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四目相對。
懷念仰頭看他,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他清晰鋒利的下頜線。目光由下往上緩慢移動,最後停在他眼間。雙眼漆黑, 如天邊黯淡的夜空,瞳仁里閃著星點的光,光芒狡黠,夾雜幾分惡劣的謔笑。
誰都沒說話。
尤為安靜的夏日夜晚。
恍惚的沉寂時刻里,懷念好似真如同他話里所說般, 被他蠱惑到。
半晌。
懷念動了動唇,慢吞吞地收回眼,評價段淮岸臨時起意的劇本:「那樣更奇怪了, 你在你父親助理的眼皮子底下, 和女孩子眉來眼去。」
段淮岸笑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年輕人,很正常。」
「你爸知道你有女朋友。」懷念想起段淮岸接段屹行電話時說的話,她語氣溫吞,「你爸的助理萬一和你爸說這件事,然後你爸就會覺得你——」
懷念組織了下措辭, 「水性楊花、不守男德、見一個愛一個、四處留情的、很隨便的男人。」
「……」
懷念看他一眼,憋了半天,提醒道:「男孩子要自愛, 少勾三搭四。」
「……」
段淮岸表情微僵, 他沒回話, 垂在身側的手,自然地找到懷念的手,手指扣進她的指縫裡, 拉著她往前走。
懷念跟在他身側, 低頭瞥了眼二人十指緊扣的手, 嘴角揚起笑。
她小聲問:「我們去哪裡呀?」
段淮岸說:「去吃晚飯。」
小區外面停了輛車,隨著段淮岸的靠近,車燈亮了兩下,縮進去的後視鏡緩緩伸開歸位。
段淮岸打開副駕車門,懷念順勢坐進去。
「你爸媽好難得回來一趟,你還和我吃飯。」她邊扣安全帶,邊說。
段淮岸很喜歡模仿她說話,「我也好難得和你吃一頓飯。」
「哪有。」懷念下意識反駁。
「你仔細想想,我們上次一塊兒吃飯是什麼時候?」
懷念默住。
好像自打考試複習周,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就很少。那次學生會換屆大會,本應該一塊兒吃夜宵的,但他倆都不餓,到頭來還是沒吃。
懷念底氣不足地轉移話題:「你不和你媽一起吃飯,她好像挺不開心的。」
段淮岸語調輕飄飄的:「她老公會哄她。」
「那你呢?」
「啊?」懷念茫然。
段淮岸瞥她一眼,牽了牽嘴角,語氣很淡:「我要是不開心了,你會哄我嗎?」
懷念坐在副駕駛,雙手纏繞絞成團,指腹摩擦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像是沒聽到段淮岸剛才說的話,也像是聽到了故意裝沒聽到,逃避回答。
段淮岸也沒追問。
很快到吃飯的地方。
室外停車場沒什麼車,更沒什麼人。
段淮岸先下車,往外走了幾步,沒聽見聲響,他折身。
懷念還坐在車裡。
他挑了挑眉,繞過車頭走到副駕駛處,打開車門,躬身與她對視,嘴裡有話想說,但是懷念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她忽然伸手抱住段淮岸。
夏日夜風潮熱,周圍的空氣仿佛凝滯住。
段淮岸喉結滾了滾,低頭問她:「怎麼了?寶寶。」
「不是你說的嗎?」懷念埋在他胸口,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說出口了,「你要是累的話,我就抱抱你。那哄你的話,應該也……」
她有些磕磕巴巴地,「……也是要抱你的吧。」
「還是說,還要別的方式?」
段淮岸沒有任何動靜。
他弓著腰站在車外,她挺著身坐在車裡。
這個姿勢,對二人而言都挺不好受的。
好半晌,見他都沒有任何反應,懷念也不明白自己算是哄到了還是沒哄到。一時間,她頓感棘手,束手無措地,想要推開他的時候。
頭頂傳來他的聲音。
「別的方式,是什麼?」
他鬆開了懷抱,慢慢低頭,低垂的眼裡,透著股克制的欲。
懷念仰著臉,與他對視的目光也垂了下來,視線飄忽著,卻又像是帶有強烈的目的性。
燥熱的空氣里,彼此的氣息離得越來越近,臉上感知到的溫度越來越燙,呼吸卻越來越輕。
他們好像都預料到下一步要進行什麼。
段淮岸喉結難耐地滾動,眼神昧暗又敗壞。
然後,下一瞬間,是他期待的瞬間。
懷念吻住了他的唇。
她的氣息在他唇邊涌動,又順著空氣蔓延至全身。
沒有察覺到他的回應,懷念漸漸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仰脖,與他貼得更近。她學著他以前吻自己的方式,舌尖輕舔過他的唇角,她顫了顫,大腦里一片空白。
「……我不會親了。」她臉紅得不行,咬著唇,慢慢退開,因為覺得丟臉,她把頭埋進他的頸窩裡。
也是這個時候,她餘光瞥到他紅的滴血的耳根。
從來沒有主動過的人,第一次主動就以笨拙的吻技宣告失敗。懷念覺得不能讓自己一個人丟臉,於是她很不給他面子,說:「你耳朵紅了。」
「紅了嗎?」段淮岸應得很坦然,「你第一次主動親我,我耳朵紅一下不挺正常?」
「……」
「我還硬了呢,寶寶。」
懷念吸氣,伸手去捂他的嘴,想了想,改為推開他的懷抱。
「我餓了,去吃飯。」
-
懷念一見到段淮岸,總會不由自主想起停車場裡自己主動的那個吻。
就。
哎。
她居然。
主動。
親他了。
這都還好,關鍵是,她的吻技真的好糟糕。
懷念想不明白,自己的吻技居然差到這種地步。關鍵是她吻過去的時候,腦海里是有思路的,先怎麼做、再怎麼做、之後再怎麼做。結果等唇瓣相貼的時候,所有的步驟都從腦海里撇去,她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樣親他的話,他會開心嗎?
等待餐廳送菜上來的時間裡,懷念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情,努力說服自己,她不會接吻很正常,畢竟每次接吻都是段淮岸主動的,她只需要乖乖享受就行。
冷不防,懷念腦海里冒出景悅說的一句話,
——「為什麼親完嘴男神就和她告白,她是不是在炫耀她吻技很好?讓男人親一嘴就離不開她?」
懷念既羞恥又慚愧,她無力地闔上眼。
好煩。
她的吻技堪稱沒有。
段淮岸坐在她對面,看著她神情無助地閉上眼,唇角輕挑,「沒關係的寶寶,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吻技不好。」
懷念一時不知道他是來安慰自己,還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地嘲諷自己。
「你吻技好不好,都不影響我喜歡你。」他輕笑了聲,尾音拖得黏黏糊糊的,看向懷念的眼神也很黏糊。
恰好服務員過來送餐,懷念隨之也站了起來。
段淮岸以為她起身去上廁所,低斂著冷淡的眸,伸手拿著桌上的手機。
手機剛解鎖,餘光卻瞥到自己身邊多了個人。
他看她。
懷念故作鎮定道:「對面離得很遠,我們好難得吃一次飯,還是坐近一點吃吧。」
段淮岸勾唇,給她台階下:「是我考慮不周了,寶寶,我應該主動點坐你邊上來的。」
懷念瞬間懂他的意思,表現得很體貼,順著他的話說,「沒關係,我坐過來,一樣的。」
……
吃過晚飯,段淮岸和懷念一起回家。
家裡仍燈火通明,遠遠就能聽見客廳里的笑聲。
程松月和她那堆姐妹們每次聚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題,聊不完的八卦。而且段淮岸要是被她們見到,又得被強拉著問一堆有的沒的。為了避開她們,懷念進屋後沒多久,段淮岸也從後門進屋。
他剛到自己的房間,還沒坐下,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以為是懷念的電話,嘴角揚起的笑,在看到來電人名字時,瞬間垮了下去。
是遲逕庭。
段淮岸按下接聽,把手機隨意扔至床上。
免提開著,遲逕庭的聲音充滿整個房間。
「你今天在公司嗎?」
「在家。」
「我好無聊,你能出來陪我喝幾杯嗎?」
「陳疆冊不是回國了?讓他陪你。」
「你對兄弟們上點兒心吧,他月底才回國。」
段淮岸冷冰冰且毫無誠意地說了句:「抱歉,記錯了。」
遲逕庭對他的態度很不爽,故意冷嘲熱諷他:「你能不能別一門心思都放在懷念身上?我看你家懷念也沒有很喜歡你。」
段淮岸嘖了聲:「她沒有很喜歡我?」
他語氣沉了下來,哪怕隔著手機,遲逕庭都惴惴不安,他抬高聲音給自己壯膽:「我看她對你都冷冷淡淡的,偶爾牽個手,你還得問她意見。不是我說,哥們,你談戀愛談得好窩囊,你要知道我每次談戀愛,別說牽手了,我女朋友都會主動親我。」
「舌吻我,特別熱情。」遲逕庭得意洋洋地炫耀。
「我女朋友也會特別熱情地,親我。」段淮岸笑了,笑得很是溫柔,溫柔到手機另一端的遲逕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現在……給我一種,發.情的感覺。」
「滾。」段淮岸乾脆利落地掛斷電話。
掛斷電話後,段淮岸脫下衣服,進浴室洗澡。
路過浴室洗手台處的鏡子,他忽地停下腳,湊近鏡子,看自己的嘴巴。
「親的哪裡?」
他在回憶也在回味。
「左邊。」
他用指腹輕輕摸了下左邊唇角。
過了會兒,他彎唇笑,低語道:「吻技是真有夠差勁的,教了這麼多年還是教不會。」
等他洗完澡出來。
看到手機里躺著好幾條遲逕庭的消息。
遲逕庭:【真是夠了!】
遲逕庭:【這種事情你也要攀比嗎?】
遲逕庭:【你家懷念要是主動親你,我去吃屎!】
段淮岸面無表情:【少來騙吃騙喝。】
遲逕庭:【?】
遲逕庭怒火滔天,立馬說自己要來段家找他。
段淮岸想到樓下那一屋子愛聊八卦的女人就頭疼,其中有個還單身,取向是年輕帥氣的男大,不止一次地讓程松月問段淮岸:「他那個長得很帥穿的很潮的單眼皮帥哥,有沒有女朋友呀?」
很潮很帥的,指的是遲逕庭。
但他不是單眼皮,是內雙,得湊近看才能看出來。
段淮岸思索半晌,還是穿了套乾淨衣服出門:「我來找你。」
「來我家,記得帶瓶酒,從你家酒窖里拿,最好是你爸拍賣會買的那種酒,謝謝。」遲逕庭獅子大開口。
「知道。」段淮岸說。
遲逕庭高中畢業後就一個人住,他住的地方離段淮岸的公司很近,只需十分鐘車程。
段淮岸當晚直接在遲逕庭家留宿。
遲逕庭好奇:「我以為你會回家陪你家懷念睡覺。」
段淮岸指了指面前杯子裡的酒:「酒駕。」
遲逕庭哪裡不曉得他:「你要是回家過夜,我就是掐著你嘴餵你喝酒,你都能一滴不漏地給我吐出來。」
聞言,段淮岸勾了勾唇角:「我爸媽回家了。」
「我說呢,以前叫你出來,十回有九回都是要陪懷念,剩下的那一回你倒是出來,可他媽那一回是我哭著喊著求你家懷念小祖宗出來,你才會跟在她屁股後頭出來。」遲逕庭絮絮叨叨地說,「現在好了,你爸媽回來了,直接還懷念一個清淨。」
段淮岸懶得搭理他。
但遲逕庭是自己一個人就能聊起來的,自顧自地又吹了會兒牛逼,見段淮岸始終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樣,他突然想起什麼,問:「留學的事兒,懷念怎麼說?」
「她不想去。」
「那你呢?你想不想去?」
段淮岸垂睫,酒精熏得他眼尾泛紅,他一副無所謂的隨性姿態,淡聲道:「她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