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
一架飛機平穩地降落在國際機場,待停穩後,機上的乘客陸陸續續地走下飛機。
方言提著行李箱,和鈴木洋子走出機艙,而後來到接機口。
就見烏壓壓的人群之中,有一塊「歡迎方言君來日」的牌子高高舉起,並且是中日雙文。
舉牌的正是有斐閣的工作人員,鈴木俊次郎率領著下屬,早已等候多時。
「歐多桑!」
鈴木洋子驚喜交加,邊揮舞著手,邊朝闊別已久的父親奔跑而來。
鈴木俊次郎心裡高興,臉上卻板著說:「都說了多少遍,公共場合的時候,稱職務!」
「嗨嗨嗨,支部長,耶耶,現在應該叫副社長了。」
鈴木洋子攬著父親的肩膀,眉開眼笑道。
「恭喜你啊,鈴木副社長。」
方言連聲道喜,祝賀鈴木俊次郎從京都支部榮升到了有斐閣本部擔任副社長。
「哈哈,我能夠在這個年紀,還能再進一步,全都要歸功於方言君啊。」
鈴木俊次郎說得有些誇張,但不管怎麼誇張,替有斐閣挖掘出這麼個舉世矚目的大文豪,的的確確算得上是大功一件,更何況,這位大文豪的小說,不管是水準,還是銷量,都冠絕整個日本文壇。
僅僅是《午夜凶鈴》上下兩部,如今銷量的總和儼然達到355萬冊左右,僅次於《日本沉沒》。
「我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方言擺了擺手。
「方言君真的是太謙虛了。」
鈴木俊次郎微微彎腰,抱以歉意道:「本來像你這樣的大作家,按理來說,應該由我們有斐閣的社長親自迎接才是,但非常抱歉,社長臨時有事,所以拜託我代他向你致一聲歉。」
「大可不必!」
方言隨後聽到有斐閣已經準備好盛大的歡迎宴。
「到時候會長和社長父子都會到場,親自向你敬酒賠罪。」
鈴木俊次郎朝前帶路,引到了一輛凱迪拉克上。
鈴木洋子坐在副駕駛座,透過後視鏡,看到方言和父親並排地坐在後駕駛座上。
「方言君,你這次來得可真巧。」
鈴木俊次郎說:「再過些天,江戶川亂步獎就要舉辦了,不知道方言君有沒有興趣參加?」
鈴木洋子擔心方言不清楚江戶川亂步獎的來歷,於是言簡意賅地做起了介紹。
江戶川亂步獎,是在「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60歲大壽的時候,為了提振日本推理文學發展而設立的獎項,最初的兩屆,都是頒給對推理文學貢獻卓越的人士,相當於成就獎。
不過從第三屆開始,就變成了鼓勵推理文學新銳作家的新人獎,進而演變成了日本推理小說作家出道的暴光窗口,以及鯉魚躍龍門的渠道。
但凡推理小說作家連江戶川亂步獎的入圍名單都進不去,嚴格上來說,根本不算正式出道。
「原來如此。」
方言恍然大悟,「不過我和我的《惡意》好像沒有入圍江戶川亂步新人獎?」
「因為這個獎只能頒給本國的推理作家。」
鈴木洋子說:「要不然,別說榜上有名,我敢斷定,《惡意》絕對能拿到江戶川亂步獎!」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遺憾。」鈴木俊次郎不禁感慨。
對於方言而言,得獎只是次要的,關鍵的是獎金,1000萬日元,折合美刀也有四五萬。
儘管如今東京、京都等地的房價暴漲,但也至少足夠抵一個首付了!
…………
抵達有斐閣安排的下榻酒店後,稍作休整,晚上就著正裝,出席了專門準備的接風宴。
有斐閣的會長和社長雙雙到場,父子同台,和方言互相敬酒,推杯換盞,喝了一盅又一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喝到微醺,又被請去享受了一把「馬殺雞」。
按摩期間,鈴木俊次郎再一次地提了一嘴「江戶川亂步獎的頒獎典禮」。
半醉半醒的方言滿口答應了下來,於是乎,幾天後便出現在第30屆江戶川亂步獎頒獎的現場。
此時,富士電視台的記者擺好攝像機,一個個鏡頭對準正在交流、敘舊和說笑的人群。
方言拿著香檳,穿梭其間,突然在不起眼的角落處,發現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只見才出道沒兩年的東野圭吾,孤零零地站著,無人問津,好一副「站如螻蟻」的模樣。
「啊諾,請問你是不是寫出《惡意》、《午夜凶鈴》的那、那位……」
「沒錯!」
鈴木洋子作為方言的翻譯,替他應了下來,「他就是方言老師!」
東野圭吾虎軀一震,做夢都沒想到能見到這等身份的大作家,雙手緊緊握著方言的手搖晃。
看到他吞吞吐吐地自報家門,方言笑了笑,「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頒獎典禮,東野君呢?」
「我也是第一次。」
東野圭吾紅了紅臉,坦白地說,雖然自己是第一次參加頒獎典禮,但卻是第二次參賽。
江戶川亂步獎是每年一月份收稿,自己當時第一次參賽,沒有任何經驗,所以緊趕慢趕地寫完《玩偶們的家》,結果自然是沒有獲獎,不過成績還算不錯,入圍了第二輪大名單。
這也給了東野圭吾一定的信心,覺得自己好好打磨、認真去寫,來年得獎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果不其然,自己認真創作的《魔球》,一路殺進了今年的江戶川亂步獎的決賽圈。
「那要恭喜你啊,東野君。」
方言和鈴木洋子互看一眼。
東野圭吾搖頭失笑道:「方言老師,頒獎結果還沒有宣布,獲獎的未必就是我。」
鈴木洋子好奇道:「東野君的《魔球》,聽上去像是本格派的小說?」
東野圭吾說自己喜歡愛江戶川亂步、《福爾摩斯》系列等本格派經典著作,同時也受到了島田庄司創立的「新本格派」影響,便把本格派的技法帶入到了校園推理之中。
正當他們談著推理小說的時候,方言突然注意到森村誠一等人闖入自己的視線。
「森村老師!」
「方言君,真的是好久不見。」
森村誠一慈眉善目第看向鈴木洋子等人,相互寒暄。
「是啊,算算日子,應該由一年有餘了。」
方言道:「您現在的身體怎麼樣?」
「馬馬虎虎,還不急著跟橫溝桑見面。」
森村誠一所說的是已經過世的橫溝正史,再加上「社會派推理的開山鼻祖」松本清張,他們三人便是「日本推理文壇三大高峰」,在推理界的地位和名望,僅次於江戶川亂步。
面對如此大師,東野圭吾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只見方言和森村誠一從《惡魔的飽食》在華出版,一直聊到了《推理世界》的創刊。
「好啊!這對於整個推理文學界而言,是一件值得高興慶賀的大喜事!」
森村誠一道:「我非常期待,能有更多像方言君這樣擅長寫推理小說的華夏作家脫穎而出。」
「說來慚愧,其實我對推理文學此道,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聽到方言這話,鈴木洋子戲謔地拆台說:「方老師又在說笑,明明你都自創了一種推理流派。」
東野圭吾一個激靈,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方言竟然跟創立「新本格派」的島田庄司一樣,也自創了一種從來未有的全新推理文學流派?
森村誠一倍感興趣,投去了問詢的目光。
「法醫推理流。」鈴木洋子回答道:「在《推理世界》上連載的《宋朝の刑事檢察官宋慈》,就是這一流派的開創之作。」
見森村誠一興致勃勃,方言認真地做起了一番解釋:
「這種推理流派是建立在華夏古代的法醫學典籍以及公案小說的基礎而誕生的……」
「法醫既可以醫學勘察、跟蹤取證,為偵查提供關鍵的證據,如傷痕、血跡、生物樣本等,這些證據非常有助於確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甚至是重建犯罪現場,也可以對屍體進行解剖。」
「通過對死者的解剖來一步步推測還原案發經過,確定死亡原因、死亡時間等等信息。」
「而且在整個過程中,既能科普法證常識,又能展示破案的科學邏輯……」
鈴木洋子盡全力翻譯的同時,注意到越來越多的人湧來過來,顯然對法醫推理流萌生興趣。
畢竟,法醫推理的諸多元素,本格派、社會派、變格派等流派都能引來自用。
偏偏在談話的氛圍和睦歡快之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人群里冒了出來:
「方言桑,你也是瞧出社會推理派的末路,所以才另闢蹊徑,自創這法醫推理流是嗎?」
此話一出,滿堂譁然。
就算社會推理流派已經式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也是日本推理文學界第一大流派。
這次出席江戶川亂步獎頒獎典禮的,不管是評委,還是作家,大部分都是社會推理派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咒「社會推理派已經是末路」,不等於當著皇帝的面要造反嘛!
一道道目光,立刻投向方才「大言不慚」的那個人。
東野圭吾看清面容,倒吸了一口氣,竟然是島田庄司!
「島田君,你說社會推理派走向末路是什麼意思!」
面對質問,島田庄司撇了撇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怎麼,難道社會推理派沒有沒落嗎?」
「南大多(你說什麼呢)!」
「八嘎!社會推理派怎麼可能會沒落!」
「庄司,你不要以為你寫了本《占星術殺人魔法》,自創了個『新本格派』,就可以對著我們這些前輩,對著社會推理派,大放厥詞,肆意妄為,沒大沒小,真的是太不懂規矩了!」
「你的新本格派只是個旁門左道而已,難道想要挑戰社會推理派的正統地位嗎?」
「………」
一下子,惹了眾怒,一個個衝著島田庄司,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通訓斥和批評。
「無路賽!」
「社會推理派走向衰落,處在末路上,難道不是事實嘛!你們還準備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看看現在的讀者,他們才懶地看你們這些苦大仇深、抨擊人性的無趣小說,反而更享受在完全虛構的故事中,追求『謎團』、『兇手』和『富有意外性、趣味性、複雜性的解謎』的推理小說。」
「只有天馬行空、奇思妙想的詭計,才能征服這個時代的讀者。」
「不管你們再怎麼逞強,真相也只有一個,松本清張的時代已經落幕,新本格時代終將到來!」
島田庄司昂起下巴,橫眉冷對著咄咄逼人的眾多作家,語氣里甚至透著一絲輕蔑。
「放肆,庄司!」
眾人氣急敗壞,嚷嚷著要讓島田庄司馬上離開頒獎典禮,否則他們將集體離場。
在二選一的威逼之下,氣氛急轉直下,變得緊張凝重。
眼見兩撥人劍拔弩張,唇槍舌戰,森村誠一等在場資格最老的大佬們,站出來勸架。
方言看著這一出「下克上」的好戲,樂得當一個旁觀者。
趕過來的鈴木俊次郎滿臉羞愧,「方老師,讓你見笑了。」
「不打緊,不打緊,文學切磋有時候發生爭吵,也是在所難免。」
方言擺擺手,「不過新本格派和社會推理派之間的矛盾分歧,看上去很大啊。」
「這個啊……」
鈴木俊次郎有所保留地透露說,島田庄司對社會推理派的厭惡是可以理解的。
當初,日本推理界以社會推理派當道,自從《占星術殺人魔法》出版以來,推理文學界對島田庄司的批評接踵而至,甚至在江戶川亂步獎評選上,沒有把新人獎頒給島田庄司。
反而,頒給了歷史推理解謎的小說《猿丸幻視行》。
島田庄司深以為恥,多次鳴不平,覺得《占星術殺人魔法》涉及占星術及黑魔法,充滿複雜難解至極的連續謎團,可以說是傳統解謎推理的新典範,開拓了本格派創作的空間和思路。
結果一直以來,遭到社會推理派的打壓、排擠和貶低。
島田庄司一怒之下,乾脆自立門戶,創立「新本格派」,專門針對社會推理派打擂台。
兩派之間的爭鬥越鬧越大,以致於以不少社會推理派作家聯名要把島田庄司趕出推理文學界。
「怪不得,原來是這樣的淵源。」
方言嘿然一笑,頗有霓虹海陸軍馬鹿之爭的那味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