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明治山。
「這麼說,你是想去南荒了?」
素空羽師安坐竹亭,淡淡問道。
雲氣稱是。
「南荒那處可不安生,你可想好了?」
雲氣點點頭,所謂地發殺機,龍蛇起陸,遊歷麼,自然是要去那不安生的地方,要是去那蘇杭金陵,那便不是遊歷,叫遊玩。
「南荒群魔亂舞,魔頭凶戾,不修陰德,一言不合便是不死不休,動不動就是盪魂毀屍,你去了一切小心為上,莫要與人深交。」
雲氣曉得學師要提點自己,作揖稱是。
「你念力在同境中算是上等,遇上那些小魔頭應當無事。你可繼續日夜觀想昴日星官,那南荒是煙瘴之地,又多生蟲蛇,星官正好克制那些陰詭森冷之物。
「另外南荒與苗疆交界處有一座山,叫天鳴山,是金雞一族的居所,此族有向道之心,修純陽法門,你可前去拜訪,或許對你觀想星君神韻有益。
「對了,南荒位於豫章西南,你可從三湘走,最好去一趟湘西,那是頂好的養屍地,你去看看。」
說著,素空道長話頭一轉,看著雲氣又認真叮囑道:「養屍術是陰陽大道,道門正統,也是我明治山的根本法統之一,是直指天仙的法門,你不可輕視。」
雲氣哪裡會輕視,連說不敢。
素空道長看著雲氣,似乎還是不放心,又耐心再解釋了一句,
「當天地間出現長生術和幽冥術時,便有了養屍術。修者與亡者一陽一陰,氣機輪流轉間便是兩極交泰,陰陽補益。養屍術修到極致,亡者誕生靈智,可成就屍仙,屆時屍仙覺醒宿慧,亦是超脫,是為造化大道。」
說著,素空還甩出一根玉簡,「這裡面記載著辯屍、養屍、馭屍的法門,你帶在身上,好生參悟。」
雲氣收下玉簡,點頭稱是,不過心中卻是奇怪的很,對於學養屍術這件事,學師似乎很急?生怕自己不肯學似的。
見雲氣收好玉簡,素空羽師好似鬆了一口氣,隨後她手掌一翻,變出了個小竹簍,只有拳頭大小,看顏色,像是由紫竹編制的,很是精巧。
素空道長輕輕把手一送,紫竹簍便凌空飛起,緩緩落到了雲氣跟前。
雲氣雙手接住,紫竹簍入手冰涼,竹條很光澤,整體樣式看上去和凡間的蛐蛐簍子有些相像,有網眼,也有蓋子。這個簍子入手也比想像的重些,看來裡面是有什麼東西,透過網眼也能看到一些,是黑金斑駁的顏色。
「你倒出手心看看便是。」
雲氣聞言便打開了簍蓋,將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少年也好奇,難不成真是蛐蛐?學師怕自個路上無聊送個解悶的不成?
東西倒在手心,雲氣見了不由驚呼一聲。
好漂亮的兜蟲!
這個兜蟲兩寸大,渾身像是一塊墨玉,烏黑髮亮,沒有一絲雜色,唯有背上的翅膀是金燦燦的顏色,但翅膀上的脈絡又是烏黑色,這黑色和金色兌湊在一起,竟是格外美麗。
而這兜蟲最奇特的地方在於它的角,竟比身體還長,微微上翹,角在末端分了一個叉,呈一個丁字形。
「這是?」
雲氣不禁問道。
「此蟲名為獨角犀金兜,金行,食鐵噬金,力大無匹,而且金為土精,這兜蟲能振翅而飛,又可遁地而走,還是馭屍的行家,是赫赫有名的凶蟲,在苗疆靈蟲榜上的排名也是十分靠前。兩百年前曾有一隻犀金兜飛升,自稱獨角仙,那位可是駕馭一頭龍屍上的天。」
素空法師娓娓說著。
雲氣捧著兜蟲,似乎不可置信,這蟲兒有這般威能?
「至於你手上那隻,是個幼蟲,死物,是我早年從土裡掘出來的。」
素空補充了一句。
雲氣聞言卻是鬆了一口氣,這才對嘛。聽完素空說的,雲氣也才反應過來,這蟲兒一動不動,又渾身冰冷似寒鐵,可不就是個死物。
「不過虎死威猶在,這蟲兒雖是個死物,但你把它帶上身上,南疆那些毒蟲也不敢隨意近你身,另外,你也可以此蟲屍來試你的養屍術,等哪日你將它養出了靈智,沒準它也能為你尋來一頭龍屍。」
素空道長竟開始打趣起雲氣來。
雲氣也是呵呵一笑,把兜蟲放回了紫竹簍。
「你大可放心隨身帶著,你觀想昴宿,所謂火克金,雞食蟲,這蟲屍上的些許陰氣還影響不到你。」
「弟子曉得了。」
「總之出門在外一切小心,保命為上。」
「弟子謹記。」
——
辭別了素空學師,雲氣來到外事院。
都務、都教、都廚管的都是山內事,唯有這個外事院管的是山外的事,一應對外交涉、宗門聯誼、歷練雲遊、外派任務都是掛在這。
雲氣來到一處櫃檯上,登記報備。
「小友準備往何處去?」
負責登記的人是個中年道士,看著頗為儒雅。
「欲往南荒地界一行。」
道人聞言看了一眼程雲氣,心想著這南荒是南派魔教的大本營,和北派魔教總舵西塞並列,是正道的心腹之患,眼前這個小修才多大,也立志要去魔窟里揚名立萬了嗎?
「再具體些呢?」
「敢問道長,杜鵑谷的馮濟虎去了哪些地方?」
雲氣反問了一句。
中年道士又看了一眼雲氣,說道:「我記得不久前也有人問過。」
雲氣知道那肯定是濟萱道長,他解釋說,「俱是好友,我濟虎道兄出宗後未有幾封信回宗,我等有些憂心,反正也是要出門歷練,便想著能否遇上。」
中年道士點了點頭,翻找了一下名冊,隨後告訴雲氣,「他出宗前登記說的是出宗北上,沿三湘、苗疆的北境西行,至滇文,遊歷洱海、滇池、撫仙湖,再南下到南荒,觀灕江、桃花江,看樣子是一路逐水而行。」
雲氣聞言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去處,「弟子打算就在南荒和苗疆交界處歷練,出宗則西行,橫穿三湘,在天鳴山、鳳棲山、爛桃山、百蠻山、桃花江一帶修行。」
中年道士點了點頭,記下了這幾個地名,又提醒道:「南荒和苗疆交界處亂的很,尤其最近苗疆的旁門領袖紅木嶺和南派魔教聖地百蠻山在鬥法,兩派無數門人匯集在那處,你可要小心。」
雲氣稱是,謝過道人提醒。
「天鳴山上的金雞一族是向道之妖修,你可借宿落腳。另外,天鳴山往東南百里處,有一地喚作麻垌圩,是白石洞天所在,主家白石觀雖是隱世派,但也是三清信徒,又曾受仙翁恩情,與我家交好已久,若真有什麼難事,可去求救。」
雲氣連連點頭,這就是大宗門的好處了,去哪都有個關照,方才學師也提到了金雞一族,看來確實是聲名在外,不過那個白石洞天自己先前還未聽過。
「去那邊,最要小心蠱蟲和瘴毒,其次就是盪魂類的法術,我勸你去之前要把解毒和護佑魂魄的丹藥或是符籙多備些。」
雲氣認真記下了,「謝過道長。」
中年道士搖搖頭,「不必客氣,雖然你應該是熟讀了戒律,但貧道還是要按例提醒你幾句。出門在外,一則,不得濫殺,二則,不得跋扈,三則,不得失密,四則,不宜涉險,五則,不宜見死不救。你可記住了?」
雲氣作揖,「弟子謹記。」
門下弟子管這叫三禁兩不宜,雲氣自然是知道的。
「這兩個東西你收好。」
道士又拿出了兩個東西,一個玉質平安無事牌,一個玉質鈴鐺。
他先把平安無事牌遞給雲氣,「這個無事牌是我三清山的信物,凡是有名有姓的仙山大派都知曉,真遇見了什麼危難,便持這無事牌去附近的仙山求救,我想,十有八九都是能奏效的。」
雲氣接過了玉牌,玉牌青透,入手溫潤。
道士又把玉玲鐺交給雲氣,「這是同門呼求的法器,若是哪日你手上這鈴鐺響了,定是附近有同門在呼救,屆時你務必要去瞧瞧,若是哪天你陷入危局了,第一件事便是搖這鈴鐺。」
雲氣接過鈴鐺,搖了一下,卻發現沒有響聲。
「這鈴鐺需得以清靈法力渡入其中,才可搖動。」
道人見狀提醒說。
雲氣恍然,把體內的清靈法力渡入鈴鐺,再一晃手,果然響起了鈴音,清脆空靈,如環佩相擊。
「出門在外,一切小心,早日歸宗。」
道士笑著說。
雲氣作揖道謝,遂離去。
——
出了外事院,雲氣回了趟屋舍,從懷裡掏出一堆東西,一枚玉簡,一個紫竹蟲簍,一張太平無事牌,還有一個玉玲鐺,他一股腦全塞進了案上早已備好的包袱。
看著案上鼓囊囊的包袱,雲氣不禁苦笑,心中對太虛洞石的渴求也更強了。
不過此刻也沒甚辦法了,雲氣把包袱再壓緊了些,便不再去管,而是看向包袱旁邊兩個一彩一白的法螺,他拿起那個白螺塞進懷裡,又使勁往下挪了挪,吸氣收著肚子,把法螺貼在肚子上,螺口朝外,等下,這便是離古琴最近的地方。
今日,和那尾綠螭約好了聽琴。
————
賀炳錕扒開雲氣的手,「今日就走?」
漢子瞪大了眼。
雲氣笑著點點頭,「現在就走,兄長水府既開,我再無記掛。」
少年轉身回房,賀炳錕連忙跟上。
他一把拿起在案上靜置許久的大包袱,背到背上,笑容璀璨。
賀炳錕一跺腳,「好弟弟等我片刻,我現在去跟師尊請辭,報備外事院,同你一起出宗,我也早想再出山了。」
雲氣聞言一笑,「只有久無進益、原地打轉的才想出去撞撞機緣,兄長你方辟水府,正是鞏固法力、體悟新境的時候,還跑出去做什麼。再者說了,單人仗劍才算遊歷天下,兩人並行的,常被稱作黑白雙煞,哈哈!」
賀炳錕也跟著笑了,「單人仗劍,可你的劍呢?程南斗的名字現在在小萬山也是赫赫有名,可出名的是你的咒術和符籙,沒誰聽到你的劍利哩!」
雲氣鬧了個大紅臉,就因為自己上了南斗榜,這群人便喊自個程南斗,實在羞人,前面可是還有四個呢!更別提只是食氣小榜。不過更讓他難堪的是,他是推崇呂祖,立志要做那丹劍雙絕之人,可卻是因為囊中羞澀,玩不轉這兩燒錢的主,沒想到反而是以咒符出了名。
年輕道士臉皮薄,系好包袱就衝出了屋舍,隨手掐了個訣,施展一個簡單的辟水術,同時衣上的繡龍化作紅雲,雲氣蹬腳躍上,這便走了。
「兄長好生修行,回宗再見!」
雲氣的呼喊還在院子裡迴蕩,可紅雲卻已經消失在雨幕中了。
————
雲氣路過夔山君,卻再也不怕,他已經習慣了這位山君老爺,一年裡他來了無數次,也沒見山君動過一分一毫,他還在山君頭頂打坐食氣過呢!
雨帳重重,雲氣卻是越飛越快,只一會功夫便已經飛到了山門所在,鍾靈山上空。
要是正常出宗,此刻只管往前,但云氣卻選了另一條路,他下降高度,很輕易便看見了那一片即便是在雨中也依然不散的雲霧。
雲氣沒有絲毫猶豫,沖入了雲霧中,奇怪的是,這雲中竟然又無雨,只是白茫茫一片,什麼也沒有,有時低頭往下望,覺著腳底也是天空,直教人分不清方向。
想起初次入山時,自己還在濟虎道兄的雲上,心中是忐忑不安,強作鎮定,此刻故地重遊,已經有了自己的雲駕,心裡更是暢意。
雲氣估摸著距離快到了,便停下「龍車」,他站在雲上,雙手掐了一個印訣,這不是什麼法術,只是一個鑰匙。
很快,雲氣身前一陣華光閃爍,他揮舞袖子,驅散了一些雲霧,循著光低頭一看,「龍車」前面竟多了一個鏡子,這是個凌空平放的圓鏡,徑有三尺,鏡框是銀色的,鏡面上似乎還積著一層水。
雲氣探頭下望,只見臉上五官毛髮在那鏡中都分毫畢現。
他深深吐納一次,便邁出了一腳,踏進了鏡中。
邁出的左腳仿佛沒有踏到任何東西,雲氣身子一歪,便要栽入鏡中,最後關頭,雲氣把手一招,龍車迅速化為紅線攀附到雲氣衣上,剛收好雲駕,雲氣便完全跌入鏡中,消失不見。
而在雲氣消失的瞬間,水鏡也收成一粒亮光,繼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