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莫問前程
常年寒冷的北原只有在立夏之後才有回暖的跡象。
枯黃的草原在短短數天之間就變得綠草茵茵，玄陽人想都不敢想像這樣的場景。
一間栽滿蘭花的小院格外惹人醒目。
這樣的小院在北原恐怕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只因這間小院的主人叫元先生。
小院從來都安靜，但今日卻格外的熱鬧。
元先生一如往常一般修剪庭院中的蘭花。
幾道身影就站在院外安靜等待，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
或許整個北原，也只有元先生一人能讓這些人等。
魔宗宗主、魔宗副宗主、追魂樓樓主、天心教教主無一不是能執掌萬千生靈生死的大人物。
幾乎所有魔宗的高層都出現在了這裡。
元先生的動作很慢，就如同一個年歲已高的教書老夫子一般，總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認真確認自己修剪的沒有問題之後才會又對著下一盆蘭花仔細觀察。
雖然很慢，但院外的幾人無一人臉上有不耐。
過了很久，元先生終於直起腰，滿意的望了望重複打理了不知幾萬次的小院，這一次應該能保持很久，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
獨在異鄉為異客，他也到了應該歸鄉的時候。
元先生大半光陰都是在北原度過的，可說到底，他還是個玄陽人。
他緩緩推開柵欄，走了出來，然後又小心的把柵欄用繩子拴上。
魔宗宗主緩緩開口：「元先生，現在就要走？」
元先生難得的露出笑容，甚至帶著一絲神性的超脫：「既然是遠行，那就該有歸期，這很符合道理。」
魔宗宗主是個乾瘦的老者，與元先生站在一起一時間竟也分不出誰的年歲更大。
望著一臉淡然的元先生，他恍惚間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的元先生還並不叫元先生，只是一個自玄陽而來，為求真理的年輕書生，弱得不堪一擊，但偏偏他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到魔神的氣息。
正是因為這縷魔神氣息，他決定讓那個年輕人把想要說完的話說完。
後來他也很慶幸，自己聽懂了年輕人的話。
年輕人告訴他一個很樸素的道理：「一個人吃了太多東西，就會被撐死，而且還會有很多人因此被餓死，所以最好的做法的就是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他聽懂了年輕人故事裡的那個人是誰。
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還有就是魔神的氣息的緣故，他決定幫一幫這個年輕人。
可這個年輕人隨後所作的事情甚至連他都想像不到。
那時的北原只有一個通神強者。
就是魔宗宗主。
當時妖族才是北原的主宰，魔宗傳教多年，其實效果小得可憐，甚至都已經淪落到不得不同蠻族一樣整日與妖怪爭命。
那個年輕人的成長速度快得嚇人，短短一甲子就成了能與他並肩的強者。
不僅如此，在他之後，通神大宗師如雨後春筍一般一茬一茬的冒了出來，甚至這個年輕人以一己之力讓妖族和蠻族都成了魔宗的信徒。
現在的兩個魔教副教主就是九階大妖，蠻族至強者。
而現在，那個年輕人終於要完成當年的承諾。
就在元先生即將邁出腳步的瞬間，一直沉默的追魂樓樓主突然開口：「先生，其實你可以不走，大不了以魔宗之力將天下全都掀翻便是。」
是的，掀翻。
現在的魔宗已經有這個資格。
在場之人中，要論對眼前這個老人的尊敬，沒有人能超過他。
或者說他成為追魂樓樓主，信仰的並非魔神，而是眼前這個人。
只因是這個老人在他最迷惘的時候給他救贖。
元先生微微一笑：「掀翻又有何用，不過就是讓自己吃得腦滿腸肥。」
「.」
追魂樓樓主無言。
但他還是忍不住：「可那樣做就一定能成？」
元先生：「或許能，或許不能，我只是想給天下人一個可能。」
「.」
追魂樓默默退到一邊，他不是不想繼續勸，只是他知道自己勸不動，或許世間也無人能勸得住元先生。
元先生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成。
「歸去來兮。」
元先生飄渺的聲音響起，眨眼之間，他就已經登天九萬里，而後化作一道流光，向南而去。
「恭送先生南歸。」
這一日，所有魔宗信徒都齊齊跪地，吟唱禱告。
玄陽下了整整七天的雨。
仿佛要蕩滌世間所有污濁。
七天是一個很巧妙的時間，既不會造成洪澇，又能讓街道煥然一新，是一場叫人欣喜的雨。
可有人欣喜，就有人不喜。
皇城，寢宮。
「該死，該死！」
大殿之中已經幾乎不剩一件完整的東西，李承遠如同瘋魔一般歇斯底里的發泄著。
他原本已經重回巔峰的氣運再度回到谷底。
是元先生！
李承遠雙眼赤紅，他花了整整一百年的壽命作為獻祭這才將虧損的氣運彌補，可那個人偏偏不讓他如願，竟直接將整個世間的氣運全部擊碎。
真箇兒的皇帝與庶民平等。
瘋子，簡直就是個瘋子！
這般逆天的舉動代價自然很大，元先生以身撞碎天下氣運，自己也神魂俱滅，消失的無影無蹤，連一根骨頭都不可能找到。
李承遠遭受到的反噬最強，別說是通神，即便是明心都有保不住的趨勢。
更令他難受的是，元先生這一瘋狂行為並沒有針對他，甚至都沒有針對玄陽。
或許就是想做，只是他剛好成了那個倒霉蛋。
大太監王福擔憂的望著李承遠。
他也深受氣運福澤，所以也已經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卻無能為力。
重聚天下氣運那是只有那位太祖皇帝才能做到的事情。
這時，他忽然覺得李承遠望向自己的眼神變得可怕。
「陛陛下。」
王福有些不敢直視李承遠。
李承遠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可怎麼看都覺得猙獰：「王福，我待你還算不錯吧？」
王福腰身躬得更低：「若非陛下，奴才早就死了。」
「好，那我現在需要你還回一樣東西。」
「陛下儘管拿走便是。」
「那我就不客氣了。」
下一秒，王福瞳孔忽然張大，不敢置信的望向洞穿他胸膛的那隻手，生命力在瞬間就被那隻手吸走。
王福眼中閃過恍然。
他有些明白自己這位皇帝陛下在做的事情。
竊命！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襄州。
長城之下。
失去了魔宗這一強大敵人的鎮北軍並沒有絲毫鬆懈，他們在做著這一支軍隊自成立之初就在做的事情。
抵禦北原蠻族、妖族南下。
雖然魔宗已經退了，但並不代表北境就能免去蠻族和妖族的侵略。
北原很大，還有很多不信魔宗的人和妖。
而且北原唯一能約束那些桀驁不馴的人和妖的那個老儒生已經死了。
鎮國大將軍徐定春望著逐漸停歇的雨，緩緩開口：「我不如他。」
一旁的董萬鈞並沒有說話。
元先生那一日的動靜實在太大，以至於明心之上的武師不可能不知道，甚至隨著氣運破碎時間變長，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
玄陽完了。
這是董萬鈞給出的結論。
就算李家皇室最後能走出一人重聚天下氣運，玄陽也必將不再是從前的那個玄陽，換句話說，皇帝李承遠完了。
氣運倒灌天下。
武道強者只會越來越多，天下必定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至少通神關強者的數量會翻兩倍不止，甚至這個時代能看到武聖重臨人間。
氣運變，聖人出！
那些大宗和大族恐怕早就蠢蠢欲動。
董萬鈞望向徐定春。
徐定春已經猜出董萬鈞心中所想：「練兵，殺敵，儘快突破吧。」
董萬鈞點了點頭。
這場浩劫中，朝廷不知道有多少強者遭受反噬，他反而是最小的一個，幾乎沒有影響，因為他走到今天，本就沒有用過氣運，全憑自己的努力。
陵州，黃龍府。
雨停了，路上的行人多了不少，煥然一新的街道叫人歡喜。
白府。
白淵與楊放羽、岳曉白坐在涼亭下，三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
白淵靜靜的望著亭檐滴落下的水珠。
撞碎天下氣運，當真是好大的手筆！
他沒想到元先生真正的目的居然這般瘋狂，回想之下，或許自他年幼之時離開都察院的一刻就已經想好了今天的結局。
當為天下師！
世間武道天才為何如此少，說到底是有人偷了天下人的機會。
這些人即是大宗，也是玄陽。
元先生做的事就是把之前的飯桌給掀了，重新擺碗叫天下人一起分。
雖然以前分得多的人現在依舊有能力搶到更多，但畢竟多了變數。
這樣做有沒有意義？
或許沒有，但那老儒生就是想試試。
白淵舉起酒杯：「遺憾，都沒來得及與你喝一杯。」
以前他一直對元先生心存戒備，雖然他現在也是如此，一個都能以身殉道的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可現在他死了，就不妨礙白淵緬懷。
岳曉白瞥了一眼白淵。
他當然知道白淵所說的你是誰。
不過以他對白淵的了解，要是元先生現在活著走過來，這酒肯定是喝不成的。
楊放羽則心頭一陣慶幸。
還好留在陵州。
如今氣運破碎，江南和中原那些大勢力早就蠢蠢欲動，肯定亂成一鍋粥，現在那些大宗的通神關強者因為被氣運反噬，境界不穩，可一旦讓他們恢復過來，必定是風雲攪動。
相比之下，陵州反倒要安穩太多。
在白淵的經營之下，朔方除去青州王府所在的青州之外，其餘三洲都是鐵板一塊。
更不用說現在氣運倒灌，天下百姓都得了一絲氣運加持。
人口就是最寶貴的資源。
人越多，氣運的總數也就越大。
朔方與江南、中原那些地方的差距在無形之中被拉近了很多。
「阿淵，你之後打算如何做？」
楊放羽望著白淵，眼底閃過一絲野心。
節度使一職本就極為特殊，盛世之時是地方大吏，雖然比不上六部尚書，但一旦進入亂世，那可就成了能逐鹿天下的諸侯！
而白淵現在就是這樣的諸侯。
太祖皇帝可就是從節度使起兵打下天下的。
白淵當然明白楊放羽心中所想，他擺了擺頭：「一切照舊。」
楊放羽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也就是他與白淵關係好，要是換做其他幾位節度使，恐怕早就要砍了他的腦袋。
就算要反，也不能第一個反。
而且皇帝李承遠只是傷了，不是死了，李家皇族損失最重，但底蘊猶在。
嚴少安、梁遠康、徐定春三人的態度也不明。
「好。」
楊放羽點了點頭。
就在眾人猜測誰會是第一個反的人時，南疆竟然率先出手。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結果。
在玄陽版圖之後，江南、中原毫無疑問最強，除此之外，南疆、嶺南以及北境其實情況都差不多，並無太多傳承萬年的大宗。
南疆最強的既非大宗、也非宗族，而是巫人。
一個與獵妖人幾乎一樣久遠的存在。
不過這一切似乎又是情理之中。
巫人與蠻族人一樣，都是人族內戰之後的被流放的分支，後來玄陽太祖皇帝不斷擴張，這才將南疆也納入到版圖之中。
鎮南軍主要的敵人也正是巫人。
如今氣運破碎，巫人自然再不願被欺壓，第一個反也就不奇怪。
據說南疆早就亂成一鍋粥。
白淵聽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就派強者前往南疆。
查探情報還是其次，主要是將自己師父周四明和巧姐的師父梁娥接到陵州。
獵妖人雖然在南疆勢力不小，可在這等浩劫之中，以周四明和梁娥的實力恐怕很難保全自身。
南疆如今大亂，獵妖人根本沒可能獨善其身。
無論是鎮南軍還是巫人，可不會因為白淵的名頭就放過周四明和梁娥。
就在鎮南軍和巫人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一個震驚天下的消息傳來。
皇帝李承遠要御駕親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