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雖曲不成調, 琴音卻婉轉悠揚,兩種聲音交纏在一起,卻有種詭異的和諧。
夏雨與秋霜甚至覺得, 她們家小姐的琵琶彈得其實也能入耳。
連彈了好幾曲,拂衣奏樂的興頭才慢慢降下來,她抱著琵琶,看著坐在自己身邊撫琴的歲庭衡:「太子殿下。」
琴音頓停,歲庭衡手掌蓋在琴弦上, 轉頭看著她,等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今晚臣女十分開心,多謝殿下。」拂衣醉了, 但仍留有幾分清醒, 她把琵琶遞給身後的宮侍:「時辰不早,臣女該告退了。」
月已上中天,歲庭衡撫著琴弦,起身道:「我送姑娘回去。」
「多謝殿下。」拂衣沒有拒絕,她走到歲庭衡身邊:「殿下身份貴重, 以後出宮多帶些侍衛在身邊。」
「好。」歲庭衡提著燈,照亮前方的路。
下台階時,拂衣腳下踉蹌了一下, 下意識把手搭在了歲庭衡的手臂上。
「雲姑娘, 小心!」
「臣女冒犯了。」拂衣鬆開手, 向他請罪。
「無礙。」歲庭衡把燈遞給身後的莫聞,把手臂伸過去:「夜路難行,姑娘扶著我走。」
「多謝殿下。」拂衣行禮道謝, 但沒有真的把手搭過去。
太子把胳膊伸出來是修養與禮儀, 她若真把手搭上去, 那叫沒眼色加沒腦子。
再次坐上太子車駕,拂衣道:「臣女還不曾恭賀殿下晉太子大喜。」
歲庭衡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很快又恢復平靜:「今日是姑娘生辰,壽星最大。」
被這話逗笑,拂衣用手撐著有些犯困的腦袋:「今日有無數人過生辰,但我們大隆朝現在只有您一位太子。」
「困了?」歲庭衡取來一件披風,彎腰替拂衣蓋上:「靠著睡一會,到了貴府我再叫你。」
「殿下。」拂衣看著身上的披風:「臣女今日早上發現寧王府有身份不明之人進入,殿下初為儲君,請多加小心。」
若寧王敢傷害太子,定會落得五馬分屍的結局。可她不能因為一己私仇,明知儲君有可能陷入險境而不提醒,更何況這是位幼時經歷過苦難仍舊保留仁德之心的君子。
「欲望能使人失去所有理智,臣女不憚於用最小的心眼揣測別人。」拂衣掩著嘴角打了個哈欠:「殿下是君子,但君子不立危牆,請殿下一定要加強防範。」
馬車裡安靜下來,拂衣睡著了。
歲庭看著她睡得不太安寧的睡顏,吹滅車內的燭火,掀起帘子喚夏雨與秋霜進來陪著拂衣,他騎上了馬背。
夜霧瀰漫,巷子裡有個醉醺醺的人跌跌撞撞走出來。
「來者何人?!」金吾衛拔刀戒備。
「嘶。」歲徇揉著脹痛的腦袋,他今天不過喝了幾杯酒,怎麼會醉倒在巷子裡。站起來走了沒幾步,看到月色下明晃晃的大刀,嚇得他腦袋清醒了一半:「金吾衛?」
金吾衛不僅維護京城治安,還有個重要的職責就是保護帝王安全,能讓這麼多帶刀金吾衛隨行的人,只有帝王與皇子。
「罪臣歲徇參見太子殿下。」歲徇想也不想,就跪地磕了下去。
「堂兄不必多禮,請起身。」歲庭衡面無表情地垂首看向歲徇:「這麼晚了,堂兄為何在此處,身邊伺候的人去了何處?」
「侍從……」歲徇晃了晃暈乎乎的腦子,幾個時辰前他匆匆忙忙從彩音坊跑出來,好像是那個時候把侍從給弄丟了。
再後來發生了什麼,他有些記不清了。
歲庭衡輕輕抬手,一個金吾衛走進巷子,很快在巷子裡拾到一塊玉佩。
這塊玉佩歲庭衡認得,是塊難得的暖玉,歲徇曾在他跟前炫耀過。
看到玉佩,歲徇也想起了曾經乾的那些事,後背冒起一股冷汗。
他今日怎麼把這塊玉佩戴出來了?
歲庭衡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馬車,示意金吾衛把玉佩還給歲徇:「送恭平侯回府。」
歲徇不敢說話,只覺得手裡這塊玉佩比針還要扎手。
馬車停在雲府外,夏雨與秋霜扶著拂衣下車。見夏雨要把拂衣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歲庭衡開口道:「好好披著,醉了酒最忌受寒。」
「多謝太子殿下。」秋霜行大禮拜謝。
歲庭衡看了拂衣一眼,騎著馬離開。
「殿下,天色不早,您該歇息了。」莫聞見太子回宮後,還要在書房寫東西,忍不住勸道:「明日是大朝會,您還要早起。」
「孤心裡有數,你退下。」歲庭衡喝了一口苦澀的茶水,提筆繼續今日沒有寫完的奏摺。
【邊疆苦寒,士兵不負百姓,我等亦不可負之……】
眾朝臣沒想到,太子第一次參加大朝會,就提出提高邊疆士兵的餉銀。幾個高位朝臣聽到每年只多給一兩餉銀後,在心底默默鬆了口氣,這比陛下靠譜多了。
前些日子,陛下開口就要給將士增加五兩餉銀,這是多大一筆支出?誰能同意?
戶部尚書氣得告老還鄉,陛下寧可把雲望歸從充州召回來做戶部尚書,也沒有打消這個念頭。
現在聽太子殿下有理有據地說明增加餉銀的理由,以及讓他們咬咬牙能夠接受的數字,朝堂上竟沒有多少人激烈反對。
太子親口提出的一兩銀,陛下總不好駁回太子的顏面,鬧著非要給五兩吧?
「諸位卿家意下如何?」皇帝給幾位心腹大臣使眼色,似乎是想他們站出來,反對太子提出的這個數字。
「陳大人。」皇帝從袖子裡伸出手,比了五根手指。
陳大人默默扭頭,假裝沒有看到陛下張開的龍爪:「臣贊同太子殿下的提議。」
「趙大人?」皇帝揮了揮袖子,只差把五比到趙大人跟前了。
「老臣也贊同。」趙大人盯著手中的朝笏,低著頭不看皇帝。
「張……」
「臣附議!」
「臣等附議!」
「你們……你們……」皇帝手緊握成拳,失望地看著這些不與他對視的朝臣:「罷了,既然太子有愛護將士之心,那便依他之意。」
眾臣懸在心頭的氣徹底鬆懈下來,他們就怕皇帝突然一掀袖子,又哭著鬧著非要加錢,到時候他們只能誓死反對了。
他們慶幸地望向站在最前方的太子,幸好有太子殿下在啊。
雲望歸抬頭看了眼御座上的皇帝,又看了眼長身玉立的太子殿下,低著頭藏起臉上的笑意。
如果他沒料錯,陛下原本的打算就是增加一兩餉銀,而不是五兩。
國庫里有多少能夠支出的銀子,陛下心如明鏡,又怎麼可能真的讓戶部掏那麼多銀錢出來?
此計甚妙,既提高了太子殿下在武將心中的地位,又達到了目的。
有時候往前走十步,又退回去八步,就很容易讓人忘記,即使後退八步,也已經前行了兩步。
「雲卿家,你可有意見?」
「陛下英明,太子殿下仁愛,臣等嘆服。」雲望歸躬身作揖:「陛下與太子殿下心系邊疆將士,是將士之福,將士盡心守衛邊關,亦是天下萬民之福。」
眾臣反應過來,跟著雲望歸一起誇讚起來。多夸兩句,免得陛下當場反悔,開口就要三兩五兩。
下了朝,皇帝把歲庭衡帶回御書房,哈哈大笑道:「我兒此計甚妙,他們果然同意了!」
「前有張御史言行不一,後有你的奏摺打動人心。」皇帝把歲庭衡肩膀拍了拍:「吾兒甚慧!」
「是父皇信任兒臣。」歲庭衡心裡明白,此計算不得巧妙,全靠父皇能豁得出顏面,以及他從不忌憚自己。
「我不信你信誰?」私下裡,皇帝很少在妻兒面前稱朕,他坐到御案前,看著滿桌的奏摺發愁:「你要是願意當皇帝,等三年孝期滿,我把皇位也給你。到時候我帶著將士出征,你在京城處理朝政。」
這些奏摺看著就頭大,偏偏文臣還愛咬文嚼字,短短兩年時間,他頭髮已經稀疏了許多。
「父皇。」歲庭衡嘆息:「請父皇不要說這種話。」
意識到這話不妥,皇帝乾咳一聲,翻開奏摺問:「聽說昨夜你回來得很晚?」
「路上有些事耽擱了。」歲庭衡把重要的奏摺放到左邊,「請父皇放心,在冊封大典前,兒臣不會再出宮。」
「那就好,這幾日在宮中好好休息。」皇帝瞥了眼歲庭衡眼下的青痕,取笑道:「不好好睡覺會變醜,小心你未來太子妃嫌棄你的容貌。」
歲庭衡整理奏摺的手微微一頓,很快又恢復如常:「父皇說笑了。」
「偶爾熬夜也沒關係,我兒文武雙全,貌若潘安,定不會被太子妃嫌棄。」皇帝沒有發現歲庭衡的異樣:「你若是喜歡哪個姑娘,只管告訴父皇,父皇給你賜婚。」
歲庭衡翻開一本奏摺,語氣平靜:「父皇,兒臣暫時無心情愛。」
對她,他不敢有半點強求。
「都十八歲的人了,還喝成這樣,現在知道頭疼了?」柳瓊枝給趴在自己膝蓋上的拂衣揉著太陽穴:「早上劉家的人上門拜訪,你與劉子賀相熟?」
「劉子賀?」拂衣抱著柳瓊枝的腰撒嬌:「我跟他沒什麼來往。」
「我聽劉家的意思,似乎想跟我們家結親。」
「劉家哪個姑娘?」拂衣來了點精神。
「什麼姑娘,是劉家想求娶你。」柳瓊枝撫著拂衣的頭髮:「你若是對劉子賀無意,我就直接拒了劉家的暗示。」
「我連他長什麼模樣都沒記清楚,能有什麼意。」拂衣聞著母親身上的香味:「成親有什麼好,我要跟娘親在一起一輩子。」
「我看你是想我操心你一輩子。」柳瓊枝似笑非笑輕哼一聲,她神情溫柔:「不想成親就不成。」
自從目睹女兒中箭墜崖後,她就明白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不重要了。
成不成親沒關係,有沒有出息不重要,只要她好好活著,能抵世間一切。
「王爺,這些日子太子一直在宮中沒有出來,刺殺他的計劃應該停下了。」茶樓包廂中,謀士靠窗坐著。冊立大典在即,街道上開始懸掛起紅綢,很多店鋪也打著慶賀冊立太子的旗號,吸引著外地的顧客。
原本皇帝把冊封大典定在半月內,後來又改在了太子生辰當天。朝中眾臣都在猜皇帝推遲冊封大典的用意,現在看到周邊各國匆匆趕來的使臣,謀士終於明白了原因。
原來是皇帝嫌冊立大典還不夠盛大,堅持要等周邊使臣來給太子捧場。都說先帝寵愛寧王,但這份寵愛遠遠不及當今陛下對太子的重視。
「皇帝對太子重視非常,對皇后情深似海。」謀士目光掃過街道上幾個穿著異族服飾的使臣,「可是天下有幾個男人不貪鮮愛美,人心總是易變的。」
寧王眉梢微挑:「你的意思是美人計?」
「美人誰能不愛,皇上與太子都是男人。」謀士放下茶杯:「王爺何不試試?」
「我明白了,你自去安排。」寧王抬了抬茶杯,謀士識趣地退下。
英雄難過美人關,不管是皇帝還是太子中計,對他們都極為有利。謀士想到計成後帶來的利益,忍不住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
「大膽,你是何人?!」失神間,他不小心撞到一名女子,來不及看清對方是誰,就被人擰住了胳膊,掙扎間一個荷包從他袖子裡掉出來。
「好啊,我就說你怎麼鬼鬼祟祟往人身上撞,原來是個小偷!」
謀士往地上一看,這是個繡花荷包,因為荷包里銀子裝得太滿,還有兩粒碎銀子摔在了荷包外面。
「小姐,您的荷包!」夏雨撿起地上的荷包,遞到拂衣面前:「幸好奴婢及時發現,才沒讓小人得逞。」
謀士被秋霜押著不能動彈,他抬頭看清接過荷包的人,忍不住驚道:「雲拂衣?」
「你果然認識我。」拂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頭望了茶樓一眼,突然高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上有銀子,所以故意跟蹤我?」
熱鬧街頭發生這樣的事,附近百姓全都圍攏過來。
「這麼多銀子,幸好姑娘及時發現,不然就便宜這個小偷了。」
「瞧著人模狗樣,沒想到是個小偷,還跟蹤漂亮小姑娘。」
「姑娘,我力氣大,我幫你揍他。」
「多謝大家的好意,多謝大家。」拂衣朝眾人連連作揖道:「近幾日有眾多外國使臣抵達京城,我們不能鬧起來讓外面人看笑話。」
「姑娘說得有道理。」一個壯漢收回準備踹謀士的腳:「那我們陪姑娘把此人送去官府?」
「多謝各位俠士。」拂衣滿臉感動:「若不是諸位俠士出手相助,我們三個弱女子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謀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無法想像事情怎麼變成了這樣。
他?
小偷?
看熱鬧的百姓:這麼好看的小姑娘竟然稱他們為俠士哎,那他們一定不能放過這個小偷!
(本章完)
作者說:拂衣:我不懂謀略,但我懂搗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