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你你……不是好漢!
天色漸漸黑下,青州這邊地勢,山川較多,所以這裡的賊寇,出得一窩又一窩。
多山,對於蘇武來說也有好處,那就是便於隱藏,有楊志在側,熟悉地形,稍稍往一處山坳里一藏,便是以逸待勞,也多休息。
他知道,宋江為賺秦明,便會派人假扮秦明與官軍,到城外一處村鎮燒殺搶掠、屠殺平民、放火燒屋。
蘇武隱藏之處,便是清風山往青州來的必經之路。
李雲龍帶著十幾人在各處高地伏身看著大道,也去看幾處小道,只等賊來。
蘇武坐在山坳地上,也是休息,來去奔了幾番,著實也累,眾人也在休息,吃些東西,喝一些清水。
楊志林沖隨在一旁。
楊志問著:「都監何以知曉賊人今夜必來?」
蘇武笑著答:「我啊……猜的。」
「猜的?」楊志更是不解,連帶林沖也是一頭霧水。
蘇武又說:「而今啊,山東河北地面,誰打過仗?誰會打仗?那賊人此番能勝秦明,便是真有幾分用兵之能,也就是說,那賊人里,還真有會打仗的,打仗,不外乎以正合以奇勝,總歸就那些手段,明著去暗著來,所以,我便猜敵人夜襲的可能性不小……」
蘇武儘量合理去說,便也是正理,夜襲這種事,哪場戰爭都發生,只看規模大小,小的是滋擾,大的是襲營。
林沖好似思索了很多,嘆息一語:「都監說的也是,山東河北地面,乃至汴京城裡,當真打過仗的人,不多了。這些年來,大宋天下,唯有西軍多戰。以往卑職只道自己當是一員好軍將,此番當真行軍打仗來此,與魯指揮使一比,差之遠矣。」
楊志也點著頭:「是啊,此來,當真收穫良多,也學了不少。」
蘇武欣慰點著頭,這一趟來,不僅是自己在學,大家都在學,有了這一次的經驗,才真正認識到行軍打仗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還沒有真正打起來,已然也是收穫良多。
一直以來,很多人只以為打仗就是勇猛,就是智計百出。
其實不然,打仗,更是一門管理學,與管理一個學校或者公司更為類似,管理好的一切,才能有智計百出的餘地,再才有勇猛的發揮空間。
若是這門管理學做得不好,其他的都是空談。
宋江何以會打仗?其實也是慢慢從實際操作中學習出來的,最早在這裡,清風山,慢慢到高唐州、祝家莊、三山打青州,又是打曾頭市,打大名府,如此一路歷練……
反過來說,也是宋江幸運,初次上陣,遇到的是秦明這種莽夫,讓他一點點小伎倆也能得勝。
若是把宋江放在西北,他便是有再大的天賦,也不可能成長起來,必然是上場就被人弄死了,哪裡還有慢慢進化的空間。
都是時也命也。
如今,就看誰進化更快了。
此時,就看頭前李雲龍飛奔而回,一臉緊張到得面前,上氣不接下氣來說:「將軍,來了來了,真有賊人來了。」
看著李雲龍緊張的模樣,蘇武倒也不怪他,良家子,昔日便是練得再努力,練得再好,初次上陣,豈能不是這般?
「走!先去看看……」蘇武從地上起身,並不打馬,只管腳步飛奔往頭前山樑去。
山樑不高,蘇武爬得極快,很快就看到不遠處官道上,遠遠走來一隊人馬,已然慢慢近前了。
雖然是夜裡,看不清楚,但看那些人影的輪廓,范陽笠,長槍,腰刀,林沖便有疑問:「都監,看起來像是官軍啊……」
蘇武點點頭:「官軍就對了,此時哪裡還有官軍會夜裡從那邊往青州來。」
「賊人假扮的?」林沖又問。
蘇武點點頭,其實宋江,真有點天賦,乃至吳用也是,不是有天賦的人,也想不出這些計策來。
只待再看一會兒,林沖立馬也說:「當真是賊人假扮的,頭前不過五十來人好似官軍裝束,後面不遠還跟了二三百人,定是賊寇。」
看得差不多了,蘇武立馬又下山樑去。
回到山坳,蘇武上馬,左右看了看三四百騎,開口了:「兄弟們初次上陣,不必多想,只管跟著某,某去何處,兄弟們就跟著往何處去,遇到敵人,手中長槍只管去捅,捅得上捅不上也不必多管,只管打馬隨著就是!」
蘇武再次接地氣,不必要求什麼,只要求眾人跟上自己,也不要求如何殺人,夜裡反正天黑,只管捅就是。
便是蘇武也知道,在場絕多數人,早已是個面色慘白,緊張不已,乃至有些人兩股戰戰,有些人汗出如漿。
興許還有個別人,尿都已經控制不住了。
蘇武不在乎,他不會是嘲笑輕視任何人的懦弱。
人,就沒有不懦弱的,勇氣,就是戰勝了懦弱。
只要這些人沒有轉頭就逃,還能上馬坐定,還能跟在蘇武身後,這些人的勇氣就已經有了。
「走,殺賊!」蘇武大手一揮,轉頭打馬,馬匹奮蹄,直往山坳之外奔去。
就聽得空氣之中,帶著一種轟轟隆隆的聲響來回激動。
山坳之外的道路之上,那一隊人皆是腳步一止,一臉茫然左右去看。
便也是從未聽過這種聲響,幾百匹馬奔馳而起的聲響。
連領頭兩人,一個燕順,一個王英,也是一臉茫然左右去看。
幾匹或者十幾匹馬跑起來,那是嘎達嘎達的聲音,清晰可辨。
幾百匹馬一奔,便是大地都能顫抖,只有轟轟隆隆……
王英在問:「怎麼回事?」
燕順也答:「莫不是地龍在翻身?」
燕順是有點見識的,地龍翻身,便是地震,這種轟轟隆隆,是與那小地震發生的情況有些相似。
只看得山坳那邊,聲音忽然清晰起來,眾人立馬轉頭去看,一個一個的黑影,原來是人在打馬飛奔。
王英下意識就喊:「來者何人?」
還真有人答話:「東平府蘇武是也!」
燕順瞬間腦瓜子一炸,開口就說:「快走快走!」
燕順倒是有馬,便是拉馬在轉頭。
王英此時竟是還想上前去迎,只待正要打馬去,稍稍一猶豫,就看那山坳里奔出來的黑影,已然不是一個一個。
而是一叢一叢。
那轟轟隆隆的聲響,已然格外清晰,好似排山倒海而來。
王英哪裡還想著往前去迎?便也是立刻勒馬轉向。
「殺!」蘇武第一個喊。
喊聲其實很有用,只待喊了,便是情緒而起,腎上腺素再來,人的懦弱就容易戰勝了。
蘇武一喊,楊志林沖跟著也喊,李成李雲龍也在喊,瞬間,三四百號騎兵,皆是呼喊大作。
興許,此時此刻,這些人還算不上合格的騎兵,乃至還差得很遠。
但往後,他們興許會是最精銳的騎兵。
排山倒海的馬隊,呼聲震天的喊殺。
便也是無數人大驚失色的蒼白面色,以及拔腿就逃的懦弱。
蘇武一馬當先,只看月色下的身影,追上一人,抬槍就刺,不知練習了多少次,此時此刻,精準無比。
一下就是捅個對穿,也看不到鮮血,只管卸力抽槍,再追第二個。
甚至都來不及回頭去看一眼剛才那人是生是死。
李成也是有樣學樣,四蹄沖入雙腿的人群之中,只管朝著那人影去捅,乃至雙手拿著去扎。
李雲龍早已是腦袋一片空白,只看頭前的人,近了,又近了,趕緊去捅,一通亂捅,便是只感覺一下都沒有受到力。
李雲龍不免心中大急,只恨自己怎麼捅不到呢?
又來一個,又是一通亂捅,便是瞬間馬匹而過,又錯過了。
李雲龍更急,想了想這些日子軍中教的,趕緊再把長槍夾在腋下,再來一次!
噗呲,捅上了!
捅上了捅上了!
槍呢?
手中的長槍呢?
李雲龍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手,連忙又去拔出腰間長刀,只再看眼前不遠那人,近了近了,李雲龍甚至下意識身體側傾,揮刀去夠,猛力去砍。
砍上了砍上了,馬匹又過,李雲龍連忙回頭去看,那人一聲哀嚎,依舊腿腳飛奔,倒也不知具體砍在那人身上何處,興許好像是肩膀……
就聽頭前將軍大喊:「賊寇哪裡逃!」
抬頭望去,將軍是要去追那打馬的賊人,毋庸置疑,打馬的賊人肯定是大賊。
快跟上快跟上,便是連夾馬腹,甚至用刀身去拍馬背!
快快快!
跟上將軍!
還聽頭前將軍在喊:「楊天指揮使,你斜著往那邊去截,打馬的都要追上,一個不能放跑。」
頭前有那滿臉恐怖疤痕的楊天指揮使,馬術當真嫻熟無比,拉馬轉向,身體側傾,脫隊而去,一氣呵成。
又來一個又來一個,又近了,快砍快砍!
又砍空了。
李雲龍懊惱不已,怎麼又砍不上?
便是越發急得滿頭是汗!
沒人知道,他剛才何其屈辱,他忍不住,說要開戰殺人,他渾身顫抖不止,忍不住有那尿水流進了褲管里……
好在是夜裡黑天,沒人看到。
便是此時此刻,他依舊渾身顫抖不止,忍不住的顫抖。
李雲龍恨,只恨自己怎麼就忍不住顫抖呢?所以,捅也捅不上,砍也砍不上,連長槍都弄丟了……
將軍這般看重,何以自己這般沒用?
李雲龍急得都要哭了!
就聽得頭前將軍大呼:「散開,散開去追!」
只因為賊人早已毫無戰意,四散奔逃,更不談什麼軍陣,此時大隊人馬緊密在一處已然沒有必要,唯有散開去追,如此多殺賊寇。
又聽將軍大喊:「李雲龍,你往那邊去!不要讓那兩人走脫!」
「奧哦!」李雲龍愣愣一答,答得有些心虛,手去拉韁繩轉向,他沒有什麼思索,只管照做。
只看一旁李成,竟是在馬背上拉弓在射,一箭而去,就看頭前二三十步,一人應聲栽倒。
李雲龍心中只想,為何李都頭這般神武?自己這般沒用?
「啊啊!」李雲龍一邊打馬,一邊呼喊不止,不知為何,呼喊著呼喊著,他自己都不曾發覺,他身體早已不再顫抖。
一刀去,再砍。
砍上了!
砍得實實在在,就砍在賊人脖頸之間,砍得一顆頭顱當真滾落在地,李雲龍看得清清楚楚。
這一刻,李雲龍心中莫名有一種暢快,有一種釋放!
「還跑!直娘賊,還敢跑!」李雲龍叫著罵著。
「我砍死你!」李雲龍咬牙切齒,側身去再砍。
就看不遠一人,忽然轉身跪地:「饒命饒命,軍爺饒命!」
李雲龍愣了愣,一臉茫然之間,回頭去看了看,眼中場景,四處都是一片亂戰,到處砍殺不止。
卻是馬匹依舊在奔,轉頭來,那求饒之人已然就在長刀之下。
李雲龍什麼都沒想,只是下意識舉刀一揮,求饒之聲戛然而止。
還有將軍奮力呼喊:「繞著奔,繞場奔,哪裡有人就往哪裡追!」
李雲龍只管再打馬繞著回來,往將軍身邊去。
將軍正截住一個打馬的大賊,兩人長槍拼鬥起來,打得不可開交。
那賊人在馬上還要呼喊:「蘇武,爺爺不懼你!」
將軍無言,只管長槍來去也掄也刺!
李雲龍趕忙要去幫助將軍,卻是將軍一語:「追那邊的……」
李雲龍愣了愣,哪邊?左右一看,還真有賊人落單跑得遠了去,趕緊去追。
將軍今日,就是要拼一番,不為其他,他想要建立屬於自己的信心。
他苦練這麼久,都說他馬戰已是嫻熟非常。
他自己不知道,他沒試過。
與他對敵的那人,即便坐在馬上,也矮人一頭,蘇武沒問,但他知道,此人定是矮腳虎王英。
蘇武憋著勁,長槍來去幾番,心中越發沉穩,好似都見過。
只看那王英長槍橫來,蘇武見過,欒廷玉經常這麼來打,便是想把人打落馬下。
蘇武只管豎槍一擋,順勢照頭去砸。
那王英長槍一舉,也是抵擋,槍尾便是直往蘇武面門來杵。
蘇武也見過,林沖就喜歡這般順招,林沖順的招,絲滑無比,快速非常。
王英遠遠不及林沖那邊絲滑,蘇武只管偏頭就是,長槍只是一收一去,去刺那王英側肋。
那王英馬術嫻熟,竟是能在馬背上把身形往一邊倒去,倒去躲過長槍,身形還可以立馬又起,興許也是這廝人矮重心低。
人矮也好,蘇武居高臨下,只管鋼槍再砸。
那王英再次舉槍來格擋,順勢橫掄長槍來掃蘇武胸前。
蘇武也見過,不知見過多少次了,只管豎槍往前去擋,再夾馬腹往前多走幾步。
便是與王英不再並列,而是抽馬出頭,往前去。
王英正是大喜,因為蘇武露出了後背,正是破綻。
卻見蘇武人還未轉,槍頭已回,快速非常,這是學的天下無雙盧俊義。
若是平地里,王英當速速往後一躍,這就是與盧俊義對敵的魯達之法。
卻是馬背之上,馬還只管在往前跑,馬背上的人,更是無法發力後躍。
就聽一聲哀嚎:「啊!」
王英應聲落馬,肩膀上只覺得一片麻木,伸手一摸,皆是熱乎乎的黏膩。
王英連忙想要站起,卻是肩膀麻木之處,立馬成了撕心裂肺的痛疼。
蘇武勒馬,轉頭來看,重重呼出一口氣去。
蘇武馬匹勒住,轉頭而來,王英已然忍痛起身,左右在尋自己落馬脫手的長槍。
蘇武馬蹄已然近前,長槍一橫,橫在王英身前,問了一語:「你就是矮腳虎王英?」
王英抬頭去看,馬很高,馬上的人更高,黑夜之中,只有一片剪影。
「哼!」王英鼻頭出氣。
蘇武笑了起來,笑得發自內心,這是一種無比的成就感,雖然王英算不得什麼真正的高手,依然讓蘇武心中自信不已,因為王英已然不算庸人。
「你是持槍再戰呢?還是轉身去逃?」蘇武笑著問。
王英肩膀已是血流如涌,只管用手去堵,一邊身體,早已疼痛難忍,如何還戰得下去?逃?
只看左右去,王英腳步也不動了,到處都是打馬飛奔的官軍,這還如何去逃?
「只管來殺,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王英齜牙咧嘴說著。
這是江湖慣有的套路,求饒只會讓人看輕,好漢,就當站著赴死,然後……大多時候,其實死不了。
還會讓人越發看重,江湖人,多是如此,除非真是那種血海深仇。
誰在江湖上不是名聲顯赫?誰在江湖上沒有幾分臉面?沒有幾個朋友?
蘇武點點頭:「你站直,站好。」
王英偏頭看著蘇武,捂著肩膀就這麼站著,只管是要殺要剮隨你便的模樣。
蘇武先往遠處看了看,看林沖楊志,正也擒得人在手。
蘇武慢慢拿起長槍。
「來殺便是!」王英梗著脖頸,誰還不是一條好漢?豈能貪生怕死?豈能教人嚇唬住了?
就看蘇武慢慢拿起的長槍,忽然猛力一送,長槍快如閃電,瞬間扎進王英胸口之中。
「你……」王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馬背上的蘇武,臉上皆是不敢置信。
哪裡有這樣的?
哪裡有這樣殺人的?哪裡有這樣殺好漢的?
「你你你……不是好漢!」王英喉嚨里憋出來的話語。
就看蘇武長槍一拔,眼角餘光一斜,不再多看。
那王英已是雙腿在軟,雙膝就下,先跪,再趴,趴在地上一抽一抽,再也不可能起得來身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