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尾巴長在深灰色的緊身衣上,像一條毛茸茸的繩索,抓住一搖就能讓緊身衣下的臀部誘惑地晃動。穿緊身衣的女人主動搖晃著貓尾,眼神甜蜜濃濃,她挺了挺身板,極力突出胸衣下方小小的「筒」。
「就快滿了哦!」貓女郎聲音妖嬈,「說不定再有100流珠就夠,您想試試看嗎?」
小筒快被流珠填滿了,貓女郎不得不盡力挺胸,因為那小筒用三條金線繫著,分別掛在緊身衣領口與兩側的三個拉鏈上。流珠超過限額時,拉鏈就會被小筒拉著下滑,將貓女郎的上衣用財富的重量「剝」下來。
這是俱樂部中備受賭棍們喜愛的一大發明,每個小筒的承受力都不一樣,人們輪番向筒中擲流珠,賭誰能親手剝下女郎的衣衫。最後的幸運兒能免費走入亮著粉燈的門後,和赤裸的女郎共度春宵。
卡寧回望引誘他的貓女郎,發覺她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年輕。她已年過三十,艷麗的妝容掩蓋了細小的皺紋,生過孩子的腰肢不如年輕時那樣纖細了,要靠緊身衣才能撐起亮眼的線條。那個小筒的確馬上要滿了,再過一陣她就要赤裸上身挽著客人的臂膀走過人群,然後盡力討好今夜的男人,再然後或許要強打精神回家為孩子做早餐……
他摸出一顆流珠放到女郎手裡,露出那種冤大頭般靦腆的笑:「抱歉,我不是來……放鬆的。我是個生意人,我想……」
「喔!您想見魔術師嗎?」貓女郎恍然大悟。她以為這人是個新手,抱著感激小聲說,「那您可該快點去舞廳了!他總中意光彩的亮相。」
卡寧連連道謝,沿著小樓梯走下一層,任誰看都覺得他是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下樓梯時他聽到一陣低俗的喝彩,小筒終於掉下來了,那個貓女郎被大腹便便的光頭男人摟著,在許多人的注視下連聲嬌笑。
「蠢透了,卡寧。」他聽到貝森的聲音,「蠢透了。」
「我還以為惡魔不在乎這些。」卡寧在心裡說。
「我不吃這種噁心的感情。」貝森乾嘔,「這地方滿溢著月光的味道,腐爛、猥俗的爛泥地……」
「所以我建議你待在傀儡里。現在回去吧,麥維亞要來了。」
貝森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像一個透明的幽魂,無人可見。卡寧隨著音樂的節奏一步步下樓,爵士樂中混入一陣軍樂般的鼓點,起先不過點綴,但越來越急越來越響,變成喧賓奪主的催促。起舞的女郎們隨鼓點退場,舞廳中騰出一整片大場地,人們隨著鼓點拍手。突然鼓聲一停,不知何方有數十架禮炮齊響,一個極高極大的黑影自高處落下,像炮彈般砸入舞廳中央!
他的到來掀起了貨真價實的「地震」,舞廳周邊的賓客被震得幾乎站不直腿。那人發出豪放的大笑,他摘下小圓帽高高拋起,帽子裡竟然竄出白鴿。那頂小小的帽子裡飛出十幾隻上百隻鴿子,它們撲閃著翅膀,抖落的卻不是羽毛而是一片片芬芳的玫瑰花瓣。
大男人抬起雙手過頭,在花瓣雨中大力鼓掌,歡呼:「歡迎每一個人!歡迎來到我的俱樂部!」
「麥維亞!麥維亞!」人們狂熱地歡迎他,「魔術師『麥維亞』!」
麥維亞向各方行禮,揮灑著他的熱情與好客。這是一個如字面一般的「大男人」,身高足有三米,過度肥胖的身體被定製的燕尾服緊緊包裹著,好似將沖天而起的大氣球。但他的面容稜角分明,神態自信而沉穩,讓人意識到在派對之外的任何場合,他也一樣值得依靠。
他不停地向四周行禮,期間與人群中的卡寧交換了一個眼神。「今夜又是滿月的日子,這樣的好時節值得慶賀!」而後他牽頭熱舞一曲,便拿起一杯白酒從容下場。頃刻間,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將麥維亞包圍起來,熱切的面容下藏著掩不住的焦慮。
維薩甫悄然靠近,遞給父親一張小紙條。麥維亞掃了一眼後微笑:「一切都好嗎,朋友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這句話把焦慮點燃了,一個家具商人擠到最前面,硬著頭皮充當排頭兵:「虧您的福,都很好,先生!只是……一點小小的憂慮……我們聽說上面的工坊又開工了。」
「確有其事。」麥維亞說。
「老天爺啊,發發慈悲,他們不能這樣做!」家具商人漲紅了臉,「那種單調的、沒有創造力的工廠會擊垮每一個誠實手藝人的產業!他們會用可恨的廉價把流珠從樸實人們的腰包里勾出來,以後再沒有靠手藝吃飯的出路了!」
又一個水果商人站了出來,身上的禮服能讓每一個水果販子自慚形穢。「水果產業近期的日子也不好過,先生。尊敬的大巫師離去之後,沼地人開始不守規矩了。他們打算自己運貨來中庭!您知道那些渾身爛泥的人有多貪婪又多骯髒,沒有我們的仔細把關,指不定多少人會因為爛水果而發瘟!」
麥維亞仔細地聽著,不時點頭。話匣子打開後,人們紛紛吐露著憂慮,關於新的工坊、關於「不守規矩」的沼澤、在話語表面之下隱藏著的,是對於近期行動頻繁的城主府的憂慮。他們都是壟斷者、黑心商人、是現有體系下的既得利益者。過往他們不必擔憂任何事情,因為人人都知道「守規矩」,而打手會解決那些不懂規矩的人。
可現在情況正在起變化,城主府正在讓一種早已被人們忘卻的,新的規則復甦。他們擔心自己將成為「不懂規矩的人」。
「我明白,朋友們,我明白的。」麥維亞的發言緩慢而有力度,「首先我想提醒大家,我們的城市,不會虧待任何一個憑本事與良心賺錢的公民。我們經營著合理合法的生意,有誰會敵視有身份,有地位的本分人?」
他環顧人們擔憂的臉,回以自信十足的笑容:「我和工坊有著深入的合作,我清楚明白那不會在短時間內侵占市場——光供城主府的貨都足以讓他們忙得不可開交。至於碧澤區的生意,我會親自去和他們談談。我們都明白個體戶的辛勞,現在有了成熟的代理體制,誰還想苦哈哈地自己搬貨呢?」
「最後我要提醒各位,永遠,永遠不要敵視我們的城主府。無論環境怎樣變化,都只有合作的人才有未來!」
魔術師做出了承諾,這就意味著問題都會被完美地解決。商人們舉杯慶賀,放下心來,開始盡情享受餐桌上的盛宴。維薩甫接過父親的酒杯替他主持大局,而麥維亞本人在輪番祝酒後發覺卡寧不在,便以照看廚房為藉口退場。他從後台坐私人電梯到了頂層的小包廂,白禮服的男人正在餐桌前等候。麥維亞與他熱情地擁抱,以最高級的禮節親吻他的雙頰。
「卡寧!我們最尊貴的客人,最最聰慧的工坊主!」麥維亞扯著身上的晚禮服,「我們的衣服、我們的房子、人們喜歡的小小玩具、還有那些保護自己的小玩意——我還能說什麼呢?全都多虧你,卡寧。沒了你的鼎力支持,再漂亮的小魔術也不過眨眼間散去的煙火。」
「同樣感謝俱樂部提供的血與肉。」卡寧拿起刀叉,「以及美味的小牛排。」
「保證當天宰殺,全城獨此一份,我的朋友。」麥維亞驕傲地說,「你在別處再找不到這樣好的牛肉了!」
麥維亞所言非虛,盤中的牛排火候正好,外層焦化的紋理清晰,切面是鮮嫩的粉紅色,用餐刀輕輕一壓,汁水便伴著香氣滲透出來。大廚手藝了得,食材更是頂級,哪怕放在地球上它也稱得上一流。這頓飯是卡寧樂於赴宴的一大原因,他們都是挨過餓的人,等到將肉汁也沾著麵包吃完後才說起正事。
「以你的標準,略顯倉促。」卡寧說。他指的是今夜的宴會,往日麥維亞會提前數日就發出請柬,而不是像今天一樣匆匆召開。
「你還是那麼敏銳。」麥維亞猶豫了幾秒鐘,放下刀叉,「也沒什麼好瞞著的……今早我下了一個決定。」
卡寧側耳傾聽。
「麥維亞家族還不夠興旺,我們打算孕育一個新的『女兒』,按照月亮的規矩,這等大事必須慶祝。」麥維亞嚴肅地說,「所以,你明白的,老朋友。我想給你一個大訂單。」
卡寧瞭然地點頭:「樂意之至。有關月亮的遺物,儘可能完整,其他的要求?」
麥維亞沉思片刻:「四個孩子對一個父親來說已經夠多了,對不對?」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我是個單身漢。」卡寧說。他的俏皮話引來一陣大笑。
「得了吧!有的是女人對你投懷送抱。」麥維亞笑得咳嗽開來,「未來幾年內我該不會再生孩子了,所以這次的儀式我想辦得漂亮些。遺物要儘可能多,越多越好。」
麥維亞拿出一個漂亮的水晶瓶,瓶中黑色的血液像活物般蠕動。他將水晶瓶丟給卡寧。
「作為回報,我會提供五瓶『家長的血』。純度與這瓶定金一樣。」
「成交。」卡寧一口應下,「我會親自運貨。」
「你總是值得信賴。」
麥維亞眉開眼笑,交易談成後他放鬆下來,倚在格外大的椅子裡點上菸草。「和你談生意總是輕鬆,不用廢那麼多口舌。看看舞廳里的可憐蟲們,因一點風吹草動大驚失色,那可不像個好老闆,更不像是好父親。」
卡寧不失時機地表態:「他們的擔憂也並非空穴來風。」
麥維亞捕捉到了這個信號,他坐端正了,吐出一口煙霧:「卡寧?」
「我有些擔心。」卡寧說。這句話足夠有重量,當一個老闆,一個頭目說他「有些擔心」的時候,就代表他的擔憂快要到了極點。
「就因為那個新探長?」
「不僅如此,我認為他們在沼地得到了一些東西,它是如此重要以至於城主府立刻開始調整策略。」卡寧繼續說道,「眼下的局勢大家都清楚,我們有必要採取行動。」
提到局勢,就暗示著事關生死。而採取行動是最重的話,那意味著要跳過「談談」,而打算出手了。麥維亞很清楚言外之意,他長久地,長久地沉默,在這期間一個穿西裝的墨鏡男人走來為兩人撤下餐盤,卡寧也向他打招呼。
「或許之後,卡寧。」麥維亞沉重地說,「我們與城主府已相安無事許久,這又是新生兒誕生的前夜……我們不妨再多談談,再下決定。」
「你看,這就是為什麼我不結婚,家庭太沉重了。」卡寧輕佻地說。
「可不是嗎!哈哈哈……」
他們相互敬酒,讓此事不了了之,西裝男人在此時端上解膩的飲料與小甜品。他們又聊了些往日的趣事與近期的新聞,最後卡寧起身告別。
「對了。」臨走前,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而停步,「有件事提醒你。」
「什麼?」麥維亞用餐巾擦嘴。
「上個月,維薩甫僱人暗殺了楚衡空。」卡寧戴上帽子,「有空查查帳本。」
麥維亞的面色變為一種可怕的鐵青色。他寬厚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聲粗重得令人窒息。他的衣袖忽然炸裂,那肥壯的手臂膨脹了一圈,呈現出污水般的黑色。那本就大得出奇的軀體隨呼吸聲而膨脹,卡寧簡直以為自己在看著一個巨大的炸彈,它會因憤怒而塞滿整個房間,而後用毀滅性的爆炸帶走一切。
但呼吸聲一點點平復下來,麥維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又回到3米高的體態。他深深地呼吸。
「真他媽謝謝你。」麥維亞低沉說,「我他媽的還不知道……」
「別對孩子太粗暴。」卡寧聳聳肩,走出小餐廳,關門後他不出意外地聽到了餐桌被砸碎的巨響。他獨自走樓梯到車庫,貝森在卡車上等著他。
「怎麼說?」
「到前面路口先停車。」
卡車停下,卡寧望著後視鏡。在這個位置他能看到俱樂部高層的窗戶,他靜待了一陣,看到一片黑色的「霧」從高層瀰漫開來,一個白色眉毛的男人從霧中走出,拽著一個幼小女孩的手。那應當是「女兒」的候補之一,麥維亞沒騙他。
「可以走了。」卡寧愉快地說,「改變計劃,我們和城主府一起搞死俱樂部。」
貝森把運貨卡車開出去好一段路,才轉過頭:「……啊?」
「麥維亞知道了暗殺的事情還沒請我留步,就說明他有自己的『大計劃』。」卡寧說,「我們指望不了他了,那就只好把他的屍體當做食糧。」
「但是,為什麼?」貝森使勁晃腦袋,「城主府,有什麼理由,去幫你?你剛去過沼地,我要是城主府的人我肯定先去打你。」
卡寧摸出那瓶「家長之血」,放到卡車的雜物框裡。
「後天發個郵件,姬求峰收。」
「………………」
貝森在紅綠燈口處停下,望了卡寧好一會:「你們人類真的很可怕。我一直以為你和麥維亞是朋友。」
「惡魔之間會交朋友嗎?」卡寧反問。
「不。只有食物與死敵。」
「現在你學會了,人類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