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八,雪後天晴。
洛芙和陸雲起在這一天歸寧後,申中時分返回陸家。
車行轆轆,混著市井喧囂傳入洛芙耳中,車廂里,洛芙微微偏頭,明眸偷偷瞥向身旁的人。
因著今日回門,陸雲起也同她一樣穿著緋衣,此刻一束陽光從飄蕩的車簾空隙斜照進來,勾勒出他峰巒挺俊的側顏,神姿明秀,仿若夢幻。
洛芙不由恍惚,她嫁給他,也好似夢一般不真實。
不過是離京前,閨中密友相約的一場游湖賞荷,她在湖心小舟上摘荷花,卻稀里糊塗落了水,又恰好被他救起。
洛芙雖長在深閨,卻也聽說過探花郎陸雲起的名頭,他出身世家望族,光風霽月,朗艷獨絕,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
京中愛慕他的世家貴女,不知凡幾,據說有位公主還想招他為駙馬。
當落水之事傳出後,幾多女郎銀牙咬碎,說她心機甚重,故意當著陸雲起的面跳入湖中,引得她們心善的探花郎來救。
洛芙自知配他不上,便在他來求娶時,提議認他為兄長,也算全了落水之事。
從此他娶高門貴女,她嫁揚州讀書人,一切都沒有改變。
可他卻說:「姑娘妍姿惠心,雲起一見傾心。」
想到此,洛芙忽地就有些委屈,他不是一見傾心?為何又不與自己圓房?
又想到娘親的那句:「你要主動些……」
洛芙便更是為難,這種事,要她如何主動?
「冷不冷?」
突來的聲音,打斷洛芙的胡思亂想。
陸雲起微微偏頭,一雙瑞鳳眼,專注地凝著洛芙。
「在想什麼呢?」他溫聲問道,伸過手來,大掌覆住洛芙置在腿上的雙手。
洛芙指尖微顫,想到自己的心思,臉上忽的一片熱燙,慌慌垂眸,喃喃道:「沒、沒什麼……」
好在,馬車漸漸放緩速度,旋即停了下來,外頭婢女說:「公子、少夫人,到府上了。」
洛芙暗暗舒了口氣,率先起身,卻被陸雲起在身後拉住。
他先洛芙下了馬車,長身玉立站在駿馬旁,在滿院皚皚雪色中,朝她伸出一隻修長的手。
洛芙害羞地抿唇,在僕從侍女們的目光下,垂首,輕輕攏起緋紅廣袖,將柔夷置到他骨節白淨的大手上。
陸雲起掌心溫暖,長指攥著洛芙蔥白小手,稍稍用力,領著她下了馬車。
換乘小轎,回到聽竹院後,陸雲起換了身青瀾色圓領袍。
「你要出去麼?」洛芙站在桌邊,絞著手指問道。
陸雲起輕輕嗯一聲,抬步就要走。
洛芙心下一緊,忙追問:「你、幾時回來?」
陸雲起轉身,目光疑惑朝洛芙探來,幾步走到洛芙身前,執起她的手,攏在自己手心裡暖著。
「怎麼?夫人有何事?」
洛芙心跳忽亂,含糊道:「沒,就是想問你回不回來用晚膳?」
洛芙話音剛落,便見陸雲起薄紅的唇角微微上揚,幽深似一泓清潭的鳳眸攥著她,仿佛將她看穿。
「我出去辦個事,一會兒就回。」
洛芙訥訥地應聲,直到他出了房門,衣袂消失在轉角,才舒出一口氣。面對陸雲起時,她總是倍感壓力。
休息片刻,換了身衣裳,洛芙便往陸夫人的院子裡去。
向婆母回稟了歸寧諸事,又照料其用完晚膳,出來時,天色已然暗黑。
一陣寒風平地刮來,灌得洛芙渾身冰涼。
婢女小雨趕緊替洛芙攏緊大氅,又仔細給她戴好絨帽。
「公子回來了麼?」洛芙偏頭問道。
小雨小心挽著洛芙手臂,輕聲答道:「還沒有,陸延剛剛回來稟報了,說公子今晚在渝州館與同年用晚膳,讓您不要等他。」
洛芙頷首,繡鞋踏到雪上,發出吱吱悶響,她說不清心裡的空落是什麼,只是覺得有些冷。
小雨回頭,見身後跟著的婢女離得有些遠,便小聲抱怨:「小姐,你一到夫人那邊,她便要你站規矩,盡做些下人的活,分明是有意為難……」
洛芙聽著嚇了一跳,忙低聲喝止:「小雨,休得胡言。」
跟在身後的婢女中,可是有大半陸家的人,這話若是傳了出去,那還了得。
小雨被訓得低下腦袋,可是臉頰卻氣鼓鼓的,顯然不服氣。
洛芙確實累了,可她出身低微,高嫁至如此的世家豪門裡,面對婆母的百般挑剔,也只能忍著受著。
她抬頭,暗雲在灰藍的天空中翻卷,眼看風雪欲來。
洛芙眼底忽然一澀,或許,生下孩子就好了……
回到院子裡,洛芙便吩咐婢女去煮醒酒湯。
室內地龍燒得旺,洛芙脫掉大氅,換了身衣裳,又坐下喝了半盞熱茶,這才感覺身子緩和了些。
這時,婢女晴天和杏子把飯菜呈了上來。
洛芙右手執箸,望著桌上熱氣蒸騰的六菜二湯,忽然想到這是她自嫁到陸家以來,第一次一個人用膳。
正吃了不多會兒,陸雲起就攜雪夜寒風回來了。
洛芙忙放下碗筷,起身去伺候他脫大氅,被陸雲起抬手制止了。「別來,我這邊風寒。」
旋即,他自己一邊動手解了大氅,一邊抬首問:「怎的這時候才吃飯?」
洛芙瞧他面色冷白,眉峰攏著,似是不愉,以為他在外頭約見同年不痛快了,便試探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說碰見了同年?」
陸雲起接過婢女遞來的熱巾子,淨臉洗手後,才到洛芙身邊來,「我不是讓陸延回來跟你說不要等我用膳,你怎的這樣晚才吃飯?」
洛芙心中一怔,原來他是因為自己晚吃飯而生氣麼?
「我去母親那邊了……」
洛芙話音剛落,頓覺他氣息驟冷,待展眸細緻看時,又發覺他並無異樣,面色一如往常般溫潤。
「公子,醒酒湯來了。」婢女銀燭的請示,打破兩人間的對話。
陸雲起擺手,並不用醒酒湯,反而執起洛芙的手,同她一起坐下。
「拿副碗筷來。」他吩咐道,又說:「原是去翰林院拿道摺子,回來時湊巧遇著他們,便一起吃個飯。他們明日還有公務,所以早早就散了。」
洛芙耳邊是他細細的解釋,鼻間嗅到他身上微涼的酒氣,整隻手被他的大掌攏在手心,溫熱的暖意就從指間滲透進心田。
洛芙唇角微揚,那一點獨自用膳時的悵惘,在他的陪伴下,無形消弭。
夜裡沐浴時,洛芙站在衣櫥前,紅著臉思量許久,最後挑了件珊瑚色的薄衫。
出浴後,洛芙望著銅鏡里玲瓏起伏的身子,一時間,面色通紅,到底羞得不行,又穿了件厚外衫,才敢出去外面。
陸雲起正坐在圈椅上看書,聽見聲響,抬眸望去,便見洛芙嬌靨透紅,水眸瀲灩,眼瞼下一點紅痣,使得原本純澈的一張臉,變得熾艷嫵媚起來。她彎著天鵝似的頸子,怯怯立在珠簾邊,在花燭搖曳的光影下,宛若一朵孱弱柔軟的芙蓉花。
陸雲起眸色幾番沉降,而洛芙卻垂著一顆小腦袋,顫聲道:「你、你去吧。」
聽著浴室里嘩嘩的水聲,洛芙終究沒好意思給他看這件撩人的寢衣,咬唇脫下外衣,躲到被子裡去了。
還是新婚內,內室里依舊滿目飄紅,在龍鳳雕花喜燭的照耀下,洛芙羞極了,玉指扯過大紅的多子多福錦被,蓋住頭臉。
陸雲起從浴室出來,走到床邊,見被子下輕微隆起,枕上卻只露出半個墨色小腦袋,不由得啞然失笑,俯身,長指撥開被褥,露出洛芙一張憋紅了的嬌靨,「頑皮,小心窒著了。」
洛芙抬眸,一雙水汪汪的鹿眸對上他清冷的鳳目,四目相對間,氣氛剎時曖昧。
洛芙慌亂地撇開眼,顫聲:「夫君、熄燈罷。」
陸雲起知她害羞,微微一笑,起身熄了近處所有的燭火,只留下遠處的兩盞夜燈,在黑暗中散發昏朦的橙光。
室內很快昏蒙一片,洛芙直直平躺在被子裡,雙手交疊,撫在自己心口,因緊張而劇烈跳動的心臟,令她有些呼吸困難。
床幔被人放下,忽的,床榻下沉,陸雲起躺了下來。
洛芙瞬間怔住,像木雕一樣,僵硬著被陸雲起攬進懷中。
男子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洛芙頸側,她呆呆地一動不敢動,雙手抵在胸前,隔開兩人貼近的身體。
陸雲起未有其他的動作,只是抱著她,緩緩輕拍她的後背,一下下安撫她的羞澀與惶恐。
洛芙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放軟了身子,左手也淺淺搭到他腰間。
如此過了良久,洛芙聽著他漸趨平緩的呼吸聲,心下發懵,雙眸在昏暗中眨了眨,他、怎麼不動了?
出嫁前,洛芙也曾私下問過堂姐,成親是怎麼回事兒。
可堂姐卻只隱晦地說:睡了一覺後,什麼都不一樣了。
這仿佛天地變色一般的話語,讓洛芙百思不解,她和陸雲起已經睡了兩個晚上了,可好像也沒什麼變化啊,她還是很怕他。
新婚第一夜,他只在自己額間親了一下,就說睡覺。
第二夜好了一些,他牽了自己的手。
現在是第三晚,他抱著自己睡,這算不算是一種進步?
洛芙胡亂想著,卻不知自己的長睫像扇子一樣,一下一下刷在陸雲起頸子上,使他心癢。
陸雲起無聲嘆息,溫聲:「娘子,快睡吧……」
洛芙小臉埋在他頸間,糯糯地喊他:「夫君……」
暗夜裡,陸雲起深吸一口氣,倏忽垂首,薄唇便捉住她柔軟的唇珠。
洛芙心尖劇顫,腦袋瞬間空白,連呼吸都窒住了。
片刻後,陸雲起身體後撤,繼續擁著洛芙,一如既往地輕撫她後背。
只有稍微沉重的喘息聲,泄露些許心思。
洛芙不明所以,雙手抵在他胸膛,迷朦喚他:「夫君?」
「乖一些,睡覺!」陸雲起嗓音暗啞,大掌攏住洛芙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胸前。
洛芙心跳如鼓,砰砰地撞擊胸膛。她害羞又心慌,到底不敢再做什麼,內室里忽的沉靜下來,只有兩人的心跳聲,長久怦然,又漸漸趨於平靜。
半夜裡,洛芙被疼醒,迷迷糊糊睜眼,便感覺身下湧出一陣熟悉的濕黏。
洛芙有些懵怔,新婚第三日,她便來了癸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