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靉靆
只待報捷文書寫就,快馬加鞭只管往東京汴梁城去報。
回到書房裡,知府相公程萬里拿著蘇武寫來的書信,那是看了又看……
他看的不單單是這封信里的捷報,他看的是自己的前程,憧憬的是未來……
有那麼一瞬間,程萬里心中生出了一種不該有的念想,一個大宋朝士大夫不該有的念想。
只問,天下哪裡還有賊啊?哪裡還有大賊?
梁山泊里還有一夥,怎麼就只有這一夥了呢?
該死,我怎麼會生出這種念想來?天下太平天下太平,我有罪我有罪!
也是党項有西軍在打,遼宋有澶淵之盟,百十年都不戰了,那是萬萬不可能開戰的。
唉……
生不逢時!
「父親……」乖女走進書房裡來,便也是知道了捷報之事,滿是欣喜笑臉,卻是進來一看,就問:「如此大捷,父親何以還愁眉苦臉啊?」
程萬里看著乖女,嘆息說道:「生不逢時啊……萬千賊寇,兩千軍可剿,剿完此賊,當是剿梁山了,剿完梁山……這報捷之事,也就沒得報了……」
乖女聞言,呵呵笑著:「父親原來是愁這事呢……」
「乖女,你說,為父懂兵事嗎?」程萬里倒是沒有多少愁眉苦臉,其實是笑的。
「父親勞心費力練出兩千強軍,這不已然就能剿得萬千之賊嗎?這份功勳,大宋朝那麼多知州知府,能有幾人?」
乖女是會說的,也是這大宋朝啊,除了西北幾個相公,沒的比了。
不是我有多優秀,全靠同行襯托。
程萬里點著頭,莫名其妙又說:「天下太平好啊,天下太平好!」
「父親,這梁山之賊可不好剿呢,有那八百里水泊之地利,若是無戰船,何以剿得滅?」乖女也開始懂軍事了。
程萬里點著頭:「船可費錢呢……」
「所以啊,父親當是要未雨綢繆,寫下一個剿賊謀劃發到樞密院去,讓樞密院裡的相公們都看看父親胸中之溝壑,如此,可得信任,錢糧之事,便也好說許多。」
「嗯,乖女所言在理!」程萬里看著乖女,面上的笑容里皆是欣慰與寵溺,呵呵一笑,說道:「乖女,你站好。」
「嗯,父親,怎麼了?」乖女當真站直了幾分。
程相公一本正經來說:「程家乖女聽封,本府封你為東平府第一謀士!堪比蕭何,略勝荀彧!」
乖女聞言咯咯直笑,還有一福:「拜謝知府相公封賞!」
「過來過來……」程萬里今日,心情太好,寵溺在臉,笑著在招。
乖女近前去,站在父親面前,就看父親伸手來摸了摸自己的頭,也聽父親說:「若是生得男兒,該是多好。」
乖女也微微低頭,只說:「父親就當我是男兒……」
「唉……可惜啊,可惜你不是,你考不得科舉,做不得官去,你那兄長啊,每天只知道在汴京城裡飲酒聽曲,鄉試都考不過,教他隨我來赴任他都不願來,說什麼京城裡好讀書,倒是你,願隨為父遠來……唉……」
程萬里心中還有一苦,兒子不中用,中用的是個女兒。
「父親……」乖女也難受,家裡的事,她卻終究會是個外人,能說什麼呢?
乖女說:「父親年歲也不算大,身體康泰,日子還長呢,前程遠大。」
程萬里聽得就笑:「為父難道還是年輕人?」
「放在那些士子裡,父親自不算是,但在官場中,父親豈不是正值壯年?」乖女說得認真。
「正值壯年……好啊!」程萬里點著頭,接受到了一股力量。
激勵老父要努力奮鬥的力量!
程萬里還認真想了想,又說:「當真要上奏一個剿賊謀劃了,只待蘇武回來,問問他,如此便也能寫得出彩。」
「嗯,當是要問問蘇武。」乖女很認可父親的想法。
「說起來……這蘇武其實讀過一些書。」程萬里又想起了這件事來。
「啊?是嗎?他讀過一些書嗎?」乖女問著。
「讀過呢,至少詩詞之類,他讀過不少,王江寧也能順嘴接上,曹子建他也能脫口背出,說起話來,出言也不是那莽夫之輩,還能點評書法之道,定是讀過不少書呢……」
程萬里點頭說著。
「嗯,我也看他說話不似粗魯人,思索事情來也是不凡……父親往後再試他一試……」
「對,以往啊,不曾多想,當是再試他一試,讀過書自是不一樣,往後見得朝廷那些相公們,便也不露怯,不至於讓人笑話……」
程萬里也點頭,這倒也不是其他事,而是將來當真要見相公們,第一個要見的,興許就是童樞密。
莫看童樞密出身低微,便是鑑賞一下畫作,看幾幅書法,那也是手到擒來的本事。
若是往後當真有那造化,見到天子也不是不可能,天子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精通非常,吹拉彈唱都能來得,那可不是一般讀書人比得上的……
都是未來,都是憧憬,得想!得謀!
想的是怎麼在朝廷里多多出彩露臉,怎麼在上司面前投其所好,謀的自然就是前程。
程萬里更也知道,他這裡驚喜不已的捷報,真到京城裡,其實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大功,比起西軍偶有的捷報,更算不上什麼。
想仗著這點功勳就如何升遷,那是不可能的。
但這件事又很重要,因為這就是他的恩相童貫所好,這是程萬里在恩相面前,辦事得力、有才能有本事的證明。
只要恩相喜歡,心中知曉,便也足夠,若是恩相還願意與人多提多說,乃至說一嘴到天子面前,也能混個簡在帝心,那更是大造化。
只待來日,真有個什麼機會,有人願意在天子面前再提一嘴他程萬里,天子好似也有過耳聞,只待天子輕輕把頭一點。
這就是一個家族的騰飛。
所以這般捷報,得多去,不論大小,多多益善。
這便是而今大宋朝的官場,一個踢球的都能當太尉,一個採買花石綱的也能得聖寵……
蘇武好啊!
可惜賊少啊……
該死!
怎麼又能這麼去想?
程萬里心中很糾結……
李雲龍卻不糾結,他還有小任務,只管往那孟娘正店去。
先有蘇都監的書信給那孟娘子,書信內容他就不知道了,但他知道,他還背回來一些東西,是青州知府相公送給自家都監的好物。
自家都監用不上的玩意,晶瑩透亮非常,說是叫做水玉水碧,也叫做水晶,青州附近有出產,兩大坨,只管送到就是。
當面孟娘子自是欣喜不已,只當是那蘇都監心中惦念著自己,便也連忙拆開書信來看。
這一看……
多少有些失望……
說此物是大生意,青州那邊有產,登州那邊也多,以往都是拿來做一些器具之類,水晶杯子什麼的。
蘇武有個新奇的想法,若是青州登州那邊當真有大量出產,不若拿來做靉靆。
靉靆是什麼呢?眼鏡。
以打磨玉石的方法來打磨水晶,做出凸面鏡凹面鏡,蘇武還在信中畫了草圖,大概是個什麼模樣。
近視眼鏡,老花眼鏡。
宋朝讀書群體極廣,特別是在各大城池之中,近視眼鏡與老花鏡的需求必然極大。
便是讓孟玉樓找些玉石工匠來試試,按照草圖試試。
蘇武顯然也想過,倒也不需要如何精確的度數測量,只管一樣做出幾種厚薄的規制即可,能用就行。
便是五百多度近視,戴四百多度的眼鏡也是大幫助,不需要那麼精確,老花眼鏡也是一樣的道理。
且讓孟玉樓先試,尋找工匠來磨鏡片,做鏡架,乃至放大鏡之類。
往後,興許還可以考慮望遠鏡這種東西,暫時先不多想。
便是看看這生意能不能成,若是真能成,必能發大財。
便是不說其他,朝廷百官,必然人手一副,大宋朝官員這個群體已經就極為龐大了。
也是蘇武陡然發現山東地面,竟是很多地方盛產優質水晶,這是頭前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不是送來給自己的禮物,孟玉樓多少有些失望,不過,事情倒是重要,又豈能不認真去辦?
便也直接轉頭著手去辦,先派人去尋玉石工匠。
這邊差事完了,李雲龍還有差事,便是去尋冬歡。
李成也讓李雲龍帶了禮物回來,正兒八經的禮物,一個小小的玉石髮簪,玉石也不是什麼好玉石,工藝也並不是什麼好工藝,也值不得幾個錢。
是在山寨里抄出來的,本是戰利品要上交,李成自己花錢買下來了。
只管讓李雲龍帶回來,送給冬歡。
沒有什麼書信,倒是有李雲龍帶回來的李成口信:「都頭說,說是……偶然得之,是女子之物,我們都用不上,都頭也用不上,便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送誰去,便讓我帶回來送給你……」
冬歡接過玉簪子,只管是個滿臉通紅,卻是說道:「不知送誰去,就給我了?」
李雲龍點著頭:「嗯,都頭是這麼說的,不知送誰,便給你算了。」
「哼!我不要……」冬歡紅著臉,卻又把手中的玉簪子遞迴去。
「你你……你得要呢。」李雲龍急了,又說:「你不要,我與都頭可怎麼交代?」
「那你告訴他,下次這般,我就不要了。」冬歡倒也不真還,那還的動作也是假的。
「哦,那叫都頭下次不送就是了,這次你得收著。」李雲龍點著頭,記下了。
「你……你們這些軍漢,都是傻子!」冬歡轉頭就走。
「啊?」李雲龍左右看了看,納悶呢,便往正店大堂里去坐,與那小廝說:「我……我帶幾個兄弟來吃酒,上好酒來,我吃得起。」
剛才還在府衙門口意氣風發,此時,多少有些束手束腳,鄉下良家子,當真就是第一次進城大消費,不太懂。
卻聽後頭有那冬歡的聲音:「讓後廚多給一些份量……他們這些軍漢吃得多。」
李雲龍聽得到,嘿嘿笑著,看左右幾個隨他一起回來的軍漢,眾人都是一臉興奮左右打量,這般正店好,連裝潢都好,座椅桌面,餐飲用具,樣樣都好。
「沒事,我背了很多錢回來,咱們吃得起。」李雲龍說著。
「多謝副都頭。」
眾人拱手來謝。
蘇武那邊,還真在城中到處打聽青州附近水晶出產的事情,若不是慕容彥達送給他兩坨水晶,他還真想不到這些來。更不知即便是千多年前,春秋戰國之齊,也曾靠著水晶發財。
水晶還真是好東西,這個時代,玻璃琉璃並不是沒有,只是製作工藝上難以純淨,蘇武而今,也沒那個本事去慢慢研究什麼工藝上的事情。
也沒那個資本。
所以,就得找那水晶來做,水晶雖然貴重,但消費群體也是有錢人。
若是這件事真能掙到大錢,來日手下有工匠有資本了,再把研製純淨玻璃這種事提上日程,倒也是順理成章。
在青州城中尋訪幾番,蘇武直接往秦明的家中去做客。
蘇武一來,秦明只管大排筵席,把家眷一個一個引來拜見,此為通家之好。
酒桌之上,蘇武便也說起正事來:「秦明兄弟,青州水玉水碧的出產之處,你可清楚?」
秦明隨口答:「西邊吧……有呢,東邊也有……往登州也有,再往東去,好像也有,反正有許多地方出。」
「這些我倒是打探清楚了,具體在哪裡可知曉?」蘇武又問。
秦明搖搖頭:「倒也不曾注意過,哥哥問這事作甚?」
「我若是要做這個買賣呢?」蘇武問。
「哥哥要做,自是做得成,我只管去為哥哥打聽,有本錢,我只管派人去幫哥哥收來。」秦明大包大攬。
蘇武認真一思索:「兄弟,這般,你先打聽,便是周遭之地,哪裡水玉更好,哪裡出產的水玉更多,都是誰在開掘,若是好談,你直接問他礦口怎麼賣……」
「直接買礦口啊?」秦明倒是有些愣,這般可不是一點點的生意了。
「嗯,買礦口,此番是大生意,興許能發財,我來買,你來幫我看著些,若是兄弟也想掙些錢,兄弟便也參一股來,如何?」
蘇武問道。
「我自是信得過哥哥,哥哥的生意,當是不差,我自出一份錢去,待我去打聽,此事包在我身上……」
秦明拍著胸脯。
「多謝兄弟!」蘇武抬杯。
「怎敢言謝,舉手之勞罷了,我敬哥哥!」秦明一飲而盡,若不是蘇武,他這輩子也不會參與買賣生意之事。
「只待我當真要買礦口之時,定是包賺不賠。」蘇武如此說道。
「與哥哥一道,賠了也認!」秦明就是這麼個脾氣。
「平常里,你先多收一些那般透亮純淨的水晶為我運到東平府,我給你留一些錢。」蘇武還是有章程的,要一步一步來,先把靉靆弄出來再說。
「好說,保准不多取哥哥一錢,哥哥請!」秦明又敬。
這邊吃罷酒,蘇武回營去。
今日營中,又剿賊二百餘人,屍首堆得一大堆,還得尋個地方運去遠埋,山高林密,搜山可不容易,便是一定要把青州賊寇一網打盡,還青州一個朗朗乾坤。
卻說宋江,本是山東呼保義,鄆城及時雨,而今又要多一個名頭了,叫做「孝義黑三郎」。
怎麼孝呢?
有一個人叫做石勇,本是大名府人,混跡市井之輩,有一雙大拳頭,在賭場裡放小貸為生,一個不慎,就賭徒打死了。
便跑到柴進府中躲避幾個月,許也是待得不快活,他知道宋江大名,他便想去尋宋江收留跟隨,奈何到得宋江家鄉去,宋江自己也犯命案跑了,只見到宋江老父親。
宋江父親給了石勇一封書信,讓石勇尋到宋江的時候帶給他。
如此,石勇半路之上,碰到剛剛在青州大敗正往梁山去逃的宋江,書信送到,只說老父病逝,讓宋江趕緊回家奔喪。
宋江何等品性高潔之輩?豈能不回去奔喪。
蘇武還在青州剿賊,宋江就已經過了東平府回鄆城去了,這回宋江又要倒霉,老父自是沒死,他自己在家鄉還不慎走漏消息被捉,不得多久,就要發配江州。
如此,山東呼保義,鄆城及時雨,又成了孝義黑三郎,只待此事教人在江湖一傳,名聲更甚!
江州這一路去,也是好漢多的地方,宋江會遇到許多人,穆弘穆春,戴宗李逵,還有不少人,這些人哪個遇到宋江不是納頭便拜?這便也是來日梁山的一大勢力來源。
只待得不久,梁山聯合眾多好漢,還要在江州救宋江一命,從此,宋江就絕了等天子大赦天下的念頭,直接回到梁山里入伙去,梁山便也實力大漲。
宋江只管是一心為賊,當賊就要當大賊,讓朝廷束手無策的大賊,便也一心往招安那條路上走。
蘇武知曉這些,但也懶得去管,只管在青州剿賊就是。
也是管不過來,江州太遠,蘇武也是分身乏術,此時此刻,有太多事情要做。
只等與宋江在東平府再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