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學》最新一期發表以來,銷量節節攀升,在全國範圍已經突破百萬冊大關。
廣大讀者在看完《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之後,對第二部特別期待,不,那是相當期待!
來信如雪花般飄向人文社的信箱裡,基本上就是催促《平凡的世界》趕緊寫第二部,不是因為村頭茅房裡沒紙,而是真的看完第一部,就想看第二部,看完第二部,就想看第三部,都擱那兒憋著!
方言也不能倖免,作為《平凡的世界》的責任編輯,同樣收到不少讀者的催更信。
「又是催著想看第二部的。」
龔樰左手拿著一沓信,右手則是一封信,「這是陸遙寄給你的。」
「陸遙的信!」方言為之一驚,立馬拆開。
「他在信上寫什麼?」龔樰好奇不已,「是不是有關《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的創作?」
方言點了點頭,信上的內容主要是感謝他為《平凡的世界》付出的心血,而且為了不辜負他的心血和廣大讀者的期盼,陸遙已經出院,著手準備第二部的創作,趁熱打鐵,而不是躺在功勞簿上。
「你不是說陸遙的身體累垮了嘛,這麼快就好了?」
龔樰不免吃驚。
「怎麼可能,他是在硬撐。」
方言把信遞了過去。
龔樰定睛一瞧,就見一段感人肺腑的話落入自己的視線中:
「謝謝你,岩子,之前我在醫院裡靜養,可謂是度日如年,每天都在為《平凡的世界》的失敗而提心弔膽,深怕我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但現在完全不一樣了,每天歡欣的一瞬間就是在桌面那台收音機上聽半小時自己的作品,對我來說,等於每天為自己注射一支強心劑。每當我稍有委頓,或者簡直無法忍受體力和精神折磨的時候,那台收音機便嚴厲地提醒和警告我。」
「千百萬聽眾正在等待著你如何做下面的文章呢!」
「於是在一次又一次面對那台收音機時,我終於被莊嚴地喚起自己的責任感,繼續往前行走。」
邊往下繼續看,邊說道:「該說他是執著呢,還是說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要不要給他寫封信,好好勸一勸他,《平凡的世界》第二部不著急,凡事等到身體養好了再說。」
「他這個人屬老黃牛的,創作的時候吭哧吭哧,吃苦耐勞。」
方言道:「不過遇事的時候,就死犟死犟的,一旦認準的事,多少匹馬都拉不回頭。」
「不管怎麼樣,總要勸一勸。」龔樰說。
「你說得對。」
方言頷首,準備給陸遙寫信的同時,也給林答、莫伸、陳忠史等人去信,讓他們組團相勸。
就在輪到賈平窪的時候,不遠處的廳堂里傳來一陣陣電話的鈴聲。
龔樰在院外喊道:「是小芳姐打過來的!」
方言回道:「什麼事?」
龔樰說,萬佳寶讓他下午去一趟人藝,和於師之等人商量《天下第一樓》的劇本。
………………
人藝劇場,座落在王府井大街。
方言按照跟萬佳寶約好的時間,準時地出現在劇院,熟練地穿過後門,來到于是之的辦公室。
一推開門,映入方言眼帘的,除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萬佳寶和於師之,還有一位坐在他們的對面,穿著中山裝,板板正正,一絲不苟的臉上掠過一絲不經意的笑容。
仔細一瞧,這位可是話劇界的大導演,夏淳,《茶館》就出自他的手筆。
和焦菊隱、歐陽山尊、梅阡,並稱人藝的四大名導!
在於師之的相互介紹下,方言和夏淳打了個招呼。
「聽說你最近在文學界又鬧出大動靜了?」
等他坐下以後,萬佳寶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迎著萬佳寶、夏淳等人的目光,方言露出淡淡的笑容:「嘿嘿,小打小鬧而已。」
於師之笑道:「這《平凡的世界》引發這麼大的轟動,怎麼會是小打小鬧呢。」
方言也露出得意的笑容,把《平凡的世界》救活,不但救了路遙的寫作生涯,也讓沉寂已久的陝北文壇重振威名,收攏了陝北作家的心,當然,自己也再一次樹立了「文壇指路明燈」的招牌。
因為有這麼一個神通廣大的「方司令」,只要是被他看中的作品,就沒有不成名的。
「這其中占首功的就是這個廣播劇,為小說增色不少。」
萬佳寶簡單地點評了一番。
夏淳很是贊同:「《平凡的世界》每一期的廣播劇我都沒落下,聽的是津津有味,反倒是小說,第一時間就買了本《人民文學》,卻不知道為何,就是有些讀不下去,沒有廣播劇有滋味?」
「有這種感覺的其實並非只有您一個。」
方言有所保留地把《平凡的世界》所遇到曲折坎坷講了一遍。
「的確,這幾天的報紙上除了表揚、分析和研究《平凡的世界》的文章,也有不少人並不看好《平凡的世界》。」夏淳說的是文學評論界,他們對《平凡的世界》的火爆冷眼旁觀,甚至是冷淡。
「這和如今文學界的環境和風向有關。」
方言說:「別人都在搞先鋒派,在搞魔幻現實主義,陸遙卻還用這種老套的現實主義來寫,事實上很多人只看到現象表面而已,各種主義不過是對生活的游離,現實主義這樣貼近社會的文學,才是人民群眾最想要看的,所以《平凡的世界》是寫到人民群眾的心坎上,而不是那些他們的心尖上。」
萬佳寶頗為感慨:「在我看來,我們的現實主義從來沒走在廣闊的文學道路上。」
「眼下我們話劇、戲劇不也一樣嘛。」
於師之頗為無奈,文壇里的先鋒思潮從文學湧向了話劇,如今全國各大戲劇院、話劇團里都在搞創新劇目,實驗性劇目風靡一時,廣大觀眾和文藝理論界也十分地偏好這種新潮牌,而開始疏遠傳統現實主義的話劇,這也是包括人藝在內,眾多戲劇院排演出來的新劇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原因之一。
「那《天下第一樓》豈不是逆流而上?」
方言挑了挑眉,直呼巧合。
萬佳寶調侃道:「怎麼,對自己的作品沒有信心?」
「怎麼會呢!」
方言語氣里透著自信,他能夠把《平凡的世界》捧火,就絕對不會讓《天下第一樓》失敗。
何況,光憑自己一個人或許不行,可有萬佳寶、於師之、夏淳這等大佬協助,想不成功都難!
「你啊,把拍馬屁的功夫都給我用在這個劇本上來。」
萬佳寶搖頭失笑,於師之、夏淳他們也相視一笑。
笑聲迴蕩在整個屋子裡,過了一會兒,於師之收斂笑意道:「要我說,現實主義沒什麼不好的,雖然現實主義並不是文藝創作上的唯一道路,卻是一條康莊大道,就像老舍先生《茶館》、曹公的《雷雨》等作品一樣,我覺得岩子你的《天下第一樓》,走的也正是像曹公、老舍先生的路。」
夏淳說:「不錯,甭管是什麼主義,一個戲最重要的就是好不好看。」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您幾位覺得我這戲怎麼樣?」
「我們判斷一個戲好看不好看,一個重要的標準就是看它戲劇性強不強,通俗的說法就是『有戲沒戲』。」夏淳說,「《天下第一樓》就很有戲,每一幕的戲劇張力都不俗……」
萬佳寶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個結尾有些太潦草了,這就像寫文章講究『鳳頭、豬肚、豹尾』,要結得漂亮一樣,你這個尾巴還不夠爆。」
方言看在眼裡,完全是意料之中,《天下第一樓》的結尾是自己故意寫差的,就像給領導寫稿子一樣,總要故意地留下破綻,比如錯別字、語序不通暢,領導要是挑不出毛病,豈不就顯不出水平!
「我也是這麼想的,《天下第一樓》的收尾必須要改一改,否則難以托住這一整台大戲。」
於師之皺下眉頭,神色有些凝重。
方言故作思考,然後說出口:「是不是可以圍繞一幅對聯,重新設計一個新的結尾?」
於師之、夏淳等人把目光投向他:「什麼對聯?」
方言說全劇以一副對聯收尾,上聯是「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而下聯是「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
「『好一座危樓』,正好點中了福聚德這『天下第一樓』的結局!」
於師之細細品味一番,眼前頓時一亮,「這對聯寫得好啊,莫不是你寫的?」
方言擺了擺手,「這上聯是康熙當年給一家飯莊的題詞,至於這下聯,是紀曉嵐做的對。」
萬佳寶仿佛看破道:「這副對聯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到的,你是不是早就想到這個點子?」
「想是想到了,不過我沒想好這個對聯該在舞台里怎麼表現出來。」
方言眼觀鼻,鼻觀心,「所以沒轍,只能放棄。」
於師之道:「別介,這麼好的對聯,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啊!」
萬佳寶點了點頭,「我們來好好研究研究,看怎麼把這副對聯用在結尾上。」
在眾人的一番商量之下,最後還是夏淳想到了辦法,那就是在《天下第一樓》收尾的時候,乾脆就把對聯擺上舞台,然後拉上大幕,把這副對聯「關」在大幕外面,包括演員謝幕之後,這副對子也是在大幕外面,這樣就讓觀眾始終是看著對聯離開劇場的,以達到讓觀眾一步三回頭的效果。
「這法子好,好戲不僅是掌聲和笑聲,還有觀眾各自的思考。」
萬佳寶笑道:「從天下第一樓到好一座危樓,福聚德不僅是一個虛構的舞台場景,更像一座時間的舞台,讓觀眾從更高的視角、更大的維度去思考昨天、今天、明天……」
夏淳說:「不過這結局還是略有瑕疵,就是這個對聯還少了個橫批。」
說話間,萬佳寶、於師之他們不約而同地盯著方言看,似笑非笑。
方言清了清嗓子,「橫批要不就寫成,『沒有不散的宴席』。」
「沒有不散的宴席……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於師之在嘴裡念了幾遍,拍拍桌子:「好一個『沒有不散的宴席』,既說了戲裡,也說了戲外,這對聯一出,《天下第一樓》這戲也算是演完了,觀眾可不得散場嘛,正應了『無不散的宴席』。」
萬佳寶、夏淳他們也欣然同意,盛時好個天下第一樓,衰時好一座危樓,這可真是一齣好戲!
…………
確定了《天下第一樓》劇本的修改方案,眾人又去了一趟全聚德,實地走訪考察。
全聚德的經理等人全程陪同,甚至開放後廚,看師傅們掛爐、切片一系列的烤制工序。
接著就在包廂里等待全鴨席的工夫,萬佳寶看向方言,壓低聲音說:
「再過一段時間,第三屆中美作家會議就要召開了,上一屆是在國內辦的,這一次我們要派出一個作家代表團,出訪美國,帶隊的是馮木同志,他親自點了你的名,讓你作為代表團的一員參會。」
此舉一出,出乎方言的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畢竟,自己在美國也算是小有名氣,暢銷書作家、奧斯卡最佳編劇、普利茲歷史文學獎得主、美孚飛馬獎得主等等,在文學界、出版界、歷史界、好萊塢等社會各界,遍地開花。
萬佳寶道:「前兩屆中美作家會議你都沒參加,這一屆他們說什麼也肯定會帶上你。」
方言也覺得有道理,滿口答應了下來,然後在回到家後,向龔樰和盤托出中美作家會議這事。
「好事啊。」
龔樰笑了笑,說《警察故事》的慶功宴上,鄒聞懷、何冠倡、程龍他們就不停地問《虎膽龍威》開拍的事宜,恨不得早日拍攝,早日上映,早日能讓嘉禾和程龍打入好萊塢,復現李小龍的神話。
「這的確不失為是一個機會。」
方言想到嘉禾正好在洛杉磯設有分公司。
龔樰追問:「你這趟去美國,路過香江嗎?」
「去的時候直飛,回來的時候可能會經過吧。」
方言從抽屜里拿出個牛皮紙袋,「到時候我跟清霞講一講調查出的情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