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感情真摯的吶喊仿佛丟入湖心的石子,令碼頭集市的寂靜蕩然無蹤。人們將原先所做的事情丟於腦後,爭先恐後地向楚衡空奔來。他們種族不同信仰各異,可眼中的狂熱與崇敬如出一轍。
「是神明……」「潮流的寵兒。」「重塑秩序者!」「偉大觸手啊,偉大觸手!」
湧來的人潮封死了去路,饒是楚衡空見多識廣也被這架勢驚了一驚。他不得不提高嗓門,否則話語就將被淹沒在一片頌讚聲中:「各位有何貴幹?」
在他開口的瞬間,沼澤居民們齊齊噤聲,肅穆如聆聽神諭。緊接著他們躬下身子,高舉雙臂,將種種物件遞到楚衡空的身旁。
「菇哇。菇。」「此處有香蕉。」「獻上魷魚。」「炸香蕉,敬請享用。」
楚衡空啼笑皆非,他這才明白過來這幫人的意圖。合著他們急匆匆過來為了是奉上供品……沼地人把他當神了!
「你白痴啊,忘記碧澤區的情況了嗎?」姬懷素抓狂,「沼澤人幾乎全是大小教派的信徒,他們是會把惡魔當神明崇拜的!你那觸手在他們眼裡就是神軀啊!」
「惡魔那麼多他們專信我幹嘛?」楚衡空一邊謝絕炸香蕉一邊低聲詢問,狂熱的人們擠得越來越前,包圍圈逐漸縮小。
「拜託大探長有點自覺,你現在是城裡大紅人了,沼澤各個教派為了招人都稱你和你那觸手就是他們信仰的章魚神魷魚神或者什麼亂七八糟神的化身……所以你在它們眼裡就是神子下凡啦!」
「我草!」楚衡空難得罵了一句,「本地人有無辦法?」
「本地人要是有你這人氣哪還至於躲在雨衣里。」姬懷素酸溜溜地說,「直接用觸手盪出去得了,再耗下去會出事。」
聽到消息的人在不斷湧來,許多人為了站到「神子」面前而強硬地擠入人群,撞掉他人的供品。年輕人們說他是全知之神的手掌,藥草販子稱他是深海智者的燈光,人們都爭前恐後地宣稱他是自己信仰的「神」,叫罵與推揉隨之而起,場面隱隱有失控的趨勢。再這樣下去就是要命的踩踏事件,到時場面一亂來十個探長也控制不了眾人。
楚衡空高舉觸手,想打聲響鞭吸引注意力。這時清脆的鈴音掃過人群,像波紋拂過動盪的水面。那些躁動的水珠頓時安靜,如綿羊般溫順地望向集市外的高坡。
鈴音來自一對小巧的金屬鈴鐺,掛在銀色的石杖上。持杖人站在高坡上,四個壯漢護衛著他向集市走來,人群紛紛自覺地讓出一條路。那人穿著酷似袈裟的白袍,是個深膚色的光頭男子,紫水晶的掛墜在他的脖子下搖晃。
「諸位信眾應注意儀態,莫以虔誠之名驚擾貴人。」持杖人冷冷地說。
人們聞言立刻收手後退。楚衡空發現此人的態度毫不親和,說話也似例行公事,沼地人卻極聽從他的勸告。數秒的功夫他們周邊就騰出了一片空地,姬懷素悄悄在後方拉了下他的衣角。
「真可謂是大駕光臨啊,中庭的神探與貴客。」持杖人微微躬身,拿起自己的項鍊,「我名喚阿達里,是——」
「我知道。」楚衡空張開右手,展示自己的掛墜,「你是眾靈會的大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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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墜型基礎遺物-增強】
【評級:1級】
【產地:森羅秘境-洄龍城】
【效果:緊握項鍊,可在1~3秒間增強感知。增強幅度與持續時間視感情高漲程度而定。】
【思念:桑嘉婆婆製作的水晶項鍊,在信徒眼中是身份的象徵。
亞歷克斯是眾靈會的三位大巫師之一,他自渦流中解讀了過多的秘密,為拯救世界而召喚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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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發覺銀眼書真正用途的夜晚,楚衡空就對自己的所有戰利品進行了重新鑑定,他因此而得知了那掛墜的意義。眾靈會是碧澤區最大的宗教團體,大巫師就是會中地位最崇高的首領,在碧澤區的聲望近乎「活佛」「聖人」。初來乍到的第一天他不單單得罪了黑工坊也將沼地人的宗教領袖送進了局子,對於一個殺手而言可謂是相當理想的開局。
大巫師阿達里顯然也知曉這點,他的態度並不友善:「若兩位無要事在身,還望莫要打攪沼澤安寧。」
「請帶我們見桑嘉婆婆,有些事情想要諮詢。」楚衡空面不改色。
阿達里擠出一聲嗤笑:「請打道回府吧!對於囚禁亞歷克斯的男人,我們無話可說。」
楚衡空挑眉瞧著這陰鬱的男人,突然踏前一步。他在一步間直接跨越了四個壯漢的護衛,閃到大巫師的身前。倉促間阿達里對上他的雙眼,寒意刺骨如黑色的堅冰。
「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情。現在我是作為高級探長執行公務,你作為洄龍城的公民有義務向我提供一切協助。」楚衡空眯起眼睛,「好好考慮下自己該怎樣說話。本部紙筆很多,寫多一張通緝令,不麻煩的。」
阿達里與他對視了幾秒,沒有一絲表情。他看向披雨衣的姬懷素:「城主府要放任此人胡作非為嗎?」
姬懷素一言不發,沉默是最好的表態。阿達里意識到這兩人是認真的,他眼中的陰沉濃了幾分:「……我會配合,但也請兩位注意分寸。」
「客隨主便。」
楚衡空後退一步,眼中的寒意消散無蹤。阿達里瞪了四位沒用的護衛一眼,轉頭帶起路來。
姬懷素湊到搭檔身邊,哪怕壓低了嗓門也難掩話語中的興奮:「我靠!你那副仗勢欺人的狗腿子嘴臉真絕了!」
「以前混黑道時耳朵聽出繭子,倒背如流。」楚衡空掏了掏耳朵,「我的工作之一就是讓他們打道回府。」
「可以,就該這樣給他們狠狠上嘴臉。」姬懷素惡笑一聲,「但別過頭,自己小心。」
楚衡空點點頭,他明白搭檔的意思。打從下船起他就提高了警惕,不單因為之前那些殺手的僱主就來自沼澤,更因為那潛藏在空氣中的危機。
對於經驗豐富的人們而言,危機感是比五感更敏銳的「直覺」。被槍手瞄準時會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被人跟蹤時敵意就像氣味般明顯。而沼澤的危機不同於尋常的險境,直覺帶來的警示並不強烈,卻時刻持續。就像是無數根細小的針藏在空氣里,無論走到何方都會感到微微的刺痛。
楚衡空不時握住感知掛墜,以強化後的感知探查每一個可能藏匿殺手的角落。出集市之後嘈雜的人聲總算消停下來,他們沿路走入小型的聚落。泥濘道路兩旁多為低矮的木屋,居民區鮮少見到成年男女的身影,而多是老者與孩童。很奇怪的是,那些孩子大都躲在屋裡,只透過木板間的縫隙偷偷瞧著街上的來客。
「沼澤不該這麼安靜。」姬懷素皺眉。
阿達里聞言冷笑:「現在可不是適合出門的時候。」
無需阿達里多言,敏銳的兩人也察覺到了空氣中的僵硬。這聚落與港口集市明明距離不遠,氛圍卻是一個天一個地。楚衡空側耳傾聽,隱約捕獲到哭聲與呻吟。
他們在詭異的寧靜中走出聚落,沿坡道一路向上行去。一座石頭教堂建在道路的盡頭,那建築看來更是古怪,所有的窗戶都被黑布封死,像一座人工製造的禁閉屋。阿達里到教堂門口就停下腳步,笑容中多了一分譏諷。
「請進吧,大探長。桑嘉就在裡面,我還惜命,恕不奉陪。」
楚衡空屏住呼吸,推門而進。他的視野被強光激得一晃,被封死的教堂里竟然亮如白晝。可教堂中沒有燈也沒有燭火,那光芒來自於人們的雙眼,來自於人們的皮膚!
教堂內原有的桌椅盡數撤去,數十張白布一字鋪開,形容枯槁的人們痛苦呻吟。他們穿著裹屍布般的黑衣,可縱使如此也能清楚看到身體各處的明黃色光斑。那光斑潛伏在皮膚下層,如根治不去的癬病四處蔓延。症狀最嚴重的人近乎被光斑占據了身體,已看不出先前的面容,而像是人形的光體。
白髮蒼蒼的老婦盤膝坐在眾人中央,在小碗中研磨著褐色的藥湯。她抬頭望向楚衡空,視線昏沉,聲音淡得像煙霧。
「快快閉門。」桑嘉婆婆說,「光中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