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凝眉看了一會兒。
他倒也不拉架,只是走到安陵容身側,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事到如今,再是傻子,都能看出幾分不對勁的地方來了。
「皇上。」
安陵容泫然欲泣。
她自然不能說自己一開始就是做局,不過是後來無意間發現了端倪,察覺錢太醫聯合自己身邊的人,想要害她。
「臣妾實在是惶恐,不知哪兒得罪了錢太醫。後來順藤摸瓜發現竟是康答應,康答應她……」
安陵容與康答應實在是沒什麼太大的仇怨。
可惜。
這世上,有些匪夷所思的害人之事,其起源,往往還真是這些看似很小的事。
「混帳!」
皇上大怒。
他最恨有人欺上瞞下,妄圖將他當成一個傻子似的做這等子暗害之事,偏頭再去看錢太醫和康答應時。
這兩個扭打做一團的人,早已是互相撓得臉都花了,衣裳也破了,顛三倒四互相爆了許多老底出來。
「說是給我一千兩銀子,到現在也就給了二百兩,如此窮酸還想支使人辦事,我也是頭一回見了,怪不得入宮這麼久才只是一個小小答應,可笑!」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那醫術漏洞百出,若非如此能叫柔嬪發現端倪?你也就只值一百兩了,給你二百兩,還是我心善!」
……
安陵容揉了揉眉心,這兩個人,真是……
皇上險些被氣得笑了,還是這兩人做的事情實在是太惡毒,表情終究是嚴肅的,只是吩咐道:「杖殺。」
兩個都要殺了的意思了。
蘇培盛頷首領命,預備帶著小夏子去抓住這兩人時,他們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想要求饒。
晚了。
他們磕頭如搗蒜,額頭很快都破了,小夏子還是拽著他們,要往外走。
就在這時,外頭忽然有人過來通報,說是昌嬪來了。
昌嬪?
一聽她來,安陵容心中略微有些意外,她與昌嬪向來是沒什麼結交的,好端端怎麼過來了?
皇上同樣也有些狐疑,但念及昌嬪往日裡雖有些小性子,卻也不是個胡來之人,還是道:「讓她進來。」
昌嬪款款而入。
見著皇上,她微微服身,語氣倒不似往日裡嬌滴滴的樣子了,而是帶著些許委屈,道:「臣妾見過皇上。」
「這是怎麼了?」
皇上凝眉,語氣稍稍緩和。
「皇上!」昌嬪委委屈屈,這下走到皇上身邊後,就扯起皇上的衣袖,撒起嬌來。
她道:「臣妾查清楚了,當初宋太醫在驛站忽然得病,沒法子趕到京中來為臣妾保胎,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意外,是有人故意害他的!」
宋太醫,便是佟家為昌嬪找來的那位太醫了,先前昌嬪胎像似乎不穩,元宵節時又驚了胎。
若非衛臨出手,現在昌嬪和五公主珍璃情況如何,還未可知。
昌嬪向來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人。
這事兒,她早覺得不對了,追查良久,現在看來應該是找到了一些線索。
「何人害他?」
皇上繼續追問,昌嬪一回眸,示意瓊脂帶人上來,便見進來一個畏畏縮縮的小廝,腦袋都不敢抬。
進屋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行完禮,一旁瓊脂便催促道:「磨磨蹭蹭做什麼?還不快說!」
「忘了那人已經要殺你了麼?」
「是!」
小廝忽的害怕起來,身子一凜,就道:「當初的確是有人給了小人一筆銀子,叫小人偷偷給宋太醫下能腹瀉的藥物,以延緩宋太醫回京時辰的。」
「那人……那人是宮裡的貴人!她拿出來的手帕上,有著三葉牡丹的標誌,小人記得清清楚楚!」
三葉牡丹?
安陵容呼吸一滯,側頭去看昌嬪。
昌嬪嘴角有一絲得意笑容閃過,旋即又去拉皇上的衣袖,聲音帶著些許的遲疑,問道:「皇上,三葉牡丹,不是……」
是皇后宮中常用的圖案。
加之,牡丹花中之王,向來也是匹配皇后的,皇后對牡丹,也格外鍾愛。
「是她喜歡用的圖樣。」
皇上陰沉著臉,表情晦暗,半晌說道:「但是這也不能代表便是她做的。蘊蓉,此事……」
「皇上!」
昌嬪一聽皇上這麼說,自然知道皇上並不想太過於牽涉皇后進來,便道:「臣妾自然也不相信皇后娘娘會這麼做。」
「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若不解釋清楚,臣妾與皇后娘娘之間豈非一直會存在這個誤會和心結麼?」
「倒不如將皇后娘娘叫過來,大家把話說開,說清楚了也就是了。皇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昌嬪真是聰明。
一招以退為進,倒是讓皇上那兒不好拒絕了,更何況,昌嬪說的還是有道理的。
果然,皇上沉吟片刻,便道:「好吧,蘇培盛,你去一趟皇后那兒,將她請過來吧!」
「是。」
蘇培盛很快去忙了,這時候,昌嬪才像是剛剛瞧見被小夏子帶走的錢太醫和康答應二人似的,疑惑問道:「那不是錢太醫和康答應麼?」
「他們犯什麼事兒了嗎?」
語氣雖然滿是疑惑,但安陵容發現,昌嬪問這話的時候,嘴角帶著譏誚的笑意,看的人也不是皇上,而是自己。
昌嬪,連自己這裡的情況也有所察覺麼?
安陵容心頭微微一跳,因著拿不準昌嬪究竟是什麼意思,便簡單重複了幾句剛剛她和皇上提過的那些情況。
「我與康答應不過稍有幾分齟齬罷了,誰曾想她竟是這般,唉,倒讓昌嬪見笑了。」
安陵容嘆息一聲,裝得自然是像模像樣的。
昌嬪聞言頷首,對康答應頗為不屑,道:「那康答應,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先前非要黏著臣妾,不也是想從臣妾身上討一些好處麼?」
「臣妾實在是嫌她煩,後來也就懶得搭理了。」
昌嬪看向皇上,這話便算是為她之前和康答應有幾分來往的事情進行了撇清。
「你不搭理她,也實屬正常。」
皇上不置可否,顯然時至今日,也實在是厭棄了康答應。
「不過……」
昌嬪忽然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幽深許多,像是喃喃,又像是疑問,說道:「臣妾知道,宮中選拔太醫,那都是要進行考核的。」
「怎的錢太醫這樣的,偏還能混進來呢?也不曉得除了賄賂考官以外,是否還有人給他開了方便之門?」
嗯?
安陵容一挑眉,心中一下子明了,今日昌嬪來她這裡的目的,便是衝著皇后來的!
這宮裡,若論誰有本事能夠在太醫選拔這種事情上面開方便之門,那恐怕只有皇后了!
「……」
意識到這一點的皇上,臉色變得不那麼好看了起來,沉默著,並沒有接昌嬪這話。
昌嬪瞧一眼安陵容,見安陵容不吭聲,頗有幾分看不上安陵容到這種時候了竟然都還不敢站出來,繼續道:「臣妾想,康答應區區一個答應。」
「她能在這件事上做的事情也實在是太少了,指不定是有人幫她,甚至是,指使她的。」
「柔嬪,你說是不是?」
提及自己,安陵容心知已經沒了獨善其身的機會。
她在心中默默嘆息。
昌嬪還是急了一些。
這么小的事情,昌嬪怎麼可能危及皇后呢?不過是不痛不癢罷了,這也是為什麼安陵容先前在皇上處置康答應後,便沒再開口的原因。
皇后呀。
她可不僅僅有太后護著,身為純元皇后的親妹妹,只要她能拿出這個最有力的武器,皇上總是能對她寬容幾分的。
昌嬪現在,恐怕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不過也好。
安陵容想,經此一事,能讓昌嬪有所察覺,往後對付皇后的時候,計劃得再細緻妥帖一些便好了。
「臣妾……」
思量片刻,安陵容回答道:「臣妾對太醫院如何選拔太醫的事情其實並不太懂。不過,先前宮裡有劉畚,便是被安排進宮來的。」
「現在這個錢太醫又是個沒有真才實學的,他是如何進來的,是讓人覺得可疑了些。」
「不過臣妾以為,這次事情以後,宮中太醫選拔太醫應該更加嚴格一些,可別再把這些濫竽充數的人放進來了,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安陵容故意將話頭往別的地方引,淡化了錢太醫之事可能與皇后有關的可能性,她並非想為皇后撇清。
而是,懷疑的種子麼,種下慢慢發芽就好,不急。
「嗯,你言之有理,此事朕知道。」皇上倒是應承了安陵容的後半句,又看著她的面容,問道:「這些日子,你一直休息得不好。」
「還要為這種事操心,實在是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
安陵容搖搖頭,露出個得體的笑容來,莞爾道:「皇上得空能來陪陪臣妾,看看瑾妤,已是很好了。」
皇上頷首,面對安陵容的大方得體,心中只感覺寬慰不已。
不多時,皇后來了。
她盈盈而來,儀態端莊得體,入內後對著皇上服了服身,道:「臣妾見過皇上。」
「免禮,起來吧。」
皇上對皇后亦是客氣的,二人瞧著頗為相敬如賓。
皇后入座後,略寒暄幾句,皇上這才提起了正事,讓昌嬪再把那人叫出來與皇后進行對峙。
面對三葉牡丹的疑問,皇后絲毫不怵,莞爾一笑,就道:「三葉牡丹,雖是本宮喜歡用的,但牡丹這花兒,在民間也不少人使用,並非宮中的上用圖案。」
「僅僅憑藉這個,昌嬪你就要說是本宮做的,是否太過於武斷了呢?」
皇后不疾不徐說完,仍是端莊雍容的模樣,仿佛她身為中宮皇后,從來都是這樣大氣得體,且從不屑於做那些腌臢之事來害人。
確實是高明的自白。
「臣妾可從沒有一句話指證,這事兒是皇后娘娘所為。」
昌嬪同樣是一笑,嬌滴滴地掩唇,說道:「臣妾方才也說了,只怕是什麼誤會,要和皇后娘娘說開才好呢。」
「只不過嘛……那是驛站,尋常人等很難入內的人。更何況宋太醫乃是盛京人士,平素未與人結仇,又有什麼人非要追到京郊來給他下瀉藥呢?」
「臣妾私心裡想,要真是仇家,那下的也不應該是瀉藥,而是能要人性命的毒藥了呢。」
「要真說可能性,倒像是想要在臣妾驚胎之時,無人可用呢。但是問題又來了,那人是如何知曉臣妾會驚胎的呢?」
「要是如此能掐會算,那是不是也太厲害了一些?」
昌嬪天真地發問,又看一眼安陵容,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恍然道:「是了。錢太醫想害的,也是瑾妤公主,還有柔嬪腹中阿哥呢。」
「這些人也真是忒壞了,竟逮著孕婦和孩子出手,真是可惡!」
「皇上,您可要好好查查呢,臣妾也就罷了!珍璃與臣妾平安無事,可柔嬪的小阿哥還在肚子裡呢,可是萬萬不能有什麼閃失的!」
……
安陵容被昌嬪這一襲嬌滴滴的話語說的眉毛都跳了跳。
小阿哥小阿哥,她……
「容兒都還沒生呢,你怎麼就知道是小阿哥了?」皇上倒是好奇了起來,也並不因為昌嬪痴纏他而覺得有些煩。
一聽皇上問起這個,昌嬪倒也不再糾纏先前的那些事情了,便道:「臣妾就是知道嘛!」
「臣妾問珍璃,想要弟弟還是妹妹陪她玩,她說要弟弟呢。皇上您不曉得,民間都說呀,小孩子說這些最准了呢。」
「故而柔嬪這一胎呀,必是個小阿哥呢!」
嘖。
安陵容微微一笑。
她這一胎,肚子圓圓的,乍然瞧著,誰都不會覺得是個阿哥呢,偏偏昌嬪還故意這麼說……
她莫不是想故意這麼說,讓皇上滿懷期待自己能生個阿哥,實際上最後歡喜一場空,結果是個公主,格外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