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洛芙收拾停當,換了身衣裳,便去梅園賞花。
昨日小雨已經去過,洛芙便點了晴天、杏子、福橘陪著去,留小雨看院子。
自銀燭走後,洛芙便把二等婢女福橘提了上來,她身量不高,一張臉圓乎乎的,真還有點福橘的樣子。
洛芙走在石子小徑上,心中忽而好奇,便扭頭問身後的福橘,「福橘,你的名字也是公子取的麼?」
「是啊,當時明堂里擺著一疊福橘,想來,公子便是以此給奴婢取了這個名兒。」福橘回道。
洛芙聽了,嘴角一抽,還真是就地取材,一點不過腦子啊。
誰能想到,在外光風霽月的探花郎,他身邊婢女的名字竟然這麼……呃……尋常。
陸家三百餘年,前人經過不斷兼併周邊宅院,到如今,陸家已然是五進的大宅子。
這在居大不易、寸土寸金的京城,可謂豪門中的豪門。
而陸家特又在東北角,辟出一片占地約一畝的園子,請來蘇州名匠移石造景、辟湖砌橋,園內亭台樓閣、曲水流觴,是京城有名的名園。
即使在如今深冬時節,洛芙走在園子裡,亦是一步一景,假山水榭,目不暇接。可以想見,若是春日裡,這園子得美成什麼樣子。
洛芙在小徑上轉過一道彎,登上三級石階,遠遠便見前頭雲蒸霞蔚,空氣里滿是馥郁的梅香。遠望已然令人心生嚮往,而走到了梅林裡面,便又感受到另一種近距離的美。
今日亦是麗日當空,照得老梅樹曲斜虬結的影子投映到落滿花瓣的地上,一時疏影橫斜,梅香芬芳,恍若世外桃源。
洛芙身上榴紅色的裙擺落在鋪滿了花瓣的地上,她逶迤而行,那花瓣便隨她而去。
晴天時不時提起洛芙裙擺輕輕抖動,那藏在裙裾間的花瓣紛揚飄落,宛若下了一場花瓣雨。
洛芙雖嫁了人,但到底才十五歲,又因婚後過得舒適,還保留著純真的玩性。她此時見景色甚美,身旁又是些親近的婢女,便沒忍住旋身而舞,一時裙擺飛揚,舞動得花瓣也跟著四下翻飛。
一時將婢女們看呆了去。晴天還好些,洛芙會跳舞,她是知道的。
而杏子與福橘,望著時而旋身、時而舒展雙腿在空中跨跳的洛芙,震驚得嘴巴都得合不攏了,她們二人心口砰砰,感覺自己都要愛上這個少夫人了。
說是舞蹈,其實也不過是洛芙此刻由心而發的幾個動作,很快她停下來,站直身子,又做回了陸家的七少夫人。
「你們可別跟人說我跳舞的事。」洛芙對婢女們告誡道,其實就是讓杏子和福橘兩個人不要在外亂說。
兩人心中明白,忙應聲道:「是。」
洛芙自從不用給婆母晨昏定省後,白日裡便多了許多時間,她有時悠哉悠哉看書品茗、有時寫字作畫、有時繡花裁衣,日子幾乎與未嫁時一樣。
能過上這樣舒心的日子,洛芙很感激陸雲起,同時也感激婆母不與他們小夫妻計較。故而,每每自己做了什麼吃食,得了什麼好東西,便都想著拿一份去孝敬婆母,一來她身為兒媳,孝敬婆母乃應當,二來也算間接請安。
所以現在,洛芙便又想起李氏了,便問道:「可有帶剪刀來。」
晴天與杏子她們三人,非但帶了剪刀,還提了茶水吃食來,以備洛芙渴了餓了。
杏子便道:「帶了的。」
洛芙頷首,「我想剪些枝條送到母親那裡去,你們且留心觀察,見著好看的枝條,便告訴我。」
於是,幾人便在梅林里穿梭尋找。
忽而聽見前方傳來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洛芙循著聲兒,目光詫異向那方花影扶疏處望去。
杏子道:「想來是家裡的姑娘們也在賞梅。」
洛芙頷首,正想要不要上去跟她們打聲招呼,便聽到一個聲音說:「咱們七嫂生得真好看,當日她嫁過來,七哥挑開她的紅蓋頭的時候,我都驚呆了,以為是仙女下凡了呢。」
這人話落,便又有另一人說:「要是我長成那樣,死也值了。」
「呸呸呸,盡說些糊塗話。」
「也不知道平日裡七嫂是如何保養的,她畫的眉好好看,眉色不濃不淡正正好,胭脂的顏色也好看,下回咱們去她院子裡,跟她討教一番去。」
「我不敢去,我怕七哥。」
「你個慫包,七哥白日裡在翰林院,又不在家。」
那個被罵慫包的女孩子明顯不服,回嘴道:「你難道不怕七哥,上回在園子裡,是誰遠遠瞧見他從小徑那頭過來,忙不迭地躲開了!」
洛芙聽著小姑子們這些天真的對話,嘴角不禁翹起。
「我瞧著七表哥看起來很和善啊。」
這是周姨媽的女兒,洛芙心想。
「哎呀,你才來,你不懂,七哥身上有股莫名的威儀,反正我就怕他,怕他有什麼丟臉的,你們不怕,等七哥回來了,你們再去聽竹院跟七嫂討教胭脂水粉,我看你們敢不敢去!」
這話說得,把眾人都給弄沉默了。
過了片刻,便又有人說:「那你們說七嫂怕不怕咱們七哥?」
洛芙聽著這句,正莞爾,心道她才不怕呢!
但小姑子們卻嚯地一聲,齊聲道:「自然是怕的!」
洛芙哭笑不得地摸摸鼻尖,在外人面前,她很怕他麼?
站了這麼好一會兒,洛芙雖然想繼續偷聽這些有趣的對話,但礙於有杏子和福橘在,到底不好意思,便使了個眼色,幾人輕手輕腳走遠了。
洛芙一邊賞花,一邊剪梅枝,後又偶然走到梅林里幾塊隨意置放著的橢圓太湖石邊,於是晴天便在石頭上鋪開隨身帶著的織錦蓮花毯,請洛芙坐下休息,杏子和福橘又沏茶,擺開食盒,請洛芙食用。
洛芙喝了兩杯茶,吃了幾塊點心,想到她們三人也跟著自己出來了這麼久,必定也渴了餓了,便道:「你們也累了,快過來坐下休息休息,順道把這些茶點分吃了,以免大老遠再帶回去。」
杏子和福橘自然不敢,陸家規矩森嚴,主子便是主子,她們身為奴婢,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
晴天是洛芙從娘家帶來的,便放鬆些,最主要的是,晴天知道洛芙是沒心的,說怎樣就是怎樣,沒有那麼多主僕間的試探。
於是晴天便上前謝過,自己斟了茶,又拿了愛吃的荷花酥,坐到洛芙下首位置的太湖石上吃起來。
「你們倆快來啊。」洛芙沖杏子和福橘招手。
杏子和福橘兩眼一對,終究也照著晴天的樣子,謝過後拿了東西,坐到石上慢慢吃著。一時間主僕融洽。
幾人休息好了,洛芙便親自抱著剪下來的梅枝往華陽居去。
卻不想李氏出門赴宴去了,孫嬤嬤笑容滿面的接過洛芙懷中的梅枝,笑道:「少夫人有心了,等夫人回來看到這梅花,必定歡喜。」
洛芙自謙,孫嬤嬤又夸一陣,兩人說話像踢皮球似的你來我往了幾回。洛芙便問:「明日母親可是去參加震威將軍府上的喜宴?」
「是呢,將軍府早幾日便送了帖子來。」孫嬤嬤笑著回道,雖有心想問少夫人怎麼突然提到這茬,但主子沒說,她是不能問的。
洛芙只「嗯。」了一聲,又讓孫嬤嬤向婆母轉答她的問安,便折身回聽竹院。
她早猜到婆母沒有被請去給李姐姐戴鳳冠,跟孫嬤嬤問那麼一嘴,就是確認而已。
時下女子及笈、成婚,都要請全福夫人插簪戴冠,李氏出身名門,嫁的也是世家望族,還教養出來一個探花郎,上頭公婆父母俱在,按道理是上好的全福夫人。
可偏偏她的嫡長子死於非命,又是那樣一個驚才絕艷的人。洛芙嘆息,不知道婆母是怎樣熬過來的。想到此,洛芙便覺得自己應當要多多孝敬她才是。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不妨一抬頭,就瞧見銀燭的娘王嬤嬤迎面走來,王嬤嬤也遠遠瞧見了洛芙,她先是身子一怔,明顯彆扭停下腳步,立身垂首,在洛芙走過她身邊時,喊了聲:「少夫人。」
聽聲音,多少有些怨氣,洛芙只當不知,輕輕「嗯」了一聲,便走了過去。
雖然銀燭走了,但她老子娘還在府中當值,洛芙雖然見了王嬤嬤心裡有些疙瘩,但王嬤嬤是李氏的人,她是拿她沒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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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陸雲起回來,用過晚膳,沐浴過後,松松穿一襲寬大道袍,半臥在貴妃塌上問洛芙今日在家做了什麼。
洛芙只說到梅園去逛了逛,便按捺不住跟他說:「明日我想去李姐姐府上給她送嫁,可母親是去將軍府參加婚宴。」
她說著,一雙明眸便落在陸雲起身上,一副要他想辦法的樣子。
在陸雲起看來,他母親參加婚宴,洛芙去送嫁,各走各的就行,哪裡算個什麼事了。
但他想要洛芙像上次那樣嬌滴滴地求他,於是便蹙眉深思,「唔」了一聲,就沉默不語了。
洛芙見他一副為難的樣子,便走過來坐到他身邊,小聲問:「怎麼?很為難麼?我想著你明日去上值時先送我去李家,然後你再去翰林院。」
其實洛芙還想讓他在自己辦好事後,再到李府去接她回家,可現在讓他送,他都不願意了,便不敢再提接的事了。
陸雲起狀若為難的沉思著,緩了半晌,才道:「翰林院和李家不同路,我先送你去,恐怕就耽誤點卯了。」
「那我們早些起床。」洛芙認真道。
陸雲起心中早已笑開,怕自己憋不住,握拳在嘴邊輕咳了一下,而後道:「這天寒地凍的,早上天沒亮就要起床了,你起得來麼?」
「起得來!」洛芙提高音量保證道,一張瑩潤潤的小臉都鼓了起來。
陸雲起瞧她這模樣,實在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洛芙一愣,旋即明白他逗自己玩兒,一時間又羞又惱,扭過身子,不理他了。
陸雲起見把她惹急了,忙傾身擁住她道歉,「夫人,我錯了……」雖嘴上說著錯了,可那唇角的笑意卻收不住。
洛芙哼聲,又把身子扭開,「你總是說這也錯了那也錯了,下次依舊照樣惹我生氣。」
她說著,忽的想到上回叫他送信,他也左右不肯答應,弄得她求了又求,還被他欺負得嘴唇都腫了。
此時樁樁件件的事添在一起,洛芙忽的紅了眼圈。
「你是男子,當然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可我就這麼一個朋友,叫你幫我送信,叫你送我,你竟逗著我玩,我很認真很在乎這件事的好麼!」
陸雲起從背後擁著她,看不見她濕紅了的眼眶,此刻聽見她說話帶著哭腔,才知道自己玩大了,又後悔起來。
他將洛芙轉過身來面對自己,忙不迭補救:「芙兒,我錯了、真錯了,你別哭了,你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好不好?」
洛芙吸了吸透紅的小鼻子,哼了一聲,才道:「那你明早送我去李府,等我這邊好了後,你還要來接我回家。」
陸雲起連忙答應,「好,都聽你的。」說著,便迫不及待將嬌嬌愛妻擁進懷中。
洛芙伏在他肩上,無聲勾了勾唇角。
生氣確實是生氣,哭也是真哭,但不妨礙她趁機達成目的……
(本章完)
作者說:過渡章,大家是不是感覺有些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