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李申之的車隊從幽州城出發,路過大名府的時候,順道視察了一番如火如荼的建設。
大名府的建設,是李申之打造的一個樣板工程,因為這裡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
之前的大名府是荒蕪的,正因為如此,省卻了許多拆遷和整地的麻煩。
如今的大名府,是李申之所轄勢力的交通要道。南北連接著幽州府和應天府,東西連接著山東與山西。
短短一年的功夫,硬是建成了一座繁華遠超臨安的城市。
當然,若是單論百姓的財富程度,大名府比起臨安府遠遠不如。
但若是單論老百姓生活的便利程度,不只臨安府無法與大名府相比,就連應天府和幽州城都難望其項背。
以至於李申之一度產生了遷都大名府的想法。
可惜南宋還未收服,西面和北面戰事依然未停,現在談建都遷都,還為時尚早。
大名府作為樣板城來建設,先進的同時也會暴露出許多的問題,等把這些積累起來的問題解決掉之後,或許可以建設一個更好的京城。
車隊到達應天府之後,在這裡停留了半個月。
繼續南下就是南宋的地盤了,過境之前需要一次徹底的休整。
二來李申之與張浚認真的探討了一番未來的局面。連番的徹夜長談,張浚的白頭髮增添了不少。
繼續南下之時,朱熹強烈申請加入車隊,李申之秒准。
一路舟車勞頓自不必提,無非是讓眾人更加想念在大名府坐鐵軌車的感覺。
好在沿途州縣均有地方長官和鄉紳夾道款待,也算是體驗了一場高規格的待遇。
畢竟人上人的感覺,不是金錢和科技可以衡量的。
當李申之的車隊距離臨安城還有三十里時,目光所及之地隱約可以看到天子的傘蓋。
傘蓋之後,朝中重臣傾巢而出。
趙士褭、韓世忠、張俊、李光、范同並排站立。
再往後分列兩排人,左面一排為首站著李經,也就是李申之的二叔,再往後站著陸游,太學的教授和一眾學者,右面一排為首站著趙不凡,也就是趙士褭的兒子,再往後則是唐婉,以及一眾儒商模樣的人。
李申之車隊龐大,滾滾煙塵早已盪起數丈之高。穿梭的探子不停地報告著李申之與臨安城的距離。
等候的眾人早已開始紛紛議論。
范同砸吧了下嘴巴,隔著李光與張俊打趣道:「申之待會過來,定要與官家一陣寒暄,然後二人定會攜手同行。」
「這是自然,官家與申之從小相交甚厚,申之對官家寵愛有加,官家對申之更是心嚮往之。」張俊附和著。
范同仿佛想到了好笑的事情,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那你說待會二人同乘一車,是乘申之的馬車,還是乘官家的馬車?」
此話一出,幾個老相公紛紛轉頭看向了范同。
這是什麼邏輯鬼才,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出這麼個難題。
坐誰的車,看似很小的問題,但是在相公們的眼裡便是天大的問題。
朋友之間自然無所謂,你來我往的,怎麼都好說。
但是國體之間,稍有不慎便會鬧出天大的笑話,甚至於讓自己一方在外交中處於十分被動之地位。
當然,南宋第一任皇帝趙構鬧出的笑話也不少。
趙昚的馬車,代表著天子的座駕。而李申之的馬車,代表著臣子。
到時候這倆人坐在馬車裡相談甚歡,那麼該誰的馬車先進城?
他們這幫大宋朝的臣子們,又該跟在哪輛馬車的後面?
李申之坐上了趙昚的馬車,自然皆大歡喜。
若是趙昚坐上了李申之的馬車,他們又跟在李申之馬車之後,那豈不是尊李申之而貶趙昚了?
韓世忠說道:「不論是官家坐申之的馬車,還是申之坐官家的馬車,都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到時候他們坐哪個馬車,咱們就跟哪個馬車。」
軍旅出身的韓世忠最重實際。雖然在樞密院這麼多年的摸爬滾打之後有了不少長進,到底耍不過讀書人心裡的彎彎繞。
范同附和道:「張相公,你怎麼打算?咱們幾個怎麼著也得走在一處吧。」
他們幾個是朝廷重臣,要跟哪個馬車便都跟著哪個馬車。
若是幾個老相公們走散了,第二天還不知道要被臨安城的茶館說書的編排成什麼樣呢。
張俊說道:「你們朝哪走,我就跟著你們走。」
最會渾水摸魚的張俊,只對金錢感興趣。至於站隊麼,只要站在人多的一方就行。若是兩邊勢均力敵,那就站在有皇帝的一邊。
趙士褭相對穩重一些,沒有接范同的話題,而是徵詢起了李光的意見:「李相是何打算?」
李光是他們幾個中最重原則之人,最重禮數之人,也是最教條之人。
面對這種事關大體的局勢,若是事先沒有徵詢李光的意見就貿然行事,說不得要被李光駁個面紅耳赤。
果不其然,李光目視前方,語氣篤定地說道:「申之當坐官家之車。」
眾人聞言,不禁面面相覷,問題變得有些棘手了。
趙士褭再試探著問道:「若是官家下車,主動走上李申之的馬車呢?」
李光依然不動聲色,說道:「那老夫就請他們下車,坐上官家之車。」
趙士褭不禁心中一緊,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搞不好這一場歡迎儀式,真的要讓李光給鬧出一些不愉快。
其餘幾個相公心中都有同感。
范同接著趙士褭的話,問道:「若是官家不下車呢?」
李光整了整衣冠,正義凜然道:「那老夫就跪在地上,直到他們下車為止。」
趙士褭哀嘆一聲,不再發言,默默在心中盤算著計劃。
宗室出身的他,最是在乎場面的和諧,不願意發生這種衝突。
可偏偏其餘幾個相公對此事都有些漠不關心。
范同就是典型的看熱鬧不怕事大。他若不提這個話題,待會官家真上了李申之的馬車,那李光未必能想出如此決絕的應對之策。
可他范同偏偏說了,還是在這種場合說了出來,這就給了李光心中的正義感升華的機會,緊接著就被殉道的情感支配了頭腦。
此時再來說服李光,已然是不可能之事。
再看韓世忠和張俊,兩人的態度都是模稜兩可,怎麼都行。
至於李光跪不跪,他們更是不在乎,他們相信憑藉李申之和官家的智慧,一定能化解這個難題。
甚至於韓世忠更相信,李申之會向李光的執拗屈服,所以他們沒什麼好擔心的。
試想一下,李申之與趙昚在自己的馬車上相談甚歡,突然蹦出一個人,非要讓他換馬車,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換不換馬車,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但是被人逼著換馬車,就不再是一件小事了。
往小了說,這是面子問題。往大了說,這是尊嚴問題。
尤其是涉及到國體尊嚴,鬧出人命都不稀罕。
只有趙士褭在默默地祈禱,希望趙昚率先發出邀請,李申之順理成章地坐到官家的馬車裡。
「莫不是趙昚親自來迎接?」李申之喃喃自語。
不多時,前方哨探回報,果真是趙昚設下亭子,親自迎接李申之車隊的到來。
饒是經歷過許多風浪的李申之,此時此刻仍不免感到心裡緊張。
以往面對的種種局面,李申之是一名挑戰者,他知道自己的長處,也知道對方的漏洞,以自己之所長攻對方之所漏,是他無往而不勝的秘籍。
而現在,他沒有了敵人。
或許有敵人,但是這個敵人無所不在,是個無形的敵人。
他也沒有了朋友。
亦或者,朋友就是敵人,敵人也是朋友。
鄉紳是朋友嗎?他們跟在皇帝趙昚身邊,滿面喜色地迎接著自己,當然是朋友了。
可是在未來,李申之對基層改革的時候,這些享有既有特權的鄉紳們會成為他最大的絆腳石。
那麼鄉紳就變成了敵人嗎?更不是。李申之需要團結一批進步人士,也就是這些鄉紳中能接受先進思想的人,來推進他的改革。
朋友與敵人,既在這些鄉紳們的一念之間,更在於李申之的一念之間。
改革必定是要打破舊有的規則,建立新的規則。
社會制度的每一次進化,就是一次版本更新。
一代補丁一代神,是自古顛撲不破的道理。
有宋以來的版本,鄉紳得以超神,並不是什麼壞事。
只要對鄉紳們讀書的方向進行適當的引導,這些帝國的核心階級,便會如中產一般,源源不斷地給帝國輸送優秀的人才。
連綿不絕湧現的人才,才是一個國家興盛的關鍵。
最根本的制度,應當是給真正的人才出頭之地,而將那些尸位素餐之人打落凡間。
一旦階級固化開始,社會的上層只有食利階層,那麼距離亡國便不遠了。
南宋之所以還能延續一百五十年,正是因為一場動亂打破了舊有的食利階層,大量有能力的人通過國家的選拔渠道進入到上層,為行將就木的帝國注入了新鮮的血液。
這些新鮮血液還沒有徹底融入南宋的身體,他們都是李申之可以團結的對象。
想到這裡,李申之仿佛重新找回了信心,與人斗的信心。
李申之與趙昚二人,相距數里還未見面,精神上早已有了數十次的交流,雙方的隨行人員也都緊張了起來。
舉旗子的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杆,把旗杆緊緊地頂在了腰上,竭盡全力地豎直旗子沒有一點晃動,趕車的也使出渾身解數讓馬走著直線,兩個輪胎不偏不倚地卡在車轍子裡。
不多時,李申之的車隊進入到了趙昚的視線。
趙昚見到車隊的影子,慌忙從手邊抓起一副望遠鏡,朝著李申之來的方向張望了起來。
煙塵遮蔽,趙昚便命人趕緊往路上鋪灑細沙,再薄薄灑上一層水,這樣既不會起灰塵,也沒有泥濘。
有樹木舟橋遮擋視線,趙昚不捨得砍樹拆橋,便爬到自己的馬車頂上朝遠處張望,把周圍的御林軍嚇得夠嗆。
直到看清楚了同樣拿著望遠鏡的李申之,二鏡對視,兩人嘴角最大角度的上揚,同時揮手向著對方示意。
趙昚甚至能從李申之的口型中讀出:「官家快下來,小心點。」
喜出望外的趙昚把望遠鏡扔給身邊的侍衛,單手撐著馬車頂直接跳了下來,拔腿就朝著李申之的車隊跑。
他是想跑過去親自迎接。
這一幕把趙士褭嚇得心都要跳了出來。
趙昚這一跑,那可不就是奔著李申之去了。等到了李申之的車隊,豈不是順理成章地要上李申之的馬車。
到時候二人坐著馬車到來,看到跪在地上的李光逼迫二人換車,想想都感到頭皮發麻。
一想到此,趙士褭抬腿就要跟上趙昚跑過去,想提前化解矛盾。
不料被韓世忠一把抓住小臂,指了指李申之的方向,朝他輕搖了搖頭。
遠處的李申之見到趙昚跳下馬車跑了過來,不敢怠慢,也趕緊朝馬車上跳了下來,朝著趙昚的方向跑了過來。
還沒跑兩步,就遇到了尷尬的情形,他跑的速度好像並不比馬車快多少。
然而跑都跑了,在中途回到馬車之上,怎麼看都有些尷尬。
兩人此時距離還有三里之地,說遠不遠,說近不近。
不巧的是二人都穿著朝服,跑起來就有諸多不便。
還是范同眼色快,趕緊從侍衛那裡牽了一匹馬,撒開腿跑了過來,把馬遞給了趙昚。
趙昚接過馬韁繩,大叫了三聲「好」,踩著范同的肩膀跳上了馬背,朝著李申之狂奔而去。
李申之見狀,心中默默給范同點了個贊,也從身邊接過一根韁繩,騎馬朝趙昚奔跑而來。
不多時,二人便在路中相遇。
不管是趙昚,還是李申之,他們早就知道了對方的行程和位置,還是不得不作出一副樣子來。
既是互相之間的尊重,也是做給天下人看的。
作為帝國地位最高的兩個人,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效仿的對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