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總部31層神殿。
燈光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其中一道前傾彎折,而又抬起。他在行禮。受禮的姬求峰面不改色,合攏紙扇向前一點。
「來。」他說。
這聲邀請就如宣告開啟的鑼聲,神殿內部的氣氛驟然一變。燈下竄出第三道細長的影,肅殺之氣蜂擁而來,起手的第一招是直取額角的銀鞭!
姬求峰將頭一揚,以一寸之差閃過突襲,他的眼中浮現讚許之色,因為對面的男人也沉住了氣沒有移動。男人矮身屈膝,將踏前的左足回收重心後移,使了一招「拉槍」的妙計。這是長柄兵戰中常見的技術,將武器快速回收以應對中距離下的激鬥,此刻使來更讓未中的鞭打化為斜向的抽擊,只要擦上一下,迴轉的勁力就能動搖敵人的重心。
這一次姬求峰沒有閃躲,手腕微動紙扇壓下,正敲在銀鞭的中後段上。這一敲截斷了鞭中的勁力,猶如打蛇打中了七寸,讓持鞭人難受無比。他的右側因此而出現破綻,姬求峰前踏一步,空門剛好就朝著手邊送來。持鞭人也踏步,一步輕墊發力強行收鞭,而後轉用迴旋踢攻姬求峰上路。
這一招當機立斷,變得極好。第一下踢擊可虛可實,一旦未中便借迴旋的勢頭再度出鞭用出二連擊。但在眼光老辣的姬求峰面前這還不夠,第一擊側身避過,第二擊只擦過發梢,他沉下身子躲閃鞭擊,手中紙扇忽然探出,如一把利劍直取持鞭人咽喉。持鞭人的右手同時閃出,彎刀般斬向姬求峰的側顏!
右手靜止在半空中,因為紙扇先一步觸及皮膚。姬求峰收回紙扇打開一搖,笑眯眯地說:「差一點就成功咯~」
「差了不知幾十年。」楚衡空收回拳頭,「多謝指教。」
持鞭人當然是楚衡空,銀鞭就是他的觸手。假期結束後他領到的第一個任務是學招練武,每日早上固定和姬求峰打十五分鐘,只要碰到姬求峰一次就算成功。剛剛那把是這周最有成效的一次,看著只再前一厘米就能贏……但是這樣的贏也沒意義,人家全程背著一隻手只拿摺扇打架,這都沒法叫放水,壓根是泄洪。
「我是認真的,之前我跟懷素打賭猜你壓箱底的是什麼招,懷素猜是拳,我猜是槍,沒想到是刀。」姬求峰似笑非笑,「可惜衡空你忘了自己沒有握刀。」
楚衡空撓了撓頭,有點尷尬。姬求峰說得沒錯,最後一招正是刀法,可過手過得好好的有一方突然出殺招,這事換哪家哪派的都不光彩。
他實話實說:「壓迫感太強,沒控制住。」
「是好事,少些念頭,生死關才容易闖過。」姬求峰示意他坐下,「說說你現在的情況吧!新的手臂你已能完全掌控,不會再有拘泥於某種作戰的思維。底子打得很不錯了,你自己覺得下一步要怎麼練?」
「練招。」楚衡空立刻回答,「缺招。」
他收縮觸手,邊說邊比划起來:「習武至今我學過許多技藝,但在當前戰局中能一錘定音的殺招……也就兩下子。」
「一點突破的『槍』。」他壓縮觸手,暴起的觸手觸及神殿的牆。「大範圍打擊的『雷鞭』。」迴旋的觸手擊在地板上,衝擊力如圓般擴散。楚衡空收招,重新坐好。
「配合武器和暗器足以應付大多數情況,但仍有致命疏漏。」楚衡空豎起兩根手指,「首先是防禦面太差。城裡有太多比子彈更強的武器,精神控制與劇毒也是難以應對的手段。如果不做防範,我早晚死於集火。」
姬求峰似笑非笑:「只差在身板上?」
楚衡空按了按眉心,苦笑著承認道:「……我太容易托大。」
「是了,這才是『防禦面』上的大問題。」姬求峰用扇子敲敲他的肩膀,「你年紀輕輕就有了強者的心態,不怕死,不怕疼,不怕敵人的陰險伎倆。這助你在武道上突飛猛進,可也同樣培養出了一些壞毛病。你說你若真將阿達里當做強敵,會打得如此驚險嗎?」
楚衡空只有苦笑:「……不會。」
「那現在來看,你要如何打?」姬求峰循循善誘。
「怎也要備足藥材,帶好武器,用鞭子穩妥地幹掉光炬屍堆。等逼出他真身我再全力出手,爭取一刀速殺。」楚衡空說。
姬求峰搖了搖頭:「衡空,你還是沒有懂啊!你為何不用賜福水炮去噴它呢?」
「……啊?」
楚衡空目瞪口呆,姬求峰繪聲繪色地講著:「這熒屍既然懼怕小安的藥,那就正該對症下藥,用專項武器啊!若你擔心藥物儲備不夠,決定單人刺殺,那也大可在渾身上下塗滿賜福,再隨身帶兩罐備用。到時你對付熒屍如入無人之境,阿達里又有什麼手段能制約你了?」
楚衡空哪裡看不出這是在故意損他,趕緊舉觸手投降:「我真的吃到教訓了……真有下次我一定用!」
「這就對了。咱們練武的,可強,不可傲。」姬求峰搖了搖扇子,「然後呢?還感覺自己缺什麼?」
「沒有特殊攻擊手段。」楚衡空毫不猶豫地說,「能打過靈體靠符咒,能打熒屍是靠打散附身的泥漿。但如果下一次的敵人沒有這種弱點,那我真是沒轍。」
「一般來說我們在質點一時期不會考慮這種苛刻情況。」
「敵人也不會說因為我是巧手就不殺我啊。」楚衡空笑,「到了這個階段,龍泉鄉會教些什麼手段?」
讀過好幾件相關遺物的鑑定文,他早知道姬求峰出身於一個叫「龍泉鄉」的地方。龍泉鄉的招牌是「龍鄉拳法」,又有辰鈞宮正玄宮這樣類似「門派」的勢力,想來應當很有仙俠風範……而仙人大抵不缺對付妖魔鬼怪的手段吧?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姬求峰一本正經地說,「一般來說在這時我們會教打鐵、建築、書畫、藥理以及音律!」
「啊……啊?」楚衡空目瞪口呆。
姬求峰興致勃勃地湊上來:「只知道打架怎麼行呢?我們龍泉鄉一向提倡素質教育,鼓勵多方面成長。實不相瞞我在丹青一道上也很有心得,衡空你既然有心向學,不如我們之後每日多加三小時繪畫課……」
「別!算了吧!」
「學會後能畫符哦。」姬求峰開始誘惑他。
楚衡空使勁擺手,他這是被喚醒了不堪回首的記憶。當年剛乾殺手時他被家族裡的老頭子們硬拖著上了數不清的藝術鑑賞課、神秘學、紋章學與世界歷史、講台上的教授們激情昂揚,他在底下如坐針氈恨不得化作一根竄天猴沖天而起逃之夭夭。
「沒那天賦,真沒戲。」楚衡空態度堅決,「我學武就好!」
「看你偏科成這樣,怎麼當武修呢?」姬求峰裝模作樣地嘆氣,「只好學些普通的小把式咯。扎馬步,觸手回收,右臂上防,拳心向內。」
楚衡空來了精神,這是三千套里沒講過的架勢。依言做好後姬求峰助他微調了一陣,下第二步指令:「渾身肌肉繃緊。」
楚衡空運氣發力,身體各處肌肉收縮,承受擊打的準備讓他的肉體比鋼鐵更堅硬。但姬求峰突然出扇點向他的心口,楚衡空整個人向後倒下!又像不倒翁一樣站起!
「明明是個防禦的架勢,你怎麼倒了?」
「太硬。」楚衡空思索起來,「沒留『餘地』。」
姬求峰的回答出人意料:「錯了,不夠硬!」
他又一次拿起摺扇指指點點,扇子最先打向楚衡空的肱二頭肌:「繃緊,右臂肌肉右旋15°。」
「…………啊?」
楚衡空嘗試照做,肌肉旋轉的感覺活像讓人深更半夜痛醒的抽筋,還是打橫向的那種。姬求峰隨後點向胸膛:「胸大肌向外側轉3°。」
「胸大肌怎麼轉啊??」
姬求峰將臉一板:「哪來這麼多廢話!轉!之後是腹肌,然後大腿!」
「我草……」
五分鐘的功夫姬求峰將他上上下下點了一番,他身體各處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緊繃的狀態下向詭異的方向扭轉。楚衡空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在抽筋,還是那種潰逃似的抽筋,他感覺再這麼搞下去肌肉大概要說句各自安好,而後當場罷工破體而出天各一方。
但是姬求峰的折磨還沒有結束,他滿意地收起扇子,說道:「很好,站著吧,站到撐不住為止。」
楚衡空使勁瞪眼,但由於舌頭打了結而說不出話。姬求峰很無良地大笑三聲,揚長而去。
·
三小時後。
金色的小腦袋鬼鬼祟祟地探出門口,姬懷素踮著腳尖躡手躡腳地步入神殿。
「嗨~不好意思打斷你熱血沸騰的修行,我來提醒一下你差不多到點跟我換班了……楚衡空你還有命上班不?」
「………………」
她覺得這問題的答覆應該是「否」,因為楚大探長正跟條死魚一樣趴在地上,這個人好像前不久正挑戰把自己擰乾,因為他身下的汗液積成了小水塘。姬懷素蹲在死魚身旁,掏出根警棍戳了戳:「還有氣嗎還有氣嗎?」
在警棍碰觸到他的瞬間,楚衡空以極詭異的發力方式平趴著彈起!而後如從高處躍下的貓一樣以自身為軸心旋轉!他的轉速快到了極點,眨眼間就轉了將近百圈,從正前方看來他簡直化身成一場渦旋,汗珠如雨般向四面八方潑去!
姬懷素立馬撐起光盾發出怪叫:「這是什麼狗狗洗澡神功?」
而後旋轉停歇,楚衡空翻了個身躺在地上,整個人生無可戀好像從鹹魚變成了曬乾的鹹魚。姬懷素卸了光盾呲牙咧嘴:「祝賀你神功大成啊……鹹魚探長……」
「沒學會。」楚衡空口齒不清,「太難了。」
「沒想到你也會說難這個字哦。」姬懷素把他拽起來,「行了就練到這吧,下午的班我之後替你。你還有力氣去工坊嗎?」
「干……什麼……」
「欣賞一下新的『扭蛋機』。」她比了一個扭蛋的手勢,「順便領你的新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