦現世神祇,不忍傷良才,有損人道氣運。現在退去,恕你無罪。他年拜我,當有洪福!」

  姜望臉色驟變:「尊神想要日後報復!?」

  「本尊還不屑如此!」神靈道:「吾以無涯之生,豈懷有窮之怨?今日些許無禮,不過是年輕氣盛,尚不知超脫之尊,乃是秋風一縷,葉落無蹤。過去,便過去了。」

  「尊神好器量!」姜望大讚。

  話鋒一轉:「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

  神靈的眼睛注視著他:「不妨說來。但請——慎重說來。」

  姜望便笑道:「姜某雖然年輕,但也有幸見過一些超脫。我見過的超脫者。有張口閉口為人族而戰、要別人去犧牲的;有慈悲為懷、動不動就要度化誰的;有風流絕代,九鳳齊飛、德澤天下的;也有布局天下,翻覆兩界,謂之無人不可殺的……」

  「您是第一個只說話不動手的。」

  「往前我都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搓扁搓圓,不知今夕何夕。」

  他搭在劍柄上的手如磐石緘穩,眸光靜冷但嘴角帶笑:「您不會是……動不了吧?」

  偉大神靈一時並無聲音,偌大廣場都為靜塑,山巔外只有風雪的呼嘯。

  姜望亦是按劍不動,十分謹慎,但他腳下的三昧真火,卻在神殿廣場上瘋狂蔓延。一霎鋪成火海,那三色的火蛇躍躍欲試著,甚至……爬上了偉大神軀。


  神靈蒼青色的眼眸就此垂下,視以巨大的憤怒和威嚴,卻只看到姜望的微笑。

  姜真君極有禮數地道:「晚輩孟浪了!不知超脫之尊!偉大如您,可否容晚輩燒一會兒……也算是試探?」

  熊熊燃燒的火焰,終究不能再叫神祇忍受。

  你管這叫試探!

  「大膽狂徒!!欺我何甚!」

  偉大神靈的怒嘯,令整個天國顫抖。洶湧無邊的神力,似怒潮一般卷出。神軀上的三色火焰,立時就被撲滅!

  風雪一時驟,自山外如龍虎壓來。

  恐怖的靈壓,仿佛叫這至高神山都陷落。

  這足以壓下赫連昭圖的力量,詮釋著神的威嚴,翻滾著神的憤怒。

  姜望卻咧起嘴來:「你不生氣還好,一生氣就讓我發現你……真的是病貓!」

  僅僅這種程度的力量表現,怎麼夠格稱超脫?怎麼驚得走他?

  力戰諸方的【執地藏】,都被他推下了黃泉!

  趁病要命乃是最基本的戰鬥素養。

  姜望只是輕輕一踏腳,便踩出千萬道在神殿廣場上瘋狂攀沿的裂隙,每一道地隙之中,都翻湧出更多的火焰,仿佛洞穿了萬萬丈的神峰,接來無窮地火。

  又有霜白天風,強勢破開天國,自西北殺來,撞進肆虐的風雪之中,大肆絞殺!殺得殘風成絲縷,雪花如碎鹽。

  更有兩尊法身,已隨這一個踏步穿出,轟臨神前,與這三丈高的蒼圖神像當面,各都只顯化三丈高大。

  左邊魔猿一道「紅塵劫火」,燦爛如血捲起半邊天的紅霞。右邊眾生老僧一記「三寶我佛」,慈航普度,一霎佛光釘神光。

  本尊則是拔劍出鞘,已然劍接天海,在以天道力量轟擊整座至高神山的同時,也做好了一有不對就逃離天國的準備。

  大牧符節所牽動的國勢,以及正在沸騰的天道之海,全都在等待他的移步。這邊一念,那時就萬里。若沒有真正超脫力量的展示,絕不可能留得下他。

  轟!轟!轟!

  巨大的爆炸,幾乎無止境的轟鳴。

  仿佛天鼓的聲音,又被催為極致銳利的仙光,繞這山巔而斬,不許山下的信仰之霧再湧來一星半點。

  就在姜望面前,這座已是斷壁殘垣的巨大神殿……碎了!

  連那斷柱碎磚都不能再保留,碎成漫天的齏粉。

  而那尊有著無窮威嚴、無限高貴的蒼圖神像,更是在飛揚的齏粉中,留下一個深邃的神形的空白。

  被一擊抹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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