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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同罪

2024-10-19 00:19:01 作者: 黑白狐狸
  會議室里傳來一陣騷動。

  坐在上首的君子怡沉下臉,靠在椅背上,維持沉默。

  沉默如同水的波紋,一圈一圈擴散。

  很快,會議室又安靜下來。

  匯報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秘書來敲門:「子怡總,不好意思,有突發輿情需要迅速處理。」她強調,「特大輿情。」

  會議室內再次騷動起來,議論紛紛。

  君子怡皺眉。

  秘書走進來,把平板電腦遞給她。

  秘書低聲說:「兩個人都當場死亡。」

  君子怡的面孔剎間失去了血色。

  她怔住許久,放在桌下的手抖得厲害。

  足足沉默了五分鐘。

  秘書問:「今天的會議要到此為止嗎?」

  君子怡深呼吸。

  「不。」她冷靜地說,「會議繼續進行。」

  君子怡穩穩地坐在會議室上首的寬大皮椅上。她用力抵靠著皮椅的椅背,穩定著自己顫抖的上半身,她的後背能感受到椅背搭著的黑色圍巾的茸感。

  君子怡的聲音很平穩:「我們要在五年內向全體股東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轉型迫在眉睫。國家、市場和股東都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不思變,終將出局,在時代轉型的時刻,即使睡覺,都是浪費時間。」

  她面孔雪白,神情沉穩,左手在桌下輕輕摘掉中指的銀色指環,揣進黑色西裝外套的內袋。

  匯報有條不紊地繼續。

  ……

  潘喬木連闖了八個紅燈,終於失魂落魄地停下車,他跌跌撞撞地用身體撞擊狹窄的門,隨即身體無力地滑落。

  門開了,潘喬木很狼狽地跪在地上。

  陳家嫻垂眼看著他,聲音里掩飾不住的吃驚:「潘喬木?你怎麼了?」

  考慮到未來至少四年都待在新加坡,陳家嫻把帶不走的東西全部二手轉賣,丟的丟,送的送,如今房間已經搬空了。

  潘喬木用力抱緊陳家嫻:「施遠死了!」他面色蒼白,用力地、顫抖著說,「李宏舟那套智能車的大構想,是我灌輸給他的。我不知道,因為這套東西,老總裁會和施遠……」

  他把頭埋在陳家嫻的肩膀,渾身顫抖:「是我的錯。」

  陳家嫻嘆了口氣。她說:「劉野蠻讓你把這套東西給李宏舟,就是想借這件事,讓老總裁和君子怡對立,方便他拿捏君子怡。誰知道老總裁捨不得自己的卓秀集團,反而把矛頭對準施遠……但你知道嗎,關晞告訴我,施遠打算接受政府招攬,協助招商引資。」

  潘喬木失魂落魄:「什麼意思。」

  陳家嫻說:「關晞的分析是,當施遠站在更高的層面來掌控卓秀集團,他為了地方經濟,必然扶持實業、打擊資本,他不會允許李宏舟亂搞資本遊戲擾亂地方市場,必將驅逐李宏舟。這才是老總裁除掉施遠的根本原因。這不是你的錯。」

  潘喬木用力抓住陳家嫻的手,用力說:「這不是我的錯。」

  陳家嫻說:「這不是你的錯。」

  她拿過冷水壺,用一次性杯子倒了兩杯涼白開,推了一杯在潘喬木面前。


  「喝點水。」她說,「你冷靜些。」

  潘喬木喝了。陳家嫻又給他倒了一杯,潘喬木茫然地盯著那杯水看。

  這不是他的錯。

  但潘喬木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他們每個人,都有罪。

  片刻後,陳家嫻看了眼時間:「你冷靜下來了。你走吧。我還要趕明早的飛機。」

  潘喬木猛然抬頭,死死盯著她:「不要離開我。至少不要在今天離開我。求你。」

  陳家嫻很平靜地說:「但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我不會再為你停留。」

  潘喬木看著陳家嫻的臉,他渾身發抖。強烈的情緒衝擊他的內心,他終於忍不住質問:「陳家嫻,施遠死了!一聲不吭,沒有任何徵兆,就這樣死了!我們都是會死的!你,我,還在追求這些傻逼東西,追求這些——有什麼意義——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卻還要離開我——」

  陳家嫻垂眼。

  她很簡單地說:「是。」

  潘喬木終於做了一直想做的事。

  他把杯子裡的水潑在陳家嫻臉上。

  他用力地,顫抖著說:「陳家嫻,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從來沒這麼恨過一個人。」

  陳家嫻反手把自己杯里的水潑在潘喬木臉上。

  她憤怒地壓抑著聲音:「你要不要看看,你是怎麼對待我的?談判?控制?利用?隱瞞?你這個該死的精緻利己主義者——你可曾願意拋開那套權衡利弊的思維,看到我這個人,而不是將我切割成利與弊的指標?請你稍微走近我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我們兩個之間,是誰在追求傻逼東西?!」

  潘喬木抹了把臉上的水,他的眼睛已經紅了:「陳家嫻,我有得選嗎?我就是被這套系統修剪出來的人。我承認,我現在後悔了,施遠的事,我或許沒錯,但我有罪……可是,人無完人。我他媽不這樣做,我還能成功嗎?」

  冰涼的水順著陳家嫻的鎖骨往下淌。陳家嫻也哭了:「那你究竟是人,還是這套競爭系統里的幫凶、倀鬼?你是工具嗎?我是工具嗎?去他媽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什麼弱肉強食,什麼叢林法則,你吃別人,別人終將吃掉你!人把自己活成機器,活成工具,活成數字,活成數據,活得連人情味都沒了,活得只剩下技術和手段,而你——你覺得這是成功嗎?」

  陳家嫻抓起冷水壺,迅速倒了杯水,反手潑在潘喬木臉上:「你是個大傻逼!」

  潘喬木嘴唇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長時間的沉默後,他一字一句地說:「好,好,我是大傻逼,謝謝你提醒,我當然知道我是個大傻逼——」

  他攥緊拳頭,陳家嫻瞪了他一眼,他又趕緊鬆開,改為揪緊衣角。

  潘喬木咬著牙說:「那你呢?你對我的付出視而不見,只顧套用你那套標準,而你的標準,每一條都在提醒你受過怎樣的傷!你以後遇到一個人,套用一次標準,就要回憶一次!你抱著自己受過的傷害,每當有機會向前踏出一步,你就要回憶一遍過去的傷害——你是在逃避原生家庭的傷害,還是在留戀、在反芻原生家庭的傷害?是傷害不放過你,還是你不放過傷害?!」

  陳家嫻尖叫著打斷他:「你這是什麼邏輯?」

  潘喬木伸手去捂她的嘴,她對著潘喬木又踢又撓。


  潘喬木二話不說,抓起冷水壺,倒了杯水,潑在陳家嫻臉上:「我說你是個大傻逼!」

  陳家嫻抹了把臉上的水,瞪圓了眼睛,潘喬木迅速坐回原處,聲音低了八度。

  他語速很快地說:「不管你想還是不想,不管你怎麼想,傷害已經發生了,治不了,你只能忍著痛,忘了疼,繼續向前。沒辦法的,時代從不道歉,你高興也是過,你不高興也是過,怎麼都是過,還不如咱們湊一起瞎幾把過,最後等咱倆都躺墳里,那時候再慢慢回味受過的傷吧——氣不過了就在地下跟你爸媽比劃比劃,我幫你打。」

  陳家嫻氣得掉眼淚:「我自己打。」她哭著倒了一杯水,潑在潘喬木臉上:「你是大傻逼!」

  潘喬木回罵:「你才是!」

  陳家嫻指著他:「你才是!」

  潘喬木不甘示弱:「你才是!」

  陳家嫻抓起冷水壺,發現裡面已經沒水了。滿地都是水漬,潘喬木惡狠狠地搶過她手裡的冷水壺:「你歇著,我去。」

  他接了一壺水過來,重重擺在陳家嫻面前:「你才是!」

  陳家嫻毫不留情地從冷水壺裡倒了杯水,潑在潘喬木臉上:「你才是!」

  潘喬木說:「溫水,舒服。」

  陳家嫻氣得嚎啕大哭。她抓著冷水壺,直接把溫水淋了潘喬木一頭:「你才是!」

  潘喬木抹了把臉上的水,很突兀地說:「我愛你。」

  陳家嫻愣住。

  潘喬木用力按住自己的心。

  死亡的陰影依舊濃重地盤旋在上空,個人命運在時代不可遏止的逆轉中朝生暮死,宛如蜉蝣。一個行業陷落了,一個集團覆滅了,有人離開,有人死去。可就在這一刻,潘喬木忽然覺得,去他媽的。

  「什麼理性,什麼邏輯,什麼權衡利弊。」潘喬木終於說出口,「陳家嫻,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大傻逼,沒人能一輩子不走岔路,對錯都不重要了,我他媽的就不管不顧一把。我就是愛你,你確實讓我難以接受,性格也讓我難以接受,一切一切都不符合我的任何期待、幻想與標準——你打就打吧,別揪頭髮——可是,沒了你,我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可是——」

  「我愛你。」潘喬木說。

  他發現自己流下了眼淚。

  他不要面子的嗎?!

  陳家嫻看著他。

  潘喬木想忍住,但他的眼淚越流越多。

  陳家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他聽見她哭著說:「我是大傻逼。我也愛你。」

  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的喜悅循著脊椎衝上大腦,潘喬木的腦子裡噼里啪啦放起煙花。他抓住她的手,很混亂地說:「我愛你,你也愛我,這個流程算是走順了。你已讀,我已讀,已讀不能撤回——我們結婚吧。」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在說什麼?!

  但過程並不重要,實現自己的目標才重要。

  潘喬木的頭髮還滴著水,白襯衫濕得幾乎透明,貼在身上。他跳起來,動作很快地伸手抓起旁邊的西裝,迅速地摸向內懷,摸了幾下,他的面孔凝固住了。

  「天殺的陳家嫻——」潘喬木叫起來,「我買的鑽戒哪去了?!」


  陳家嫻抹了把眼淚,目光躲閃,絕不背鍋:「不是我。」

  潘喬木說:「你是不是試過以後,放到旁邊那件西裝的口袋裡了?」

  陳家嫻怒道:「顏色都是一樣的!我怎麼分得清?」

  潘喬木大罵:「這件的條紋比那件寬0.07毫米,你這人怎麼一點都不嚴謹?」他手上動作很快地解開白襯衫三顆扣子。

  陳家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潘喬木抓著她的手,循著白襯衫,伸進他的衣服里。

  陳家嫻試圖掙脫:「鑽戒沒帶,你這是在做什麼?」

  潘喬木右手抓著她的手,左手又解開幾顆扣子,讓她的手沿著胸肌落在腹肌上,惡狠狠地說:

  「迷死你。」

  陳家嫻的目光落在他濕得透明的白襯衫上。

  潘喬木得意洋洋道:「你以為我為什麼潑水?」

  陳家嫻又哭又笑,哭笑不得。好半晌,她用另一隻手抓起冷水壺,把剩下的水全倒在他身上:「又跟我耍心眼?!」

  潘喬木哈哈笑起來,把她打橫抱起來,走進浴室:「你現在有欲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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