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終究有報
熾熱通明的火光將暗沉的天空斬裂。烈火之劍斬破潮流與渦旋,帶著正義與愛的力量擊穿惡魔最後的把戲,使得那醜惡的巨軀消散於光中。
高溫融化了雪原,令都市上空下起短促的雨。一點火星在細雨中飄零,落向渺無人煙之處-落向這場激鬥起始的,殺手們決鬥的廢墟。
它在地上犁出一道燃燒的線,以黑血為薪的神火靜靜燃燒。漸漸的,火光被細雨澆滅,一團焦黑腐臭的肉塊躺在火線盡頭。那肉團企圖再生,又被神火不斷燒灼,最後耗盡了生命力,僅餘空殼躺在灰中———
厄運惡魔的分靈之終末,便是這樣一片醜陋而難堪的東西。
戰靴踏過濕潤的路面,積水中反射出騎士的容顏。姬懷素切換為冰甲,持巨劍站立在雨中。惡魔勉強生出一張嘴巴,其上布滿小而細密的眼珠,它觀察著騎士的神態。
「原來如此··-你用古龍、武修與騎土的概念各自作為力量象徵··藉助符篆的不同顯化,在三個平行質點間跳躍———」
惡魔低語,「因此你得以發揮出那份荒唐的力量,但你也為自己立下禁----你將成為有史以來最難升變的戒律騎士,你不再有望翱翔於天空。」
「管他呢,反正我是天才!」姬懷素滿不在乎。
奧萊克一時無言,女孩精疲力竭但又神氣十足,舉手投足間洋溢著的十足自信,讓它想起千年之前最初的騎士。曾經那個騎士也是這麼自信這麼年輕,和同伴一同返歌著愛與勇氣。
或許這一血脈是不會被不幸打倒的。它能靠力量粉碎騎士的肉體,但無法讓他們的精神低頭。
「這一局是你勝了,但你的厄運不會因此結束。」奧萊克平淡地說著,「我的本體將會行動,終有一日你將遭遇天棄的狂流。而在與我無關之處,你仍將面對自己的宿命。你越是追逐真相就越會陷入迷霧,縱使你自閉雙目對往昔視而不見,因緣也始終會追逐在你的背後。
我無需詛咒你,你是沉動界最後的騎士,你早已背負咒縛。」
惡魔不再言語,它表現得如開戰前一般平靜。勝負分出,多餘的情緒便再無必要。從敗北的一刻起它就退出了盤面,那麼便無需再因局中人的任何行為而感到觸動。
姬懷素瞧著將死的敵人,突然笑了。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那麼惹人生氣了,因為你總是瞧不起人嘛。你現在又擺出那副無所謂的樣子了,因為輸了以後你大不了抽身而去。對你而言這次失敗不過是一盤遊戲的失利,沒人能真正傷害你厄運惡魔,你總能做好準備再來一次不是嗎?」
「很高興你學到了和惡魔打交道的方式。」奧萊克說。
「我從小就和你們惡魔打交道,我太明白你們空想惡魔的本性了-—----所以我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姬懷素打了個響指,「阿空!凡德!」
「哦!」
「來咯!」
但見一人一眼自天而降,兩人手無寸鐵,卻均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充滿了戰鬥的積極性。他們如惡棍千金家中的狗腿子保鏢般站在姬懷素身後。
騎士大小姐雙手叉腰,滿面獰笑:「哈!奧萊克,你現在可以開始慘叫了!」
奧萊克被這架勢逗得想笑:「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會在乎你們鞭屍?」
楚衡空像做準備活動一樣大幅度甩著觸手:「沒問題吧,凡德?」
「老本行手藝忘不了!」凡德奸笑連連,「老東西,今兒落到我們兄弟手裡,便是你出門撞暗礁歸家遇潮流,倒霉透頂口牙!」
奧萊克深感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幫人的自信究竟從何而來。它瞧著滔滔不絕的眼魔,覺得一陣說不上來的古怪。
這個東西·—·
這個惡魔是什麼?
似乎有些眼熟,但從未見過這樣的面相。它憑依肉身的方式也很奇怪,像是真有肉體一樣,利用率高得反常-—----那個肉身應該是有兩根觸手,但缺失了一半,莫非是楚衡空的左臂---以這種形式完成了契約?這樣一來憑依的機理就是··
然後,錯愣感像寒流湧向心底。
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比起表面上的異常,更重要的是極端扭曲的現狀。這個叫凡德的東西無疑就是眾人背後的古老者的傳話筒。可為什麼這東西沒被安排在局中?
為什麼它直到敗北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東西的存在?
「等等!」奧萊克喊停,「你究竟————·!『
可發聲的時間已結束了,一道透明的黏液忽得糊上肉塊,以堪比強力膠的黏性糊住了那可憐兮兮的一張嘴巴。楚衡空做完準備活動,高高搶起觸手,在惡魔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揮出銀色的鞭!
啪!
視野消失了三分之一,劇痛傳入幽體,使分靈發出不可感知的尖嘯。它的感知極速收縮,力量如蒸發般消散,可以感觸的世界瞬間變得狹小。有什麼東西正在流失,湧入那團黏液中。那是不可挽回的,絕不能夠失去的東西。
那一鞭生生抽走了它的一部分「自我」!
「住———」抽打。「停————」再一次。「不!!」抽打!繼續抽打!如審判般無形的抽打!觸手之鞭毫不留情地抽下,世界天旋地轉,隨痛楚而迴旋收束。
奧萊克的自我崩潰流失,僅區區數個呼吸就只剩下一隻「眼晴」。它幾乎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僅能用那隻眼睛凝視著眼魔一一凝視著那奇異表面之下的,暮光色的視線。
「你—是———!
最後一鞭落下,自我之眼飛灰湮滅。厄運惡魔的分靈在這一刻完全消失,它的力量被凡德的觸手抽打而出,黏液變為邪惡的深紫色。
凡德猛得撲上去收集黏液:「快!這可全都是精華吶!」
楚衡空一摸袖子:「糟,東西都被不朽機吃了——·
「我能做冰罐!」姬懷素舉起一個透明的冰糖罐。
「好就用這個!動作快別讓好東西流失了,丟一滴後悔一年吶!!」
兩人一眼手觸並用,把厄運惡魔的殘留物飛速撈進罐子裡。楚衡空鄭重地蓋上蓋子,將糖罐高高舉起:「戰利品!」
姬懷素丟了個火星把月之血的殘骸燒成灰,擦了擦眼角:「終於啊!沒有白打一場..
「拿好你的戰利品,這玩意能做個很高級的遺物。」楚衡空把罐子遞給她。
姬懷素把罐子推回去,咧嘴一笑。
「橫豎搶了你的符,這個就當回禮吧。」
「那就公用———」
「不行,說了是你的就是你的!」
楚衡空知道她的性格,也沒推辭便暫且收下。此時,黑月帶來的陰沉總算散去,一點陽光穿透烏雲灑落,空中的雪原消散,冰屑在光照下璀璨若星塵。
遠遠的,他看到了依次落地的眾人的身影。他靜立在劫後餘生的慶幸下,感到久違的,深入骨子裡的輕鬆。
「總算結束啦!」凡德往地上一攤,有氣無力地說。
它注意到姬懷素的手沒從劍柄上鬆開。
「」——不是。」凡德有點哆嗦,「別嚇我?」
姬懷素望向腳下,視線穿透地面,直達亡魂們駐守的地底空洞。在那曾被騎土看顧之地的深處,通體漆黑的門扉打開了一道縫隙。
「恐怕還不到時候。』
金葉市中心,小咖啡廳。
「買單,親愛的小姐。」
黑膚男人招呼了一聲,女服務生打了單據走來。桌旁的小男孩不知何時不見了,她以為會是那個神父模樣的古板男人負責付帳,卻不料掏錢的是這個玩世不恭的傢伙。
「這裡是您們三天的帳單,那個——--—」女服務生掃了一眼,報出一個讓她目眩的數字。他們三個將店裡所有的餐品都試了一遍,期間評頭論足不亦樂乎。
這真算是她從業以來見過的最奇怪的客人了,他們足足在店裡待了三天-—
但這似乎也不算什麼,因為店主沒有意見,她也沒有—----他們好像是應有點意見的——..—·?
她晃晃腦袋,在遞出小票後習慣性地說套話:「請問您對我們的餐品有什麼意見?」
「哦,說老實話,大部分的飲料都很糟糕。」黑膚男人說,「咖啡兌了太多水,巧克力里滿是劣質糖精,水果有可能比我死得還早,果汁里滿是它們從地獄裡被扯出來上工的絕望。」
「額—————」女服務生喉頭滾動。
「但現做的簡餐還不錯,你的服務態度也很好。」黑膚男人咧出熱情的笑容,「所以總體而言我還是會給你們打個好評!多出來的是你的小費,請拿好。」
他在餐盤裡放了一個小零錢包,與沉默的神父一同推門離去。小零錢包的拉鏈封著,在猶猶豫豫地拉開拉鏈時,許是那幾位客人獨特的氣質作票,她腦中閃過兩種奇異的,預兆般的想法。
或許打開包後她會見到潑天的財富,足以她享用一生富貴;亦或者那包里藏著不可名狀的怪物,會把她,把這個小店,把市里所有的人全都殺光。
她膽戰心驚地拉開了拉鏈。
包里躺著四顆渾圓的流珠。扣除消費也足足頂她三個月的工錢加上年終獎。
女服務員匆匆跑出門外,想要對那奇妙的客人道謝,但沒能找見那個背影。
她聽見後廚傳來幾聲痛罵,似乎是榨汁機和咖啡機出故障了。
陸陸續續的有許多人和她一樣出門,望著像被大型粉碎機犁了一遍的道路發呆,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似乎有很多事情發生了又結束了,像一個惡作劇的幽靈飄過,卻不曾打攪他們的生活。
凡薩拉爾雙手插在衣袋裡,行走在無人的街道上。他懶洋洋地說道:「做好清理。」
「如您所願,夢魔之王。」
伯恩法躬身行禮,飄向空中。他打開從不離身的大書,書頁間飄出灰色的霧氣,散入天空。由暗月降臨而帶來的影響被迷霧撫平了,這個小島將重歸於平常,不被深淵關注。
一點點的,凡薩拉爾咧開嘴角,露出可怖的笑容。他大力拍掌,掌聲熱烈如歌劇謝幕,他朝著激鬥結束後的廢墟高吼,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毫不掩飾自己的愉快。
開始狂呼。
開始高笑。
一一太棒了!」
「絕境中逆轉的希望!決不放棄的意志!克服艱難險阻後終於達成的美好結局,在卑鄙污濁的惡意前堅持到底的,愛與勇氣!」
「我想看的就是這個!我,最喜歡皆大歡喜的故事了!!『
如同沉浸於劇中的觀眾一樣,猶如為情節陶醉的演員一樣,他盡情伸展雙臂,用聲音與肢體動作釋放自己的狂氣。真誠的笑聲中蘊含著感動與謝意,對於曾在此奮鬥的所有人而獻上的,一視平等的感情。
就像此前曾進行過的上千次遊戲一樣。就像每一局遊戲結束時一樣。
對抗遊戲,需要立場不同的雙方才能成立。
厄運惡魔奧萊克負責堆積惡意與不幸作為攔阻。
夢魔之王凡薩拉爾,則為正派的勝利不遺餘力。
「幹得太好了,奧萊克!我就知道你做得到,只有你才配擔當這個故事的反派,只有無法被戰勝的厄運,才能逼迫他們展現出自己的可能性!
衷心感謝你,我的老友。沒有你的努力,怎能讓我品味這份奇蹟!」
凡薩拉爾閉目合掌。
像是祈禱一般,向掌中傾注感情。
「對苦戰到現在的你們,奉上我的祝願新的故事,就要開始了!」
他在狂笑聲中消散,在陽光下化作千億蝠影。暗色的陰影環繞城市飛舞,在眾目之下穿透大地,沒入被厄運製造的空洞,投入那副半開的門扉之中。
於是,被騎士們封印的門扉再度開啟。黑暗無光的遙遠之處,向倖存的眾人投來命運的吸引!