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的社有兩種,一種直接叫社,大約跟中國的鄉差不多。
一種叫市社,大概跟後世中國的縣級市差不多。
潮州人洪阿漢所在的富祿社,就是一個縣規模的市社。
鄚子布帶著走在靠近富祿社城的近郊鄉間,這裡除了少量帶著典型越式斗笠的安南民夫以外,基本都跟潮州一帶差不多了,耳邊傳來的,也基本都是潮州話。
此時的廣東,粵語還沒有後世那麼大的影響力,潮州話、客家話都還可以跟被俗稱白話的粵語相抗衡。
粵語後世有那麼高的地位,一半得歸功於中山先生,一半歸功於香港的異軍突起。
而這種文化情況,又造成了說粵語的廣義上廣佬,跟說閩南語系潮州話的潮佬之間聯繫並不緊密。
比如此刻,鄚子布和陳光耀要是會說潮州話,那立刻就會被奉為上賓,說粵語的話,人家就一定會把你堵住盤問個清楚。
而恰恰兩人中,鄚子布只能用潮州話勉強交流,陳光耀乾脆就不會。
於是,鄚子布很快做出了選擇,兩人撒開腿利用河溝的掩護,迅速靠近了村莊,然後躥進一家大院,一人掏出一把尖刀,挾持了大院中的女主人和三個孩子。
男主人猝不及防間被兩個人闖了進來,舉著魚叉就要上來拼命,然後三兩下就被鄚子布給打倒了。
雖然往日無怨近日無讎,但鄚子布還是有點害怕見不到洪阿漢,就被這些潮州移民給賣了。
「去找你們漢公,就說河仙鄚家有人找他做筆大買賣!」
「早死仔,高佬!」男主人還是個挺有見識的,一聽鄚子布用蹩腳的潮州話說出河仙兩個字,立刻就知道他是哪來的了。
一通鄚子布都聽不懂的惡毒咒罵之後,被逼無奈的男主人扔掉魚叉,撒丫子就往富祿城中跑去。
高佬,原本在粵語中是指高個子,但在目前的安南華人內部,特指從嘉定到河仙的鄚家和陳家勢力。
鄚家開基之主鄚玖是1671年,康熙十年南下的。
嘉定華人的開山之祖陳上川是在1679年,康熙十八年南下的。
鄚玖在河仙開基,陳上川則在嘉定紮根,雙方相距不過二三百里。
鄚玖是雷州人,陳上川是高州人(茂名一帶),故鄉相距也不過就是一二百里。
加上陳上川是大明的高雷廉三州總兵,算是上曾是鄚玖的父母官,因此到了南洋之後,鄚玖的雷州移民和陳上川以高州為主的移民,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這兩股移民內部以後世湛江、茂名一帶口音的粵語白話為通用語,因此被其他華人稱為粵西佬或者高佬。
外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陳光耀悄悄扒開一點門縫一看。
草!
他立刻就滿頭大汗的縮了回來,和鄚子布一起將這四個人質給看牢了。
原來外面的潮州移民早就行動起來了,他們怕鄚子布兩人挾持屋內婦孺跑了,一群人拿著腰刀、鐵錘、長矛、藤牌、魚叉、鋤頭等武器,甚至還有好幾杆火銃,密密麻麻的怕不得有六七十人,他們把這大屋前後左右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陳光耀嚇得滿頭大汗,鄚子布卻心情大好。
他不怕潮州移民對他有意見,大家說到底都是中國人,天大的誤會在足夠的利益和情誼面前,也能解的開。
他就怕現在的南洋華人不能打,要跟後世一樣完全放棄了槍桿子,財富都聚集到少數幾個家族去了,那才是不好整呢。
現在外面的潮州佬邊緣勢力都有這份戰鬥力,這麼快的時間就能組織數十人,怎叫鄚子布不驚喜呢。
心情好了,肚子也就餓了,於是鄚子布在女主人和孩子們驚疑的眼神中,從廚房裡搜出剛剛晾乾的粿汁皮。
還有女主一家捨不得吃的油炸鬼(油條)、豬下水、豆乾、滷水等,然後手腳異常麻利的做了一大鍋潮州粿汁。
穿越前鄚子布可是在非洲混世面的,出過國的都知道,不管你是留學還是務工,務必要練好一手好廚藝,不然吃飯就會成為你最痛苦的事情。
鄚子布煮的粿汁,粿汁皮白皙細膩,油炸鬼泡的恰到好處,滷汁和油鹽配比也很得當,味道絕對沒得說。
兩人好久沒吃過一頓熱湯飯了,陳光耀不等鄚子布盛,滿頭冷汗還沒擦乾就趕緊抓起筷子大撈特撈了起來。
鄚子布則好整以暇的盛好粿汁後,再從女主人珍藏的黑罐子中挖了一大塊豬油,做起了香噴噴的蚝仔烙。
豬油下鍋的那一刻,鄚子布親眼看到嚇得花容失色的女主人,都心疼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頓時笑著說道:
「阿嫂勿驚,我確實是來找漢公有急事,不得不出此下策,今日吃了你粿汁和蚝仔烙,漢公定會替我補上的。」
說完,鄚子布趕緊一巴掌拍到了陳光耀的腦袋上。
好傢夥,他再多說幾句話的話,陳光耀不光要把這盤小小的蚝仔烙吃光,甚至連粿汁皮都要撈光了。
。。。。
洪阿漢是個五短身材的壯漢,聽到了報告他立即就帶了幾十名手下匆匆趕來,不過用的理由卻是要進山打虎。
此時的安南虎患非常嚴重,因此地方豪強和官府組織打虎是時常的事,不過到了要進山的時刻,洪阿漢立刻就在心腹的掩護下脫離了隊伍。
「五公子倒是氣定神閒的很!」
一進屋,洪阿漢就看見鄚子布端著碗,身邊圍著三個孩子嘰嘰喳喳的,孩子們吃的小肚兒溜溜圓,鄚子布卻在不停咽口水。
不知道怎麼的,洪阿漢看著這樣一幅場景立刻就忍不住一笑,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和他聽過的鄚子布憨傻仔形象,完全都消失了。
洪阿漢是認識鄚子布的,不管怎麼說,河仙鄚家可是此時南洋華人的一塊招牌。
鄚子布見洪阿漢很聰明的掩人耳目再來,也很高興。
這至少證明洪阿漢不傻,是個有點逼數的人,這樣的人才好打交道,要是是個莽漢,他一肚子的說詞,可就派不上用場了。
洪阿漢此時有點糾結,他不想害鄚子布,不提那要與河仙鄚家結死仇這茬,單是他要把鄚子布給賣了,在華人圈中的名聲那就臭了。
但他又不太想幫鄚子布,因為風險太大,卻沒多少收益。
「晚輩窮途末路,可否請漢公相助紋銀二兩?」鄚子布伸出了兩根手指。
洪阿漢頓時瞪大了眼睛,鼻子都差點氣歪了!
這不是玩人嘛,你這麼大個燙手的山芋自己跑過來,難道就是為了二兩紋銀!
不過洪阿漢沉得住氣,他想看看鄚子布要搞什麼鬼,於是把手一揮,讓身邊心腹掏出二兩銀子給了鄚子布。
鄚子布鄭重的接過來,然後遞給被嚇壞的女主人,「阿嫂,我說了不白吃你的粿汁,這錠銀且收下,權作鄚某一點賠償。」
女主人沒想到鄚子布真的兌現了承諾,還給了二兩紋銀這麼多,有點感激地接過銀子,還對著鄚子布一禮,隨後才拉著戀戀不捨還在砸吧嘴的孩子們出去了。
周圍的少量潮州人都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小聲議論起來了,顯然對鄚子布的印象好了一點。
隨後,鄚子布伸出兩根手指頭,「晚輩既然得了漢公二兩紋銀,那就應當回報漢公兩次。
漢公想不想知道,這安南之地是誰能通天?」
「通天?」洪阿漢疑惑的一歪頭。
「對通天,通兩廣總督李侍堯這個天!」
洪阿漢臉色大變,一把握住鄚子布手,「賢侄隨我換個屋說話!」
(感謝執著的老牛書友500點幣打賞。
明天有個培訓會,還要寫一點上本書的番外,估計只有一更,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