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坐擁小洋樓,到無家可歸,只用了幾分鐘。
雲國梁一家四口,齊齊整整,全都站在大街上發傻。
「愛國他爸,我們、我們這就被趕出來了?」
「……」不然呢?你自己看不到自己現在站在哪兒?
「愛國他爸,我、我們該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忍啊忍,雲國梁終於忍不住了,衝著馬秀蘭就喊了一嗓子。
「你吼我?雲國梁,你、你居然吼我?」如果不是她,雲國梁現在還在鄉下種地呢。
他能當工人,能住小洋樓,能十幾年如一日的吃香喝辣?
「我吼你?我還想打你呢!你個敗家娘們兒,掃把星!都怪你!我都說了,不要貪心,不要害人,你非不聽——」
到了這個時候,雲國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兩個兒子下鄉,小洋樓被收回……這樁樁件件的事兒,都是雲從容以及她的叔叔們的「報復」。
尤其是霍、顧兩人,他們怪雲國梁一家忘了當年的協議,侵吞了財產,還算計雲從容,這才直接把他們打回原形。
雲國梁懊悔不已,更是將全部的過錯都推到了馬秀蘭身上。
當然要怪她!
搶雲從容的婚事,還讓她下鄉,雲國梁是不同意的。
畢竟這兩件事,雲國梁和他的兒子們,並不是直接受益人。
十幾年了,雲國梁其實一直都保持著一兩分的「良心」(也就是清醒啦),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過。
他也一直都想著,好好的把雲從容養大,再讓她帶著些許嫁妝嫁去京城。
如此,他們完成了當年的承諾,也能夠得到霍、顧兩家的一份人情。
還有廠子裡,虞晚秋的那些心腹,應該也能記他們一份功勞。
媽的,誰能想到,周桂枝這個當年敢跟虞晚秋拍桌子的車間鐵娘子,居然不是虞晚秋的仇人,而是她最信任、最倚重的心腹!
趙前進倒了,周桂枝順利成了無線電廠的廠長。
明明可以借用雲從容的身份,討好新廠長的,結果……都被這個貪心不足、忘恩負義的混帳娘們兒搞砸了!
娶妻不賢,禍及三代啊!
「呸!雲國梁,你還有沒有良心?」
「怪我?你居然還有臉怪我?是,這事兒是我提出來的,可你也沒反對啊!」
「哼!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是誰,一想到能夠跟京城霍家攀親家,做夢都是笑著的!」
馬秀蘭一聽雲國梁將所有的黑鍋都扣到了她的頭上,她嗷的一嗓子,立刻跟雲國梁罵了起來。
恩愛了十幾年,從未紅過臉、吵過架的模範夫妻,在失去一切的那一刻,站在大馬路上,相互指責、相互咒罵……最後廝打在一起。
雲愛國和雲國棟兩個大小伙子,直接看傻了眼。
作為被父母嬌慣著長大的「太子」,他們不獨立、不堅強。
最近幾日家裡發生的事兒,他們更是束手無策、驚慌失措。
而此刻,看到父母扭打在一起,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對方,下手的時候,更是咬著腮幫子,死命的傷害對方……
兩兄弟更加惶恐、茫然——
「這到底是怎麼了?」
「好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雲愛國兩兄弟哪裡知道,這並不是終點。
隨後,兩兄弟什麼都沒準備,就到了規下鄉的時間。
直接被知青辦的人,「送」去了火車站。
雲國梁的工作是燒鍋爐,隨後就被人舉報,說他偷拿鍋爐房的煤炭。
侵占工廠的財產,沒說的,辭退!
幾乎是同一時間,馬秀蘭也被發現,作為倉庫管理員,監守自盜,被辭退!
雲國梁、馬秀蘭沒了工作,又沒有房子,只能回原籍。
可他們離開老家已經十幾年了,老家的房子都塌了。
等夫妻倆風塵僕僕、滿身狼藉的回到村里,所要面對的,依然是「無家可歸」!
最後,還是生產隊的大隊長發話,把村口荒廢的一個破廟暫時借給雲國梁夫婦。
雲國梁和馬秀蘭,看著屋頂漏洞、四面透風的屋頂,也都像雲愛國雲愛黨一樣,發出了靈魂拷問——
這到底是怎麼啦?
我們一家怎麼就淪落到這種地步?
……
「大小姐十年定息的本金,都在這兒。至於本金存款的利息,只追回了一部分。」
「這是大小姐留給你的嫁妝!」
周桂枝成功接任廠長,每天的公事非常多。
但她還是忙裡偷閒,趕在龍歲歲下鄉前,將一切都交付清楚。
龍歲歲接過存摺,掃了一眼——
好傢夥,足足十萬塊錢。
人均工資三四十元,十萬塊錢絕對稱得上巨款。
除去這一本存摺,還有一本,上面只有七千塊錢。
這是雲國梁夫婦的「存款」,靠著將本金放到銀行,每月積攢的利息。
當然,他們一家也用了不少,雲愛紅臨走前,還偷走了一些。
最後清算,就只有七千塊錢了。
龍歲歲:……這也不少啦,還要啥自行車!
至於虞晚秋留給女兒的嫁妝,則是兩口紅漆大箱子。
一箱是各種布料,大紅大綠的緞面兒,或粉色或鵝黃或天青或水綠的絲綢,還有一疊疊的純棉花布。
布料下面,還放了幾個首飾匣子。
每個匣子裡都有一整套的頭面首飾:鐲子、耳環,髮簪、項鍊。
另一箱則是滿滿的書籍和日記本,以及一個相冊,和一盒子的書信。
相冊里,有許多虞晚秋自己以及父母親人的老照片。
還有幾張雲國棟或是西服、或是軍裝的單身照。
那些書信,則都是虞晚秋與雲國棟給彼此寫的。
其中就有雲國棟在戰場上寫的遺書。
紙頁已經發黃,上面的字跡也有些許沾染了液體而變得暈染。
龍歲歲輕輕撫摸著,想像著原主親媽懷著孕,收到了遺書,還不等把孩子生下,又收到了噩耗。
不知多少個夜晚,虞晚秋拿著丈夫寄回來的最後一封書信,無聲的落眼淚。
龍歲歲之前只是知道虞晚秋與雲國棟是因為信仰在一起。
但,此刻,看到這麼多的書信,龍歲歲忽然覺得,他們兩個人一定非常非常的相愛。
只是,在他們的世界裡,愛情不是唯一且最重要的。
他們還有各自的理想、事業。
而在他們為國為民的強大內心裡,也始終留有對愛人、對親人的溫柔與深情。
雲從容這個名字,就是雲國棟在戰場上,為自己即將出世的女兒取的。
「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
龍歲歲捏著信紙,低低地背誦著。
「沒錯!大小姐說過,你的名字,就是國棟同志根據老人的這首詩而取的。」
聽到龍歲歲的低語,周桂枝也頗為追憶的說了一句。
龍歲歲聞言,沒有多說什麼。
她小心翼翼的將信紙折好,放回到信封里,又將小盒子鎖好。
她站起身,恭敬的朝著周桂枝鞠躬:「謝謝您!」
這些東西,對於原主來說,最值錢的應該就是那一箱子的書、筆記、照片和書信。
而對於龍歲歲、以及無數的俗人來說,那一套套的金銀玉石首飾,才最有價值。
周桂枝確實人品貴重,守信重諾。
但,暗中保管十幾年,除了她自己,再無一人知道,周桂枝卻還能做到不心動,不貪墨,真的很難得。
人走茶涼啊。
人心複雜啊!
恩與怨,哪裡比得上切實的利益。
周桂枝卻能克服人本性的貪婪,完璧歸趙,足見其品性。
龍歲歲頂著原主的身份,繼承了她的一切,也自當代替原主向周桂枝表達感謝。
「不用謝!這是我答應大小姐的!」
她與大小姐之間,已經無需說太多的話。
說為大小姐甘願去死,有些誇張。
但為大小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還是沒有問題的。
再者——
「這些年,我依然受到了大小姐以及國棟同志的餘蔭庇護。」
周桂枝倒是個爽快人。
她沒有一味的強調什麼感情,也提到了自己所獲得的利益。
「顧同志一直都很照顧,不只是我,就連老吳,也是顧同志暗中幫忙,這才只是去了農場。」
「還有老吳走後的廠長之爭,當初也是因為有顧同志,震懾住了趙奮進,才沒讓趙前進直接當了廠長。」
而這一次,有人舉報,趙氏兄弟會這麼快的倒台,也有來自京城、省城的助力。
周桂枝不是那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
雖然一切都不是自己主動求來的,可自己確實得到了好處。
她就不能裝傻充愣。
至於她為何會跟龍歲歲說這些——
周桂枝眼底閃過一抹暗芒,那個舉報趙氏兄弟的人,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雲從容」。
前一天,周桂枝才跟這孩子提到了趙氏兄弟;
後一天,趙前進和趙奮進就齊齊被調查!
太巧了!
而活到快五十歲,經歷了那麼多的起起伏伏,周桂枝真的不相信「巧合」二字。
「看來,大小姐還給她的女兒留了其他的人手。」
「到底是大小姐啊,明里暗裡、恩人仇人、黑道白道……方方面面,毫無遺漏!」
周桂枝暗自驚嘆著。
不是她過度腦補,而是虞晚秋真的是個驚才絕艷、能力出眾的一代傳奇。
龍歲歲:……呵呵,隨你腦補,高興就好!
……
原主的仇報了,龍歲歲接下來就是要按照自己的規劃——下鄉。
「小從容,你真的要去南海?」
原主的顧叔叔還是從省城趕了來。
第二天就要出發了,顧叔叔還是不忍心,再一次的勸說。
這可是好兄弟唯一的骨血啊。
還是個白白淨淨、漂漂亮亮、乖乖巧巧的小女娃兒。
才十八歲,還是個孩子呢。
就要去南海?!
那裡可不是什麼美麗海濱,而是最南端。
有戰場,有紛爭,還有來自於大自然的颱風、海嘯等災害。
顧叔叔實在不想讓「雲從容」去冒險、去吃苦。
「嗯!真的!顧叔叔,我想去!」
龍歲歲眼睛亮晶晶,宛若繁星般閃耀。
那灼灼的亮光,無比彰顯著獨屬於年輕人的朝氣與熱血。
曾幾何時,顧叔叔也是這麼的慷慨激昂、意氣風發!
而在龍歲歲有些熟悉的面容上,顧叔叔更是恍惚看到了昔日好兄弟的模樣。
也是個文弱書生,卻毅然決然的棄筆從戎。
剛剛結婚,就積極請命去漢城。
炸彈炸響的那一刻,他更是無畏的撲了上去,並把他和老霍推到了一邊。
「……好!想去就去吧!」
回想過往,顧叔叔眼底閃爍著淚花兒。
他趕忙撇過頭,飛快的用手指抹了一把。
「正好你向天哥哥是海軍。」
「這樣,我給他寫封信,讓他多多關照你!」
「你呢,也直接去他所駐防的南島(純屬作者杜撰,不知是否有重名)!」
南海很大,海島很多。
顧叔叔完全可以幫忙運作一下,讓「雲從容」去自家熟悉的地盤。
「好!那就多謝顧叔叔和顧二哥了。」
這次,龍歲歲倒沒有拒絕。
她又不傻,放著有熟人的地方不去,非要彆扭的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雖然,大海就是她的家。
只要是海邊,去到哪兒,龍歲歲都不怕。
但,她現在到底是人的形態,總要在陸地生活。
海島上,有熟人,就能讓她有無數的便利。
龍歲歲才不會為了證明什麼,故意放著捷徑不走。
那不是骨氣,而是冒傻氣!
「不用客氣,你就把顧向天當成自己的親哥哥。到了南島,有什麼事兒都去找他,他要是敢呲牙,你就給我打電話。」
說到後面,明明已經看著十分儒雅的顧叔叔,瞬間變得殺氣騰騰。
戰場退下來的老兵的兇悍,立刻展露無遺。
嘖,這是一言不合,就要拿著兒子暴揍的節奏啊。
龍歲歲:……
她知道,顧叔叔這言行有誇張的成分,但他也是真心疼愛「雲從容」。
救命之恩,兄弟之情……顧叔叔所能做的,就是把雲從容當成親生女兒。
除了顧叔叔,京城的霍叔叔也在安排。
「什麼?讓我『順路』去一趟南島?」
霍援朝腦瓜都是蒙的,他在西北當兵,去南島怎麼可能「順路」?
……
綠皮火車上,龍歲歲也一臉懵逼——
什麼情況?
大白天的出現幻覺了?
她為什麼會在一個同樣下鄉的女知青頭上,看到了碩大的「女主」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