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晞簡短地說:「但這是我的項目。」
陳家嫻怔了很久。
她爭取:「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願意把這個項目給我。從今天開始,我可以把寫方案寫材料做調研報告都包了,或者其他dirtywork我也可以的。」
她求她:「我願意付出代價。」
關晞說:「這種基礎工作誰都能做。我不需要你做。以後也不需要。」
陳家嫻看著關晞,許久沒講話。
關晞說:「你還有其他事嗎?」
陳家嫻說:「這不公平。我不會放棄的。沒人比我更適合做這件事。明天,我再來向你提案。」
說完,不等關晞回答,她轉身就走。
這不公平。
陳家嫻躲進廁所,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可公平從不能靠別人施捨。公平只有自己去爭取。
陳家嫻的眼淚漸漸止住,她用冷水洗乾淨臉,蒼白的面孔上,一對眼睛閃閃發光。
……
君子怡接了杯咖啡,坐在工位上,通知陳家嫻到越城公司來辦升職手續,又親自盯著王茜製作陳家嫻的工牌。
陳家嫻到了,她塞了本彩打的紙稿過去:
「送去金豪酒店,到了聯繫張之遙。戴上你的新工牌,你本人當面交給老總裁。」
陳家嫻翻了翻,這是一份平平無奇的長樂坊非遺街的紙質版示意圖。
許多雙眼睛明里暗裡看著她。
「就是她?」
「……重要的不是送圖,重要的是,讓李卓秀看到,越城公司已經給她升了職。」
「沒定崗、沒定部門、沒定直管上司,卻已經開始奉旨刷臉。」
「這個主管做得真難受。」
這些議論聲陳家嫻聽了不少。說白了,這場意外的升職,陳家嫻會不會被捧殺,以後怎麼和同事相處,會不會被群嘲,以及她的職業發展道路——沒人在乎。
她把紙稿收進包里:「好的。」
君子怡打量了她一眼:「以後買個好點的包。」
陳家嫻嘴角壓了壓。一秒鐘後,她點頭:「好的。」
君子怡喊住她:「從公司申請個司機,送你過去。」
陳家嫻點頭:「好的。」
坐在後排,陳家嫻的手機響了,是周亦行的郵件,約她面談待遇的時間。
她發消息給周亦行:「如果李卓秀要給那棵榕樹升職,我相信它今天已經是主管了。」
周亦行回覆:「嗯,榕樹怎麼沒升職呢……」
周亦行:「施總安排人,連夜給那棵樹立了牌子,命名為『卓秀樹』,還把老總裁說過的一句有哲理的話,刻在了牌子上。」
周亦行:「哦,還有,昨天老總裁站著的位置,施總在地磚上打了一塊銘牌,就叫『李卓秀駐足處』。」
施遠看起來不像舔得這麼露骨的人,陳家嫻目瞪口呆。
「這還露骨?這已經算含蓄的了。」周亦行說,「學著點吧,陳主管。舔領導的本事才是真本事,比做事重要多了。在這個賽道上,你就是個弟弟。」
……
陳家嫻不是第一次來金豪酒店,但她是第一次來到金豪酒店不對外開放的樓層。她只記得地毯特別軟,香水味特別好聞,房間特別大,以及李卓秀的秘書特別多。
這是權力與財富。
巨大的落地窗前,有一張辦公桌。李卓秀正在打電話,通話的間隙,隨口陳家嫻:「你是誰?」
老總裁當然不記得一個工具人。
可工具人就只能當工具人嗎?
不。當然不是。
在這一刻,陳家嫻突然意識到,或許壞事本是好事,好事也是壞事。
公平源自哪裡?
源自權力,不是嗎?
她看著李卓秀,也看著權力。她心中的巨浪一波一波拍打著胸臆,巨大的火焰幾乎把她整個人都燒焦了。
公平只能靠她自己去爭取。
張之遙被一個電話叫出去了。現在這個巨大的房間裡,只有她和李卓秀兩個人。
她慢慢開口:「我是長樂坊招商部的主管,陳家嫻。長樂坊的非遺街,也就是引進八家非遺工作室的項目,就是我在牽頭負責。」
李卓秀還在打電話,陳家嫻不確定對方聽到了沒有。當然,更有可能根本沒聽。
李卓秀又打了幾個電話,才發現陳家嫻還在一旁等候。
她移開手機,「哦」了聲,無所謂地對著陳家嫻揮了揮手:「你放在桌上吧。」
說完,沒有再看她,繼續背過身講電話。
陳家嫻走過去,把材料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走出金豪酒店,陳家嫻在對面的星巴克戶外區坐了好一會。她拽出紙巾把手上的汗擦乾淨,然後從包里翻出一盒煙,模仿者記憶中女人們的模樣,點燃,磕磕絆絆地吸了第一口。
她以為菸草使人鎮靜,但實際上,任何刺激都只會讓她更瘋狂。
陳家嫻動作很快地吸完了一支煙,她的姿態並不美觀,很用力。在吸菸的過程中,她的心中一場平靜,沒有一絲一毫掙扎。
她把菸頭按熄在桌上的菸灰缸里,掏出手機,發消息給君子怡。
「子怡姐,剛剛老總裁和我聊天,問我是不是招商部主管,能不能負責非遺街項目。我答應了。」
顯示君子怡已讀。
過了很久很久,君子怡才回覆:
「我知道了。」
陳家嫻點燃第二支煙。
她已經吸不動了,也沒覺得吸菸有什麼意思。但她很耐心地等著第二支煙燃盡,然後又點燃第三支煙。
她繼續等。
在裊裊的煙霧中,她的手機終於響了。
關晞的微信進來:「聽說你做了非遺街項目負責人。」
陳家嫻控制著自己的神情,慢慢露出一個笑容。
她不是大老闆們表忠心的工具人嗎?那麼,哪怕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但只要與李卓秀的意願擦邊,就會有人主動積極地替她落實。
工具人也有工具人的路。
陳家嫻說:「老總裁是這麼以為的。」
關晞說:「是嗎?如何爭取做項目負責人,還是我教你的,你記得嗎?」
陳家嫻回覆:「晞姐,我來替您落地執行,有什麼不好?手打銅店的成功,已經證明了我的能力。您投資了我,我們就是共贏的。」
關晞說:「我有得選嗎?」
陳家嫻打打刪刪,遲遲沒辦法組織好語言。關晞的回覆又鑽進來。
關晞:「還記得手打銅商店的手續是誰辦的嗎?」
陳家嫻當然知道。是關晞讓她辦的。相關證件上落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關晞說:「你猜猜,卓秀允許你這種商業套利行為嗎?」
陳家嫻盯著手機,倒吸一口涼氣。
她在網上搜索了一番,才後知後覺:她作為卓秀的雇員,用自己的名字開設商店,與卓秀有利益往來,且事先未曾向公司申報——這個舉動違背了商業法。
關晞不但可以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還可以反手替卓秀追究自己的法律責任,一旦被起訴,她大概率要判幾年。
她什麼都不懂,只有一腔熱血,兼之信任關晞,根本沒想過找皮包公司做中間人。
她就這樣被關晞套住了。
背叛關晞,她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毫無防備。
而關晞——關晞當然是故意的。
關晞這麼做,就預防她反水,為了捏著她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