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段淮岸收到懷念的消息時, 正在開車。
恰逢前面十字路口的信號燈亮著漫長的紅燈。
等到紅燈切換成綠燈,懷念還在給他發消息。段淮岸把著方向盤的手一轉,將車緩緩駛出大路, 停到附近的大廈樓下,路邊滑白線的停車區域。
回完那句「是暗戀」之後,電話那頭就安靜了,最後,通話中斷。
段淮岸並未再給她打電話, 他覺得需要給她時間緩衝消化這件事。
他也沒有啟動車,而是降下車窗,將車熄火。
中控台里放著煙和打火機, 他抽了一根出來叼在嘴裡, 打火機點燃。
青煙輕浮,攏在眼前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霧。
思緒也像是被霧氣籠罩,他撥開迷障,看見的是站在現在的對立面——記憶里的過去。
高三謝師宴那天。
段淮岸並沒打算出席,他本就不怎麼參與集體活動。然而遲逕庭是個尤為喜歡熱鬧的人, 自己湊熱鬧不行,非得拉著段淮岸一塊兒。
遲逕庭特意跑到段淮岸家來,左瞄右瞟的, 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段淮岸皺眉:「找什麼?」
遲逕庭說:「你暗戀對象呢?」
「……」
暗戀對象。
聽到這個稱呼, 段淮岸眉骨輕抬, 黑瞳里閃著銳利寒光。
遲逕庭咳了咳,立馬改口:「懷念。」
「懷念人呢?」
「不知道。」段淮岸說。
「你到底知道什麼?」遲逕庭吐槽他,「我真是搞不清楚了, 到底是你暗戀她, 還是我暗戀她?不過沒關係, 哥們主打一個好人做到底,在幫你追妻這條路上,勢必得抵達成功的終點。」
段淮岸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低頭看著電腦。
遲逕庭拿著手機,低頭噼里啪啦地按著鍵盤,沒一會兒,臥室里響起手機消息提示聲。
「懷念坐公交車去謝師宴的酒店了?」遲逕庭眉頭擰起,「你家附近還有公交車站啊?」
「嗯。」段淮岸說,「小區出去大約五百米的地方。」
「不是,她沒想過坐你的車一起去嗎?」遲逕庭問,問完之後,似是又想起什麼,「你是不是沒邀請過她一起參加謝師宴?」
段淮岸:「我又不參加。」
見他始終一副淡定冷淡的模樣,遲逕庭扔下手機,雙手環在胸前,若有所思地開口:「怕你不知道,我也是看在你是我多年好哥們的份上,才和你說這事兒。」
段淮岸無情道:「你可以不說。」
遲逕庭也無情地忽視他的意見,語速飛快地說:「咱們班體委準備和懷念告白。」
「……」
房間裡靜了下來。
持續作響的鍵盤聲驟停。
以前,遲逕庭不知道怎麼治段淮岸。
自打知道段淮岸喜歡上懷念後,遲逕庭太清楚怎麼拿捏段淮岸了。
「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哦,你切記。」遲逕庭煽風點火道,「假設懷念對體委沒有好感,懷念那脾氣性格,肯定會給那人留點面子,不會當場拒絕。即便是私底下拒絕,那體委萬一模稜兩可地說些曖昧不清的話,搞得大家都以為他倆談戀愛怎麼辦?你真有那麼大方,願意聽到她和別人談戀愛的話?」
「而且這還是假設,萬一實際情況是,懷念對體委有好感呢?兩個人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和和美美牽手成功,成就一段愛情佳話。」
事實證明,段淮岸沒有這麼大方。
即便是流言蜚語,他也討厭懷念和別的男生捆綁在一起。
更何況,遲逕庭說了個「萬一」。
萬一。
懷念喜歡別人呢?
段淮岸頓了幾秒,起身:「走吧。」
遲逕庭看著他那憋屈又隱忍的背影,止不住笑,嗤道:「沒出息!」
謝師宴的酒店離段淮岸家不遠,公交車三站,開車過去不到十分鐘。
很快到酒店,遲逕庭和段淮岸出現在不算晚,還有一些空位。
遲逕庭張望著,很快找到懷念所坐的桌,她身邊都有人,但是她坐的那桌還有兩個空位。
遲逕庭拉著段淮岸坐在剩下的兩個空位里。
好巧不巧地,段淮岸坐著的另一邊,就是要和懷念告白的體委。
段淮岸壓根不記得這位體委的名字,他瞥了眼體委,又黑又壯地,潛意識覺得懷念不會喜歡這款。
遲逕庭忽然湊到他耳邊,說:「他的性格和他的長相完全不符,特別溫柔特別有耐心,反正就是你沒有的,他都有。」
「……」
段淮岸腦海里復又想起成人禮那天,懷念回答他的,喜歡的類型。
他唇角抿起,神色逐漸變得凝肅起來。
他五官眉眼過於鋒利,平時沒什麼表情時就自帶幾分戾氣,如今沉著臉,令人產生望而生畏的恐懼感。
因此,當晚謝師宴,同學們互相碰杯喝酒,唯獨沒人敢碰段淮岸的酒杯。
段淮岸望著同桌的懷念,她人緣好,又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來者不拒地喝酒。他餘光則始終落在身邊的體委身上,對方正和朋友說話。
「你說我要什麼時候和她表白?」
「等敬完老師們酒?」
「我也覺得。就在這兒表白嗎?」
「……那倒也不至於,太高調,萬一她拒絕你咋整?」
「拒絕就拒絕,我是沒關係的。」
「別,以後大家談起高中同學,提到你就是,那個謝師宴表白被拒的男的。你不要臉,作為你的兄弟我也要臉。」
「真服了,那行,那我約她出去?」
「實在不行,就散夥了再叫住她和她表白。」
「也行。」
一直等。
等到謝師宴結束。
遲逕庭喝得半醉,被他家司機扶進車裡。
司機問段淮岸:「段少爺,需要先送你回去嗎?」
段淮岸目光始終定在懷念身上,「不用,我自己開車來的。」
視野里。
醉醺醺的懷念和好友站在一起,站都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的。
而那位體委,徑直朝她走去。
「那個……懷念,」體委撓撓頭,「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懷念雙頰坨紅,仰著頭,迷茫又呆滯的酒醉模樣。
她嘴裡嚶嚀出的話,不是回應體委,而是遲鈍地喊出,擋在她面前人的名字:「段淮岸?」
段淮岸橫亘在體委和懷念之間,他面朝懷念,低斂著眸,毫無情緒的嗓無波無瀾道:「回家了,懷念。」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靜住。
暑氣燥熱,空氣里只聞蟬鳴。
懷念身邊的朋友困惑道:「懷念,你和段淮岸住一個小區嗎?」
酒精把懷念的理智都溶成渣了,旁人說什麼,她就乖乖地答什麼。
她喝醉酒後的狀態其實也很正常,和平時一樣,很聽話,很認真。
「嗯。」
然而這個回答顯然不令段淮岸滿意,他黑髮垂在額前,神色散漫地說:「我們住一起。」
「……」
眾人皆露出驚愕的表情。
而身後,要和懷念告白的體委,聽到這句話後大腦一片空白。
段淮岸盯著懷念,「能自己走嗎?」
懷念費勁地想了想,說:「可以的。」
段淮岸:「走了。」
懷念於是鬆開挽著她胳膊的好友的手,同大家打招呼:「我先走啦,你們回去的路上小心。」
她步子很慢,晃晃悠悠地。
一步。
兩步。
第三步。
一副隨時都要摔倒的模樣。
段淮岸實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拽著她的胳膊。
他的力度沒有收斂,拽的懷念有些疼:「你輕點兒,我疼。」
「……」段淮岸手一頓,掌心收了些力,「這樣,可以嗎?」
「嗯。」她說。
段淮岸的車就停在酒店大門附近的停車區域。
快走到車旁時,眼前忽地被一個人影攔住。
是那位體委,他微喘氣:「抱歉,我有話想和懷念單獨說。」
懷念記起來:「對,你剛剛說,要和我說幾句話。你要說什麼?」
體委看著段淮岸:「你能走開一下嗎?」
「不能。」段淮岸很不給面子。
「……」
「段淮岸。」懷念想把自己的胳膊從他的手裡拽回來,嘗試了幾次,無果。或許是因為喝多了酒,酒精上頭,讓她忘記了和段淮岸之間的身份差距,此時此刻,她把段淮岸當成一位普通的同班同學看待,她說,「這個同學要找我說幾句話,你先走過去一下,可以嗎?」
「我說了,不可以。」段淮岸對懷念也沒留情面。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和別的男生獨處。」段淮岸語氣冷淡至極。
懷念雙唇翕動,大腦跟生鏽了一般,無法理清他話的緣由。
到最後,她只憋出了一句:「你怎麼這么小氣?」
在醉酒後的懷念的認知里,段淮岸這話像極了朋友嫉妒她去找另一位朋友玩才說的話。所以她才會脫口而出一句「小氣」。
然而這話落在體委的耳里,像是情侶間的抱怨,尤其是她語氣裡帶了幾分嬌嗔。
再結合段淮岸說的,他們住在一起。
體委難以置信:「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你們在學校不是沒什麼關係的嗎?我看你倆都沒說過什麼話?」
段淮岸向來懶得和人說話,更懶得和人解釋。
他直接忽視對方,拽著懷念,路過那人,走到車旁。
副駕駛車門打開,他問懷念:「自己能上去嗎?」
懷念說:「可以。」
車身很高,懷念慢吞吞地爬上副駕駛座坐好。
段淮岸關上車門。
他沒工夫搭理無關人等,更何況他煩死這個要和懷念告白的體委了,不當場揍他幾拳都已經算很好。
坐進駕駛座,亟待發車時,他注意到身邊的懷念沒有系安全帶。
他鬆開方向盤,看向懷念。
她坐姿很端正,標準的小學生坐姿,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一本正經地像是在上課。
「……」段淮岸一晚緊繃的神經,在此刻鬆散開,唇角也滑出笑來,「不系安全帶嗎?」
「啊?」懷念猶豫地看向他,之後,很是懊惱,「我怎麼忘記系安全帶了?」
說著,她右手拉扯著掛在空中的安全帶,拉到身子左邊,找安全帶的按扣。
車內光影晦暗,懷念嘗試了好幾下,都沒把安全帶扣上。
她眼裡浮著層茫茫水霧,和段淮岸求助:「你能幫我扣一下嗎?」
停頓兩秒,又說:「你別那么小氣。」
「……」段淮岸瞟她的眼神里,隱約有幾分憋屈。他右手奪過她手裡的安全帶系扣,對準按扣,輕鬆一插,將安全帶扣上。
弄好後,段淮岸盯著安全帶的按扣,沉默了一會兒,他聲線壓低:「所以,你喜歡的那個溫柔的男生,是他嗎?」
車廂內很靜。
靜的能聽見細微的呼吸聲。
段淮岸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懷念的答覆。
他一抬眼,才發現她早已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
睡去也好,得不到答案,對他而言,或許是好事。
段淮岸嘴角扯起自嘲的弧度,過了會兒,他發動車子回家。
夜裡九點多。
段淮岸所住的這套別墅統共就三個人,除了他倆,還有懷念的媽媽懷艷君。懷艷君作息規律,每晚九點就臥床入睡。
別墅靜悄悄的,唯有廊燈亮著昏黃曖昧的光。
段淮岸叫了懷念幾聲,她都沒醒。
於是他下車,繞到副駕駛外,打開車門,要抱她下車的時候,他發現束縛在她身前的安全帶,遂又彎腰,覆過她上半身,伸手按動安全帶按扣。
「咔嚓」聲響時,他耳邊擦過懷念的臉,站繞到她溫熱的呼吸。
「你在幹什麼?」
驀地,懷念說話了。
段淮岸下意識偏頭看她。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離得那樣近。
能看到對方根根分明、卷翹濃密的睫毛,睫毛的每一次上下震顫,好像都輕掃過對方的眼。也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洋洋灑灑撲在彼此的臉上,然後他們被對方的氣息包裹住,身體與神智都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段淮岸埋在陰影處的眼神逐漸暗沉,他難以抑制身體內的情慾,喉結滾動,嗓音喑啞:「懷念。」
懷念縮了縮脖子。
段淮岸問她:「還記得我和你接過吻的事嗎?」
懷念說:「記得。」
段淮岸又問:「那次是誰主動的?」
懷念擰眉思索,或許是酒精令她忘記了那日的事情,亦或許是她難以啟齒,畢竟那夜接吻過後,懷念一直躲著段淮岸。
她說:「……我忘了。」
「沒關係,」他笑意里滿是溫柔,這份溫柔懷念從未見過,像是夢裡才有的虛幻,「那次忘了,沒關係。」
「這次,你記住。」
「是我主動吻向你的。」
話音落下,段淮岸不給懷念任何思考的機會,直直地傾身吻向她。
空氣里蔓延著不知名的花香,熱吻如夏日熱浪般,傾巢來襲,難以退去。
從車裡,到客廳,最後輾轉至他的臥室。
……
一根煙燃至末尾。
段淮岸的夾煙的指尖感受到了灼燒的燙意,他陡然回神。
暮春時節,夜風摻雜幾分初夏的熱。
來往路人不斷,段淮岸浸在霓虹暗影里的五官,拼湊出一張寡冷至極的臉。他很少回憶往事,畢竟對他而言,過去不值一提,當下與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這還是頭一次。
他問自己。
隔天醒來,面對懷念時,他滿是謊言。
心虛嗎?
後悔嗎?
段淮岸低頭又點了支煙,眉梢微挑,漫不經心的眼往外一掃,忽然鎖在馬路對面的人身上。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懷念。
懷念並沒有看到段淮岸。
還是景悅,她說:「那輛大G和你家段淮岸開的大G好像啊。」
懷念這才順著景悅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發現了駕駛座的段淮岸。
其餘三人也看到了段淮岸,群起而攻之:「明知道我們三個都是單身狗,你卻偷偷叫男朋友來接?到我們面前秀恩愛,懷念,我終於明白什麼叫最毒婦人心了。」
「……」懷念搖頭,「我沒讓他來接。」
「那他怎麼會在這裡?有緣之人註定會相遇,是嗎?」許芙今晚撩人敗興而歸,看誰都不順眼,看男人和小情侶更不順眼。
恰好她叫的車來了,景悅和朱雨彤先上去,許芙瞪著懷念:「和你的寶貝男友親熱去吧,這該死的愛情。」
「……」
車門在懷念面前,無情地被合上。
懷念啞然失笑。
待面前的網約車離開後,懷念看向段淮岸。
這邊沒有斑馬線,來往的車,車速很慢。趁沒車經過的時候,懷念提步朝段淮岸跑來。
他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身影,心裡有了清晰又確鑿的答案。
他不後悔。
更不心虛。
他喜歡上了她,他對她有了貪慾,所以他沒法做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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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車裡,懷念微喘氣,邊系安全帶邊問他:「你怎麼回來了?不在那邊過夜嗎?」
「沒什麼好在那邊待著的。」段淮岸發動車子,回二人住的小區。
「那程阿姨沒說你嗎?」
段淮岸說:「她到家就睡了。」
也就是說,段淮岸回來一事,程松月並不知道。
懷念:「等她醒了肯定要給你打電話罵你。」
段淮岸:「懶得接。」
二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了方才電話里的內容。
很快到家,兩個人明天都早上都有課,因此今晚段淮岸格外規矩,就連懷念洗澡,他都沒擠進淋浴間和懷念一起洗。
洗完澡,已經是十一點了,恰好到懷念睡覺時間。
她鑽進被窩,沒一會兒就睡了過去,連段淮岸什麼時候洗好澡上床,她也沒印象。
隔天。
她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手機鈴聲響個不停,懷念困得睜不開眼,雙手漫無目的地摸索著手機。
最後,在床頭柜上摸到手機。
她一隻眼眯縫出細細的一道線,只看見手機屏幕上是一串電話號碼,沒有備註,她按下接聽,禮貌又客氣地說:「你好。」
「……」
「你好。」
「……」
對面還是無人應答。
懷念以為是打錯電話了,隨即想要掐斷電話。
然而下一秒,手機聽筒傳來聲音,「不好意思,請問這是段淮岸的手機嗎?」
是女聲。
聲音很熟悉。
好像在哪裡聽過。
「那個,你不要誤會,」來人解釋,「我是段淮岸的媽媽,不是插足你們感情的小三。」
「……」
這個聲音她當然熟悉。
是段淮安他媽,程松月。
(本章完)
作者說:懷念:我還沒睡醒,我只是在做夢,對,我就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