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位上,緊挨著的公關經理大辦公桌依舊沒人。寫著「關晞」兩個字的名牌孤零零地掛在辦公桌前面。
周可說:「關晞一直在越城總部辦公呢。」
工程部的人路過,輕笑一聲:「咱們廟小,裝不下鍍金的大佛。」
「再不開工,項目業績做不起來,大家一起被裁。」
數據分析部一鍋端,越城公司人人自危,裁員的陰影濃重地盤旋在每個人頭上。
「都在閒聊什麼?」潘喬木等大家把情緒都發泄在關晞身上,才慢悠悠從辦公室出來趕人,「回去幹活了。」
人群一鬨而散。
潘喬木看見陳家嫻,有點面熟:「剛剛開會時那個表,是你自己設計的吧?」
陳家嫻急忙站起身,點頭:「是,潘總。」
潘喬木笑了笑。
「做得不錯。」他隨口說,「好好干。」
……
越城剛入秋,天氣卻並沒有變涼。
關晞把車內空調溫度調低,郁賁坐在副駕,一言不發。
他的目光落在關晞的手上。
她的指甲又換了顏色,塗得一絲不苟。
天知道舊城改造有多難。她憑什麼覺得自己能有辦法,就憑這雙手嗎?
郁賁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
車子登記,訪客登記。幾分鐘後,兩人抵達政府大樓。
雙方寒暄自報家門後,關晞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禮物,放在副科長周采的辦公桌上。
禮物上打著卓秀集團的logo,上面印著「長樂坊」三個字。
周采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紙板建築模型,粵劇八和會館。這個模型的大小放在辦公桌上,和桌面筆筒齊平,尺寸剛剛好,顯然精心設計過。
郁賁不知道關晞是怎麼拿到辦公桌尺寸的。
周采笑了:「有心了。」
周采的年紀和關晞差不多。這次的會面就是先前關晞辦調崗手續時問君子怡要的支持,君子怡請父親幫忙打了個電話,領導派了下面的人來聽聽關晞要說什麼。
如果可行,等雙方溝通得差不多了,才會由施遠出面,走一個向領導「匯報」的流程。
關晞也笑了,順勢開啟話題:「周科,八和會館是粵劇的行會建築,粵劇就是長樂坊的特色之一。長樂坊工程絕不是一場簡簡單單的粗暴拆遷。我們做老城舊改,最大的期望就是賡續老城文脈,讓老城煥發出新的活力。」
郁賁聞言,掀起眼皮又看了關晞一眼。
賡續。文脈。
嘖。
郁賁是決計說不出這麼文縐縐的話的。不過,他今天出現的意義是幫關晞壓陣,並非唱主角,因此穩重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關晞從包里拿出列印好的材料。
經過幾次專家研討後,這份材料已經在卓秀集團內走了好幾輪,中心思想只有一個:
哭。
郁賁熟悉裡面的每一個字。他戰戰兢兢地將這份哭訴困難的材料發給施遠以後,施遠居然迅速批覆通過了。
被關晞說中了,施遠就是要郁賁來做個惡人,只是不能明說,逼著郁賁自己猜。
這讓郁賁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施遠去和集團幾番來回,而項目也要探政府的口風。這種事,由下面的人做剛好。
關晞和郁賁,自然就是這個「下面的人」。
關晞把寫好的材料發給郁賁看。
郁賁不得不感嘆一句,寫材料就和當爹一樣,不管內核是什麼,最終呈現出來的,都是「為了你好」。而關晞,顯然是深諳其中藝術的能手。
但這項能力並不罕見,也不能直接替項目賺到錢。
郁賁沒放在心上。
周采拈開透明的塑料皮,看見材料中的重點已經用灰綠色螢光筆劃出,邊緣還貼心地貼了指引貼。
他深深地看了關晞一眼:「卓秀果然人才濟濟啊。」
周采一目十行地掃過材料,十秒鐘後,隨手把材料放在一邊。
他笑著說:「這個方案真是寫到我們心裡去了,感謝卓秀對我們工作的大力支持。」
郁賁全程緊盯著周采的動作。
周采根本就沒看。
郁賁又看了眼關晞。她面上依舊笑盈盈,顯然早有準備。
周採在桌面上拿了兩份紙質材料過來,遞給關晞和郁賁。
郁賁低頭,看見標題:
《越市城市更新辦法(草案)》
周采說:「目前還在徵求意見階段。」他指點兩人翻到後面,郁賁赫然看到舊村莊、舊廠房、舊城鎮三個配套文件,反覆提出「改造」。
是「改造」,而不是「拆建」。
郁賁後背滲出冷汗。
國家的政策方向悄然轉變,可一線項目卻絲毫不知。郁賁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慶幸關晞從天而降,承擔起GR(政府公共關係)的職責。
如果按照之前的思路,按照原定計劃開工,他將和自己的團隊陷入無窮無盡的麻煩中。
他不願意深想:施遠為什麼要他來做惡人?施遠事先知道多少?為什麼未曾向他透露口風?
周采說:「如果城市更新只是一味拆除現有舊建築,為新的開發提供『乾淨』的場地,搞不好會變成『建設性破壞』,您說是吧?」
郁賁想說,現有的大拆大建方案里已經保留了歷史建築,但他想到關晞的質詢——歷史建築應該如何定義?
誰來確定「什麼是歷史建築」?誰又能確定「什麼是歷史」?
是資方?是專家?是原住民?還是城市居民?
此刻的郁賁並不知道如何選擇。但他知道,他不能做出錯誤選擇。
郁賁堪堪翻過一頁,關晞便已經開口發表感想:「越城歷史悠久,文化資源眾多,這樣的舊城改造,是我們都從未面臨過的巨大挑戰。我們需要摸索著走一條舊城改造的新路,探索新業態與老文化、商業景點與居民日常之間的平衡。」
郁賁第三次看向關晞。
這麼短的時間內,關晞根本看不完這份文件。
這份文件她早就看過。
她在哪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