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裡11點,陳家嫻還坐在工位上練習excel。
單純不想回家而已。
腳步聲踉踉蹌蹌響起,有人刷卡打開辦公室的門。陳家嫻猛地回頭看去,幾個男同事和商戶的人扶著潘喬木走進來。
潘喬木身上有股濃重的酒氣。
長樂坊項目地段雖然好,可實在太老了,缺乏商業潛力,招商非常困難。大品牌要麼入駐意願不強,要麼要求項目包下天價裝修費,小商戶的行事風格往往粗糲,只能盡力適應。
行業日益下行,錢難賺,屎難吃。
「潘總,我們都是粗人,沒有品位的。」商戶的人同樣醉醺醺的,話里話外透著揶揄,「您是名校精英,可能不習慣。」
潘喬木確實不習慣。
今晚有個商戶帶了個年輕女員工過來,讓她給眾人敬酒。席上,有個王總抓住女員工的手,非得看看她杯里盛的是白酒還是水。
女員工說:」是白酒。「
王總說:」要驗。「
女員工問:」王總,怎麼驗?「
王總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摸完後把手順勢搭在她的腰上,從後腰的毛衣下擺伸進去,揉搓了一下:」看看你臉紅不紅,身上燙不燙。「
潘喬木看向其他人,其他人起鬨:」燙不燙啊王總?」
他皺眉,端著酒杯走到王總面前,碰了杯,不動聲色地擋在女員工面前。
女員工輕輕推開他:「潘總,我也要養家。「
眾人哄堂大笑,潘喬木被多灌了幾杯。
……
幾個人把潘喬木扶進來,陳家嫻急忙站起身,剛要過去幫忙,潘喬木就轉過臉,不耐煩地罵道:「要你多事?」
陳家嫻一怔,下意識坐回工位。
王總看見陳家嫻,吹個口哨:「潘總,深夜辦公室還有美女秘書啊?」
幾個男同事沉默。
潘喬木粗暴地說:「美女個屁。」他指著辦公室的門對陳家嫻說,「我沒帶卡,你給我刷一下。」
陳家嫻站起身,王總看了她好幾眼。
潘喬木不耐煩地「嘖」了聲:「快點。」
陳家嫻刷卡,潘喬木把她推進辦公室。
外面一陣喧譁,打火機脆響,煙味緩緩飄進來。潘喬木喊:「你們幾個,要把各位老闆送到家門口。」幾個同事應了,三三兩兩送走商戶,外面又安靜下來。
潘喬木帶笑的臉漸漸冷漠,憤怒地砸了一下桌子。
他閉了會眼睛,搓了搓臉,坐直身體,單手一顆一顆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一線輪廓清晰的胸膛。
耳邊卻聽到咳嗽聲。
潘喬木瞬間清醒,睜開眼,看見陳家嫻站在一邊。
「你怎麼在這?」他急忙攏住襯衫。
「您喝酒不能開車,我在幫您叫代駕。」陳家嫻慌忙轉過臉去,又覺得不妥,和上司講話要直視對方才算禮貌。於是她轉回臉,結果被潘喬木瞪了一眼。
陳家嫻急忙用手遮住眼睛。
潘喬木草草把襯衫繫到下巴,打開柜子,搬出枕頭毯子,又拉開行軍床:「不用。我在這湊合一晚。」
陳家嫻還想說什麼,潘喬木頭痛欲裂,捂著頭擺擺手:「謝謝你——我就不送你了,麻煩幫我關燈,好嗎?」
陳家嫻關燈離開,潘喬木沉沉睡去。
凌晨,潘喬木在洗手間吐了好幾次。他在淋浴間沖了個涼,把襯衫丟進洗烘機里,然後摸索著回辦公室。他開始感覺到餓。
辦公室門把手,顯眼地掛著一個便利店的塑膠袋。
袋子裡有一瓶礦泉水、兩袋即食雞胸肉。
即食雞胸肉之前加熱過,此刻還留點溫,蔫巴巴的兩坨慘白,浮著一層廉價紅油。
潘喬木淡淡瞥了眼。
那個項目秘書,在關心他?
可他最需要的是業績和升職。無論她的關心出自真心還是假意,他都壓根不需要。
他也根本不會讓自己名校畢業的助理,韓方,做與業績無關的工作。
他想被人關心,完全可以去家政市場購買,更廉價、更專業。
潘喬木擰開礦泉水,毫不猶豫地伸手,把雞胸肉掃進垃圾桶。
他注重形象,從不吃添加劑太多的廉價食品。
……
陳家嫻月經結束的這個晚上,做了個夢。
那人穿著襯衫,細小的貝殼扣閃爍淡淡偏光。他一隻手撐在她的耳側,另一隻手逐顆解下扣子。他的身體線條乾淨而清晰。
他是誰?她不知道。
這個夢是沉默的。她和他都沒有傾訴愛意。
她也沒有看到他的臉。
但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年輕身體裡,蓬勃的欲望。
每到月經前後,她的欲望便如積蓄的河流。此刻已入秋。但她的河流卻仿佛在微寒的春日,萬事萬物都是濕漉漉的、雀躍的,蠢蠢欲動地向上,這股力量橫衝直撞,尋找一個突破的出口。
陳家嫻醒了。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清晨5點半。
四下一片安靜。趁著父母還沒起,陳家嫻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靜靜出門。
路上,她檢查了一下銀行卡上所剩無幾的錢。
為了迎合精英的口味,她昨晚特意去昂貴的便利店購買兩袋即食雞胸肉,小小兩袋東西,就要24元,幾乎是她一周的飯錢。
真貴啊。陳家嫻心痛。
但她很清楚,自己必須討人喜歡,才能活。
小時候討爸媽的喜歡,大一點討食客的喜歡,如今討上司的喜歡……
為了活得好一點,除了討好別人,還能怎麼樣?
……
在公司門口,陳家嫻和清潔阿姨迎面而過。
清潔阿姨手裡拿著垃圾桶,陳家嫻看到裡面兩袋沒有拆封的即食雞胸肉。
她為了省錢不吃早飯。看見的一瞬間,第一反應居然不是失望或者憤怒,而是咽了一下口水。
陳家嫻一言不發,坐在工位上,用練習excel轉移注意力。
……
上午九點,潘喬木在公司健身房結束運動。淋浴後,他看到郵箱多出一封來自關晞的郵件。
韓方在電話另一邊提醒:「潘總,剛剛的郵件您看到了嗎?公關經理關晞明天早上正式到崗,公關範疇的人脈資源清單,您需要在明天交接給她。」
潘喬木卻告訴韓方:「出差拜訪商戶,明天出發,幫我走流程、訂票。」
他擦乾頭髮,單手系上襯衫的紐扣,一直扣到下巴。細小的貝殼扣閃爍淡淡偏光。
韓方吃了一驚:「明天要交接資源啊。媒體資源還好,打電話招呼聲就行,但是政府資源,需要您和她一起去對方的辦公室,當面拜訪。您出差了還怎麼交接?」
」我憑什麼和她交接?」潘喬木冷笑,「干我們這行,吃的都是人脈飯。我的人脈,憑什麼對接給她?」
韓方想說,這是項目的人脈,不是您的人脈,但他明智地住嘴。
潘喬木冷笑:「人脈到了我手裡,當然就是我的,讓給她?這可是工作,誰跟她公平競爭呢?」
火藥味十足。
韓方意識到,爭奪公關總監的戰爭悄然打響。
潘喬木吩咐韓方:「這些天,不許接關晞的電話。」
韓方猶豫:「子怡姐和賁哥不會怪罪嗎。」
潘喬木冷哼:「怪罪兩句怕什麼,還能少塊肉?我們畢竟在出差,一時忽略,也很正常。」
韓方頓了頓,還是掙扎了一下:「可是……」
潘喬木似笑非笑地打斷他:「韓方,項目秘書是怎麼替你頂裁員的,你心裡沒數嗎?要公正,你滾,項目秘書留下——你願意嗎?」
韓方一顫,立刻收口:「好的。我立刻訂票。」
潘喬木掛了電話。
他站在健身房落地窗前,向外看去。連片的老房子像一塊塊拙劣的補丁。
衰頹的行業。困難的招商環境。粗鄙的酒桌文化。宿醉的頭痛。
潘喬木面無表情地灌下第二杯冰美式。他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不笑的時候也仿佛是笑模樣,但琥珀色的瞳仁中全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